「可他明明是首輔最看好的學生,與首輔的小孫女兩情相悅。」
「在他死的第三日,大理寺搜查溫府,他那盲眼老母跑到溫府門前,句句聲討,字字錐心,言溫家狼心狗肺,愧為文人,隨後一頭撞死在地。」
「死狀極慘,來搜查的人隻得離去。」
「後來,有人在那老婦身下撿到一封婚書並一枚玉珏,俱是為溫家小姐所備。」
「次年,首輔病逝,溫家隻剩一人,溫家小姐扶棺而出,自此失蹤。」
「有人說她孤家寡人,早已自盡;有人說她剃度出家,常伴青燈古佛。」
我捂著臉,泣不成聲。
可無人知道,她在青山腳下一住就是十餘年。
半生孤伶,隻為守著那一抱黃土。
師父,你隻說你在等一人。
可你沒說,你在等一個永遠回不來的人。
你言西北男兒赤誠忠烈,隻是因為你愛的西北男兒赤誠忠烈。
33
郡主抹了下淚,眼眶紅腫:「當年齊家雙姝以容貌冠絕京城,溫家書渝卻是當之無愧的第一才女。」
「眾人皆稱其為『書渝公子』,承其母醫理,承其祖父才學。」
「隻因一曲《蒼梧怨》,惹得狀元郎舞劍相呼,二人堪為知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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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又指著這琴:「此琴共兩尾,一尾被我送給你師父,後來被她摔斷,另一尾則是蕭衡母親的,齊貴妃。」
隻可惜,琴在,人亡。
人在,琴已毀。
終是,難兩全。
她望我一眼,伸手抹著我眼角的淚。
「你這孩子心善,心也軟,要不然兩個苦命人怎麼會如此寶貝你?」
我哭得上氣不接下氣,緊緊捏著堵滯的胸口。
她又說:「一別十餘年,她尋上我,要我護你,要為你揚名,為你鋪路。」
「聖上剛愎自用,不聽勸諫,忠奸不分,你師父做得對。」
我終於知道,為何師父一直不喜蕭衡。
她的狀元郎當初可就是為了齊、程兩家而死的呀。
可她當真就不要我了嗎?
明明說要送我出嫁,和我喝女兒紅。
可她沒等我,就先開了酒。
她每年自西北回來喝的女兒紅又何嘗不是為她自己所喝?
去一次,便嫁一回她的狀元郎。
最後,郡主又對我道:「她被我送回了溫家祖墳,生前守著那人十餘載,死後總得回家看看。」
我抹著淚,頭痛欲裂,渾渾噩噩將要離開時,郡主在身後道:「她讓我告訴你,別為她離開而傷心太久。」
「活著於她,唯見月寒日暖,來煎人壽。」
我走出院中,頭頂花瓣撲簌簌地落下,滿目瑩白。
海棠未雨,梨花先雪。
一半春休。
斯人已逝。
34
我輾轉到了那處斷崖下。
崖下香灰未盡,還留一片青黑。
望著崖上的方向,一樹梧桐迎風而立。
上面的掛牌下墜著一枚玉珏。
我循著小徑走過去,忽地痛哭出聲。
一行小楷端端正正,可見其風骨。
「青山見,來世願君一生坐明堂,不沾風雪,不落泥濘。」
是誰枯守庭院,死死拉扯著過去的回憶不放?
我在小院住了下來,身邊還有個許嘉彥。
他每日在我耳邊說蕭衡的近況。
比如他大開殺戒,昔日落井下石的人都被他以雷霆手段處置。
比如他為寒門學子開新律,惹了世家不滿。
最後,群臣皆勸他將選秀事宜提上日程。
畢竟,如今皇家隻有他一個獨苗。
蕭衡隻道,他要娶就要娶個有當年「書渝公子」風範的女郎。
朝臣一聽,又說後宮也不能隻有一人。
甚至有言官要以頭搶柱,來一出死諫。
許嘉彥又告訴我,蕭衡讓我好好等著他,等他來娶我。
我遙遙望了斷崖方向一眼。
「許郎君,人該如何釋懷?」
「可以把餘生皆系在一人身上麼?」
若那人死了,又該怎麼辦?
如果是我,或是蕭衡……
怕,我怕了。
許嘉彥被我這一連問給問住了。
他忽然問我:「徐姑娘,想不想去西北?」
我目光一亮,又搖了搖頭:「蕭衡不會同意。」
他意味深長道:「陛下曾經不也騙過你麼?」
我捏了捏袖袋,忽然想到師父曾留給我的退路。
不承想,這許郎君倒像是個百事通,什麼都知道。
直到坐著馬車出了京城,我還是不敢置信。
許郎君笑著道:「徐姑娘演技很好。」
我看他一眼:「你也不賴。」
「還有,你不怕蕭衡麼?」
他眸光一閃,道:「所以,還要求姑娘庇護。」
三日前,許郎君以我憂思成疾,纏綿病榻,從宮中喚來太醫。
我本就身子不太好,前幾日就開始吃藥。
太醫來時,我已服下假死藥。
診過脈後,太醫紛紛驚駭,言已無救。
許郎君特意把我爹請了過來,我爹怔愣一瞬,還裝模作樣地擠了幾滴淚。
四周守著的侍衛一看這情景自然更加相信。
而暗衛也被許郎君打發去找蕭衡。
當然,這一切都是因為蕭衡不在京中。
畢竟,這些可騙不過那個瘋子。
不過,等他反應過來,我估計早就到西北了。
35
願望是美好的。
第三天下了一日的大雨,傍晚,我和許郎君剛在一處客棧住下,我還沒入睡,門就被一腳踢開。
我慌亂坐起,渾身湿透的蕭衡已經走到了面前。
我被那眸中的鬱色駭了一跳。
他目光沉沉地望著我,額角的水珠順著臉頰滑入衣襟。
一手捏著我,一手就在我唇上狠咬了一口。
「徐幼凝,你膽子真大。」
「知道我怎麼發現的麼?」
「我去刨了你的墳,我想若真的死了,我就拉出來鞭屍。」
「如果沒死,我就打斷腿。」
「所以,你死還是沒死?」
我腿一抖:「沒……沒死,可你也騙過我。」
他伸手在我唇上重重碾了一下。
「沒錯,所以,我打算饒了你。」
我剛松了口氣,他卻扯了扯嘴角。
「還記得我曾經怎麼說的麼?」
他也不介意幫我回憶:「我說過,我不舍得傷你。」
「但是你的奸夫,發現一個,我殺一個。」
話落,許郎君就被押進來了。
蕭衡瞥我一眼,又冷冷地看著他。
「許嘉彥,你說,你想怎麼死?」
「我不介意親自送你上路。」
許郎君跪在地上,卻脊背挺直。
「稟陛下,臣想活著。」
蕭衡盯著他,咬了咬牙,將一把匕首丟到他面前。
我剛要開口,便被他瞪了一眼。
他又對許郎君道:「我想了個折中的法子,你跟著徐姑娘,她若少了一根頭發,你就用這匕首自行了斷,也不必到我面前丟人現眼了。」
我沒想到蕭衡雨夜趕來,隻為了說這一句話。
離開時他還狠狠威脅我:「別真給我招來個奸夫。」
我看著他腳下的一攤水漬,忍著淚。
「我隻是想去她去過的地方走一遭。」
想看看,她心心念念的狀元郎到底是如何赤誠。
他抹了下我的眼角:「我知道,我等你。」
他在心底補充——「這次,換我等你」。
36
西北民風果然開放。
我一路靠行醫結識了不少人。
有賣身葬父的孤女,我還沒來得及反應,許郎君就已經掏出去一錠銀子。
路遇攔道打劫的土匪,他早早就躲在了我身後。
果然,蕭衡還是了解他的,若真要靠他保護,我早死八百回了。
所以,我們身後一直跟著個絕世高手——離弋。
在山腳下看到一個正在做法事的小道士,一直等著紙錢燃盡,久久方離開。
許郎君好奇去問,以為有什麼講究。
那小道士瞥他一眼,又指著四周的枯草。
「沒什麼,隻是怕惹來山火。」
周圍有人上前捐功德,求天師保佑。
願女嫁個好兒郎的,捐了幾個銅板。
願家中發大財的,捐了百錢。
願子孫做大官的,捐了一兩。
許郎君問:「那我願邊疆再無戰事,百姓安康,是不是要捐更多?」
那小道士閉了閉眼,睜眼時湊到他耳邊。
「天師說,這個可以免費。」
不過,許郎君還是捐了一兩。
希望自己可以活著回到京城,然後做大官。
最後到了一處荒漠時,流沙遊走,天地茫茫一片。
我們幾人都口幹舌燥,卻遇到了走商的駝隊。
駝背上一個藍眸少年,悠闲地咬著一根野草。
身後跟著一群中年男子,大笑著聊天。
他們是走商世家,每年要在這荒漠上幾個來回,要在路上結識許多人,短暫地行過一段路,到了某個路口,最後分道揚鑣。
他們不停地認識新人,不停地與舊人別離。
我問那少年:「你怕不怕?」
怕不怕未知?
怕不怕別離?
他甩了甩小辮:「祖父曾說,莫問前路,珍惜眼前人。」
許郎君問我:「徐姑娘,你找到答案了麼?」
我點點頭:「我們回京城吧。」
他幾乎喜極而泣,為他那保住的腦袋。
回到京城時,又是一年隆冬時節。
我去了趟青山小院,站在那棵桂花樹下。
師父,我走過了你走過的路,心中疑問已解。
莫問前路,珍惜眼前人。
我要去找蕭衡了。
願你和你的狀元郎在那邊也能相遇。
打開院門,茫茫雪地中站著一白衣男子,桃花眼中笑意盈盈。
垂眸望我時,眼中燦若星河。
他向我伸出手來,道:「娘子,我接你回家。」
我也彎眼一笑,把手遞過去。
青山見,誤終生。
番外男主
1
我自幼被父皇和母妃捧著長大。
外祖與姨父皆是鐵骨錚錚的好男兒。
母妃希望我日後也能同他們一樣。
變故突起,八歲那年,我被父皇貶去守皇陵。
皇陵太冷,宮女太監都不懷好意地看著我。
宮女總是對我動手動腳,一個老太監還扒光我的衣服,雙手在我身上亂摸。
我隱隱知道這不對。
直到他越來越過分,我一口咬在了他脖子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