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每日吃不飽飯,沒多大力氣,他也是個命大的。
我就一直咬著,任他掙扎。
直到他的血一點點流盡。
那是我第一次殺人,舔了舔嘴角,隻覺味道有點腥。
見到阿凝時,我已被關在籠中幾個月。
起初是和一隻惡犬關在一起。
它會咬我,會撕扯我的皮肉。
我靜靜地觀察它,時日一久,我也會學著它咬回去。
它怕痛,我不怕。
所以,最後我吃上了它的肉。
那年我九歲,第一次食生狗肉。
因為,再不吃,我就要餓死了。
阿凝來時,渾身髒兮兮的,隻盯著我手裡的肉。
我猶豫很久,扯下一塊扔給她,再多的,就沒有了。
可她卻被嚇暈了過去。
直到天黑,才有一個女子找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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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女子輕輕地將她抱起,就像我母妃曾經抱我那樣。
她甚至沒看我,隻將阿凝抱走。
過了半月,我的狗肉已經吃完了。
我蜷成一團,像是在等死。
可阿凝又出現了,她很怕我,我卻扯住了她裙角。
我甚至看見了她細細的脖頸。
咬上一口,就能喝到那下面的血,我就不會口渴了。
我是這樣想的,但她給了我一根人參。
不是一片,也不是一塊,而是一整根。
自那天起,她每隔一段時間就會偷偷給我送東西。
大多是傍晚,因為,她師父不準她再來。
送得最多的是饅頭,偶爾會有點肉。
她說,她和她師父都不懂廚藝。
她很少說話,我從不說話。
直到有一次,她許久未來。
我一直望著那個方向,我以為那邊是平坦的大道,卻不知那裡是陡峭的懸崖。
她來時,把饅頭遞給我,還加了一個雞蛋。
她一直在哭,我第一次開口,問她:「為什麼哭?」
她抹著眼淚說,她的糖葫蘆丟了。
我看著她,許久後,我對她說:「你別哭了,等我出去後,我給你買芙蓉糕,那才好吃。」
她很聽話,自那以後,沒在我面前哭過。
2
我被關三年,她給我送了三年饅頭。
我也不是被守皇陵的人放出來的。
是昔日父親曾救過的人,一個滿臉刀疤的男人。
他手中的刀鋒利無比,鐵鏈沒幾下就被他砍斷。
困了我三年的牢籠,輕而易舉地碎在他手中。
我第一次走向那個望過無數次的方向,撥開叢林,腳下是深不見底的斷崖。
那個瘦弱的小姑娘就是這麼冒著危險給我送吃的。
一送,就是三年。
我求著男人將我帶到那方小院外。
被困三年,我竟要靠著他才能站起來。
戴著幕籬的女子冷冷地看著我。
「我家小阿凝自幼體弱,頭一次為一個人堅持這麼久。」
「你走吧,我不為難你,你也別惹怒我。」
是的,阿凝易早夭並非作假。
她娘胎裡就羸弱,先是她外祖母為她各種尋醫問藥,後是她師父精心調理。
她師父說,她很乖,從不主動要什麼。
她很怕,怕被拋棄。
我跟著刀疤男人走了,他是凌雲閣閣主黎陽,專司培養暗衛,我年齡已經算大,他對我也絕不心軟。
離弋還有好幾個根骨絕佳的少年都是我救下的。
黎叔告訴我:「隻有救命之恩,才會讓他們忠心於你。」
我想到一個人,她救了我不止一次。
那我是不是一生都該忠於她?
直到我急於求成,偷習禁術。
黎叔對我失望透頂,怪我沒有聽他的勸誡。
我全身經脈將斷,可我還想見一個人。
不知道她的身體有沒有好一點。
過去幾年,她還是認出了我。
我隻是想見她最後一面,她卻又救了我一命。
她師父面色不虞,她卻苦苦哀求。
她師父到底心軟,讓我住進了他們的小院,養了半年傷。
她師父一直不喜歡我,偶爾會目光復雜地望著我。
黎叔給我遞來消息,我也終於知道了她的身份。
3
我的傷沒有好透。
即使後來出去,每隔一段時日,還是要她師父給我針灸。
阿凝也苦學過,隻是不如她師父。
越長大,她出落得越發貌美。
周身還縈繞著她師父身上的那股氣度,讓人挪不開眼。
隻還是一直心軟,偶爾會救回一兩個書生、女郎。
我都會緊張地盯著她。
怕她對他們比我還要好。
幸好,她沒有。
我還是她最重要的人,除了她師父,也除了她去世的外祖母。
她竟然要為了她外祖母,去嫁一個從沒見過的男子。
我見過那男子,不及我萬分之一。
可她還是去了。
她長大了,主意也變多了。
她師父早早看出了我的心思,對我開門見山,毫不客氣。
「七皇子,你有你的深仇大恨,你要走的是一條不歸路。」
「你能護得了阿凝平安嗎?她能活到現在已是不易。」
「你又怎知他日不會為了更重要的東西拋棄她?」
她要我一個承諾,承諾不將阿凝牽扯到我的事裡。
還要我如果沒有足夠的把握,不要輕易對阿凝許諾。
我一直做得很好,我原本學的是酣暢淋漓的廝殺。
為了不嚇到她,我苦練到雲淡風輕地取人性命。
隻沒想到,我進了皇陵,將那些曾欺辱我的人扒皮抽筋時,會被她看見。
她雖然嚇到白著臉,卻隻說:「不要傷及無辜就好。」
我沒有告訴她,在我這裡,從來不存在「無辜」二字。
可我還是點頭同意了。
她十六歲時,被徐家接了回去。
她的師父又去了西北,我偶爾會抽空去看她。
朝中百官的生平早被我背得滾瓜爛熟。
她父親一家人如何,我再清楚不過。
我一直在等,等她向我開口。
我不能給她承諾,但隻要她開口,我一定會答應。
她卻始終隱忍。
終於在我忍不住要想法子破壞這門親事時,沈聿那個有眼無珠的,竟然上門退親。
見她被豪奴欺負,我終於忍不住開口。
我不敢許諾娶她,隻能求她再等等我。
4
我給她的發簪是我母妃遺物。
其中之意,她師父看出來了。
她師父果然疼她,轉眼就找上了郡主。
我那姑母是個厲害的,就連我父皇都要忌憚三分。
我雖與她家孟言且交好,卻不曾在她眼前露面。
那日,孟言且委婉地對我提起她母親想要阿凝在賞菊宴上揚名,把之前被沈家敗壞的名聲拾起來。
我想到了她師父的舊事,特意換了身青衣,為阿凝作配舞劍。
隻那謝家大郎和她姐姐倒霉,我一枚石子,二人齊齊落水。
阿凝彈的琴也是我母妃的舊物。
她師父和郡主給她鋪路,想她日後真做了我的皇後,不被朝臣苛責,也不受制於我。
我是感激兩位老人家的。
隻她師父明顯放不下舊怨。
一半為了我,一半為了她自己。
她假意投靠四皇子,到了父皇身邊。
我沒阻止她,若不是為了阿凝,為了個名正言順,「弑父」這種事我早就幹了。
我本就滿身骯髒,可我的阿凝卻幹淨得很。
畢竟,我不僅想娶她,更要和她長相守。
三皇子和太子接連失勢,那蠢公主竟招惹了阿凝。
我不過遞了個由頭,後宮的人巴不得她早點死。
隻是她那雙手, 是我親自挑斷的。
四皇子借賑災之事, 博得父皇信任。
我眼睜睜看著阿凝她爹和四皇子私動國庫。
到底沒管,畢竟太子丟的那筆銀子還在我這兒。
賑災的事剛好讓四皇子去忙。
隻是阿凝她爹, 果真有眼色,前腳剛和四皇子密謀完,後腳就跑到父皇面前告密。
恰好阿凝師父給父皇吃的藥起了作用。
他大手一揮,要我去邊關歷練。
也就是說, 此戰一捷, 就會封我做太子。
我在他面前樂呵呵地就去了, 巴不得早點回來,取他項上人頭。
臨走時,我找阿凝要了個香囊。
她嘴上不應, 卻早早在裡面備下了各種藥丸。
那姑娘,脾氣硬了,還威脅我要嫁人。
我沒說,就算她真嫁了, 我就是爬也得從地下爬上來。
有了阿凝師父的假死藥,一切都很順利。
隻沒想到,她老人家一心求死。
轉念一想, 如果是阿凝, 我當時就陪著她走了。
我不知道自己何錯之有,卻還是認命地跪下。
「隻連」喝了阿凝的女兒紅, 她師父就把人交給我了。
她師父一死, 她天天以淚洗面。
我身邊沒什麼人,思來想去隻有一個許嘉彥合適。
他不敢忤逆我, 心裡還有意中人, 派他去照看阿凝再合適不過。
我卻沒想到,他真有那個狗膽,敢教壞阿凝,慫恿她離家出走。
要不是我篤定他們不可能,我可能真的會要了他的命。
雖然知道阿凝身上有假死藥, 暗衛稟報那刻我還是慌了。
她以為我不知道, 可她寶貝的那樣我一猜就知道了。
我知道她心裡念著她師父, 追上去也隻想告訴她。
這一次,換我等她。
至於朝中那些大臣, 我也不怕。
年輕時玩得花的, 我送兩個美婢,他連家門都進不去,老妻和兒女的唾沫能把他淹死。
仰著脖子就要死諫的,我遞給他一把匕首, 讓他往胸口刺, 別撞柱子, 一次可能撞不死。
那些嘰嘰歪歪、拐彎抹角的,我讓他們把心思放在百姓身上,別一天隻盯著我後宮。
好在, 我左等右等, 終於等來我心心念念的人。
終於可以生娃了,表兄家的程小安都會跟他爹娘要弟弟妹妹了。
我沒想到,我的阿凝竟給了我驚喜。
我還在想著是兒是女時, 她給我生了對龍鳳胎。
我不由得想,看來懷胎也是門學問。
連雙生子這種本事也能傳承?
隻是她吃的苦夠多了,受這一次就夠了。
-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