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娘娘,您去哪呀?等等奴婢!」
等我回過神來時,已經邁出房門,將宮女的聲音甩在耳後,我大步向外跑去。
雖然有厚厚的長襪緩衝,但來來回回腳底還是被扎破了好幾處,再加上大病初愈的身體,沒跑兩步我兩眼一黑,這還是我第一次希望自己不要倒下。
醒來時已是傍晚,落日的餘暉照得滿屋赤紅。
小宮女松了一口氣:「娘娘您醒了!太醫說您是氣血攻心,需要長期休養。」
「備轎,去天牢。」今天爬我也要爬過去,若是不能放了他,還能跟他一起死,正巧那個人也叫尹久。
「娘娘莫不是怕他出賣咱們?」宮女小聲寬慰道,「娘娘放心,奴婢去請太醫時聽侍衛說尹久在您走後便畏罪自殺了。」
他自殺了……
窗外紅色晚霞宛如天牢的鮮血漫卷而來,我隻覺得荒唐。
——原來這位皇後才是深宮中心機最深之人。
要是我一穿來就原地去世,也不用背負上那個男人的性命。不對,我根本不應該穿越的,我的人生早在許多年前就結束了。
「皇上駕到!」
一聲尖細的呼喚打破了我的思緒,我忍不住「嘖」了一口,來得真不是時候。
皇上進門後揮退了眾人,坐在我床榻旁邊,目光深情而專注。
「聽說皇後今日去了天牢,又去了冷宮?」
也是,我的一舉一動、一言一行恐怕早就傳進他耳中了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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面對皇帝的試探我索性攤牌:「沒錯,你想問什麼就問吧。」
皇帝驚訝片刻嘆了一口氣:「是朕疏忽了你的感受,如今害你的人一死一瘋,你也該鬧夠了吧。」
我努力消化著皇帝的話,他是說芸貴妃瘋了嗎?說得這麼事不關己……
我盯著眼前不怒自威的男人,他無奈微笑,柔和的目光傳達出一種關心和縱容,不知從前他對芸貴妃露出過多少次類似的表情。這種城府、這般冷酷,活該他是皇帝呢。
皇帝見我遲遲不說話,笑著問道:「皇後可是惦念崇兒了?」
崇兒?是那個胎死腹中的孩子嗎?
我突然一陣心煩意亂,憑什麼我就要替原主遮遮掩掩,又不是我求著穿越成皇後的。
我破罐破摔地笑起來:「其實你的皇後已經死於難產,我隻是一個孤魂野鬼意外附身到這具身體。」
皇帝表情僵住,眉頭緊鎖,聲音也提高了幾個調:「李朝歌,莫要再胡言亂語!」
見皇上發怒,我得寸進尺,直接從床上站起來,一隻腳踩上床架振臂高呼:「終有一天,這根深蒂固的封建王朝會被推翻,等紅旗升起的時候,自由民主的光輝將灑滿皇宮的每個角落……」
「大膽!」皇帝一聲呵斥打斷了我的話,胸口起伏不定,臉上是顯而易見的震怒,還有一絲茫然。
我洋洋自得地笑起來,長久的憋悶一掃而空,天牢快捷酒店外加斬首套餐正向我熱情招手。
「你到底想做什麼?」興許是我的話題太過超前,皇帝比起尊嚴掃地的憤怒似乎更多的是驚愕不解。
我俯下身平視皇帝,用極度認真的口吻一字一頓地說道:「但求一死。」
皇帝目不轉睛地瞪著我,我甚至都看到他太陽穴斜上方暴起的青筋。
然而他卻忽然閉上眼松弛下來:「皇後大病初愈應當好好歇息,朕還有一些公事處理。」
這下輪到我呆若木雞,眼睜睜地看著皇帝甩袖轉身,臨走前還貼心地親手點上假太醫牌安魂香。
我想開口叫住皇帝,可又不知道該說些什麼,難道還有比剛才那番話更大逆不道的嗎?
夜裡,我翻來覆去睡不著,福至心靈般想到了更作死的話。
明天就找皇帝說他房事不行嗯。
5
受昨晚失眠的影響,我一覺睡到日上三竿。對於我這個三天兩頭休養生息的皇後,宮女們已經見怪不怪,輪班守著我卻從不主動叫醒我。
想到今天還有死可作,我久違地感到神清氣爽,長長伸了個懶腰,轉過頭愕然發現芭比宮女一身素白跪在地上。
「你怎麼穿成這樣?」難不成皇帝想開了要賜死我?
「回娘娘,聖上辰時、駕崩了。娘娘節哀啊!」
宮女顫抖的聲音如同驚雷劈落巨石砸在我的天靈蓋,我甚至浮現出一個荒唐的想法,難不成皇帝被我連夜氣死了?
「娘娘,奴婢伺候您更衣,大臣們還在前殿等您主持喪事呢。」
我這才反應過來:「皇上怎會突然駕崩?」
宮女支支吾吾:「幾位太醫一同診斷也未發現端倪,認為是陛下在熟睡中突發心疾無力回天。」
看宮女茫然無措的模樣我無形松一口氣,皇後應該還沒能力隻手遮天謀害皇帝吧,大概?
隻要人活得夠久,連皇帝的喪葬也能趕上。
其程序之冗長,規矩之繁雜,悲慟之虛假,無一不令我身心疲憊。
終於來到最後一項,萬眾矚目的「宣告先皇遺詔」環節。
太監拿著金色聖旨喊出「奉天承運」之後,我就成了除太監之外唯一站著的人,其他人似乎對此並無疑議。
大段的文言文聽得我昏昏欲睡,好在關鍵的地方我還是聽明白了:「立三皇子趙承澤為太子。」
詔書念完後,大臣們議論紛紛,我仔細聽了幾耳朵,大多驚訝於太子之位的人選是不受寵的三皇子。由於無人知曉這份詔書何時寫下,猜疑之聲愈演愈烈。
身旁幾個年輕貌美的妃子哭得撕心裂肺,而我隻覺得吵鬧,她們難道喜歡皇帝到這般地步?
等等!她們該不會哭的不是皇帝而是自己吧?看她們的年齡不像生過孩子,古代好像有嫔妃殉葬一說。
我的目光逐漸堅定,揮了揮手待大家安靜下來後朗聲說道:「本宮感念先皇聖恩,決意隨先皇殉葬。」
怎料此話一出,比宣聖旨時還要熱鬧。
為首的白發大臣當即跪地高呼:「萬萬不可!當今形勢內憂外患,新帝出徵北境未歸,還請太後主持大局啊!」
哦,皇帝一死我就變成太後了啊。讓我主持大局,那宰相做什麼用?
「哀家不懂時政,還請宰相輔佐新帝。」
然後跪下的人更多了,連起一片「太後三思」和「萬萬不可」之聲,聽得我頭疼。
「哀家心意已決,多說無益。」都升到太後了怎麼殉個葬也要受制於你們。
我高傲地仰起頭,餘光瞥見地上一攤紅色,又立刻低下頭:「你這是做什麼!」
「望太後主持大局保我麟國太平啊!」白發老臣用了十足力道一下一下把頭往地上砸,沉悶的撞擊聲聽得我心驚肉跳。
這就是傳說中的死諫?我連忙蹲下身禁錮住老臣的肩膀防止他磕死在我眼前,對上蒼老深沉卻毫不退讓的眼神,我隻得答應道:「哀家應了你,在新帝凱旋之時再去陪先帝。」
話說到這份上老臣也沒有繼續阻攔,兩眼一翻直接昏死過去。
我嚇了一跳急忙喊道:「快宣太醫!」
事後我才得知那位死諫的白發老臣正是當朝宰相劉大人,明明最應恪守禮法之人為何破了「後宮不涉政」的清規戒律?
我對著摞滿案牍的奏折一遍又一遍悔不當初,原本太皇太後不同意我代理朝政,更不滿三皇子繼位,但聽說我執意殉葬後深受感動不再過問國事,整日守著皇帝牌位與青燈古佛做伴。
阻攔我的最後一道權威土崩瓦解,我費盡心力搬起的石頭終是砸了自己的腳。
目光重新聚焦在眼前的奏折之上,文言文、繁體字、狂草書,每個字符都讓我在崩潰的邊緣叫囂。先皇每天面對上百篇小作文,練就麻木不仁的性格也情有可原。
我放下奏折隨手拿起桌邊一本書,從封面破損程度上看應該被皇帝翻閱過許多次。
書名是《X 國 X 策》,中間兩個繁體字實在認不出。翻開內裡,每一頁都寫滿了我看不懂的注釋,我失望地將它放回原處,卻不小心從夾頁中掉落一張紙。
這張紙像是被從什麼地方撕下的,上面隻有一行字:【不羨王權羨蒼生】。
一筆一劃瀟灑恣意,镌刻著掙脫俗世衝破雲霄的氣勢。薄薄一張紙落在我手中卻比《X 國 X 策》厚重數百倍。
我環顧四周,碩大的書房填滿了各式各樣的書籍,從天文地理到農耕商貿,整整齊齊一塵不染,似是被精心愛護的珍寶。
那個濃眉大眼冷酷無情的男人,算不上一個好丈夫,但可能是個好皇帝欸。
要不,我還是再撐一陣子吧。
我揉了揉眼睛重新拿起奏折。治國理政,從認字開始。
通過「完形填空」認字法,我將奏折大致分為溜須拍馬類、問題不大類、十萬火急類和鞭長莫及類。
這樣一來,工作就輕松很多,小事分配給大臣,大事等新皇回來做主。我真正要解決的是那些急事,比如東方反叛、南方水患、西方大旱、北方戰亂……這個國家好像要完啊!先皇是怎麼在四面楚歌的絕境中支撐了這麼久?
我硬著頭皮請求支援,看著花甲有餘的宰相不辭辛勞奔波而來,我有些自慚形穢。
我把幾大核心問題簡要復述一遍,虛心求教道:「解決之策可否請劉大人指點一二?」
「臣不敢當!一切均由太後定奪。」宰相連眼皮都不抬,完全一副言聽計從的模樣。
我隱約有點明白了他這個歲數還能穩坐宰相之位的原因,於是換了個思路問道:「那宰相可知先皇如何決策?」
「這……臣不敢妄言。」
「愛卿輔佐先皇多年,當領會先皇意圖第一人,毋庸諱言但說無妨。」
宰相緩緩抬起頭,烏紗帽下紗布包著的傷口若隱若現,眼底迸射出老當益壯的光亮:「太後聖明,臣定當知無不言。」
我鄭重點點頭:「來人,賜座。」
幸得宰相口若懸河滔滔不絕,我也深刻了解到國家的頑疾和先皇的努力。
麟朝連年大開國庫賑災救民卻還是杯水車薪,先皇想盡辦法,在南方修大壩建水庫,在西方挖水井造運河,甚至還極具前瞻思維地想到了「南水西調」。
可惜不論是人力、物力、財力,還是科技水平都遠遠實現不了這些構想,甚至大多人無法理解先皇不切實際的想法,於是揭竿而起有了東方的反叛,北方則是長期戰亂不斷。
先皇反而利用戰亂讓災區百姓充軍,大舉遷移至東方和北境,憑借軍餉糧草解決了災民飢荒難題。最後將戰俘們以最低成本的勞動力送去西南兩地興修水利工程。
整個麟朝仿佛是憑借先皇一己之力維持運轉,我了解得越多就越是佩服先皇的手段,也越是惋惜他的英年早逝。
但是現在先皇這根動力軸突然停止,內部民心渙散、外部虎視眈眈,大臣們根本不敢做主財政和軍事。
我在心底默默感謝先皇打下的基礎,對宰相說道:「國庫繼續開放,但要留存一半以備萬一。
「讓戰士家眷和災民在西南交界處開墾田地種植糧食,待到成熟後直接運往前線。
「免除關稅,讓各大商賈按利交稅,捐贈物資可抵扣稅款。
「外派大臣官員去西、南兩地查賬,注意家在西邊的官員往南方派,家在南方的官員派去西方。
「其餘的暫時沿用先皇的做法,等新皇歸來再作調整。」
我每說一句,宰相的眼睛就亮了幾分,最後隻跪在地上說了一句:「太後聖明啊!」聽起來比之前的語氣真誠了不少。
治國我是一竅不通,但目前最大的症結在於錢,國庫空虛得比孫叔敖還家徒四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