為了補足國庫隻能加大賦稅,商賈們要麼做假賬,要麼坐地起價。價格升高買不起糧食的窮人更多,賑災款的數額也就更大,長此以往便形成了惡性循環。
要想打破這循環,還得開源節流、正風肅紀兩頭抓。
送走宰相之後,我靠在龍椅上飲下一口熱茶,心情十分舒暢。
不知道後世史書中會不會也留下一篇關於我的記載……
微風拂過,吹起書頁哗啦作響,我驟然清醒,意識到一個嚴重的錯誤。
我根本不是皇後啊!
一路走來恍然驚覺和最初的目標已偏離甚遠,被道德綁架太久,險些以為自己是個善人。
接下來我洗心革面「改正歸邪」,以身體不適為由將公務甩給大臣們,一門心思等三皇子回來登基。
說起來當初怎麼忘了詢問三皇子的生母是誰,一早把太後之位讓給三皇子母妃多省事。
不過這麼久也沒有嫔妃跟我爭搶,再加上三皇子發配北境不太受寵的樣子,可能他的母妃已經過世了吧。
一個月後,新帝趙承澤攜三百精兵率先返回皇城,城外還有三萬騎兵氣勢洶洶、劍拔弩張。
知道的是來襲承帝位,不知道的還以為來逼宮謀反呢。
也許是我的錯覺,這些大臣看我的眼神就像父母送別奔赴遠方的孩子,充滿了不舍與感傷。
哦對,新皇回來之後我就要殉葬了,雖然隻相處了短短一個月,但大家多少還是有點舍不得我吧,既然如此我就原諒你們當初的死諫了。
我迫不及待期盼功成身死的退場,直到英氣逼人的小伙子身披袞龍袍,頭戴翼善冠,步履鏗鏘地走到我面前,二話不說磕了三個響頭。
「孩兒不孝,讓母後受苦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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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眼皮一跳,心頭猛沉,不想面對即將迎來的噩耗,索性雙眼一閉暈了過去。
6
「要是母後醒不過來朕要你們全部陪葬!」
本來還想多裝一會兒的我聽到陰鸷狠戾的話語瞬間睜眼,整個寢宮靜得針落可聞,生怕呼吸聲大了都會惹怒這位新皇。
俊朗清秀的臉龐近在咫尺,見我蘇醒後滿眼欣喜:「母後您感覺如何?」
你誰呀,飯可以亂吃母後不能亂認啊!我故作迷茫地看著他:「你是?」
「我是崇兒啊!」小皇帝心急地抓著我肩膀。
崇兒……有點耳熟。
「皇後可是惦念崇兒了?」先皇的聲音在我耳邊響起,好似惡魔的低語。
麟朝第三任皇帝,姓趙名崇字承澤。
「是崇兒啊。」我幹巴巴地重復了一遍。原來崇兒不是夭折的孩子,原主還有一個這麼大的兒子呢?!
由於我這個太後關鍵時刻掉鏈子,登基大典延後三天。
我默默地坐在「兒子」旁邊,面無表情地聽太監念聖旨,歌頌先皇生前事跡。
「追谥先皇趙允玄為明德帝,尊憫真皇後李氏為永盛皇太後……」
「吾皇萬歲萬歲萬萬歲!」
一切塵埃落定,我覺得是時候開口:「如今承澤帝平安歸來,哀家也可放心追隨先帝而去。」
小皇帝瞪大眼睛看著我:「母後,您在說什麼?」
我於心不忍地移開視線:「我意已決。」
小皇帝激動地站起身:「為何?是不是這些大臣逼您的?」
「不是……」
「來人,將殿上所有人打入天牢擇日問斬。」小皇帝大手一揮,我仿佛已經聞到了天牢撲面而來的血腥味。
「陛下息怒啊!」「臣冤枉!」「陛下三思!」
望著跪了一地的滿朝文武,我似乎知曉了三天前他們眼神中離別不舍的真正含義,以及當初宰相不惜死諫也要留住我的原因。
這個倒霉兒子根本就是個除了母親油鹽不進的暴君啊!別人登基大赦天下,趙承澤登基血洗朝堂,原主真是生了個「好兒子」。
「住手!」我弱弱地喊了一聲,「皇兒誤會了,此事日後再議,快放了諸位愛卿。」
趙承澤一聽我開口,表情立刻柔和:「母後若是受了委屈盡管告訴兒臣,亂世當用重典,違逆母後者,朕絕不姑息!」
孩子,亂世用重典不是這麼個用法吧!我笑著搖搖頭輕聲安撫道:「是哀家思慮不周,現今麟國內憂外患,皇兒亟須諸位賢臣輔佐,切不可意氣用事。」
趙承澤想也不想應聲點頭:「母後說的是,退朝。」
我和文武百官齊齊松了一口氣。
回到羨安宮後,我叫住了「雖然是幫兇但對原主極其忠誠」的芭比宮女,剛才早朝她在一旁服侍見證了全部鬧劇。
我忍不住抱怨道:「皇兒他一直這樣嗎?」
宮女跪在地上瑟瑟發抖:「娘娘息怒。」
我搖頭長嘆:「起來吧,哀家隻是隨口一問。」
芭比宮女吞吞吐吐地說:「娘娘難道忘了,當初先皇不顧您反對執意將陛下送往北境戰場,您和先皇大吵一架心灰意冷,再加上芸貴妃挑撥離間,您才做出那個迫不得已的決定。」
好嘛,活得越久解鎖皇家秘辛越多。
從我這個局外人角度看,趙承澤易怒弑殺的性格送到戰場保家衛國真是英明的決定,可惜做這個決定的是趙承澤他親爹……好像也不一定是親生的?
不知不覺間束縛我自由的從宮女太監到文武百官,現在竟然上升到了天下百姓。如果我撒手人寰留下一個暴君禍亂朝政……好像跟我也沒什麼關系?
想著想著我如夢初醒,現在最根本的問題在於我不是原裝的,那我把原主靈魂換回來就行了啊,再不濟把我自己超度掉也可以。
我壓下心中的迫切故作不經意地問道:「你可知曉城內哪個寺廟最有名?哀家想為新帝祈福。」
宮女立即答道:「回娘娘,皇城最大的寺廟當屬御泉寺。」
當我用祈福的借口找趙承澤「請假」時,他不僅欣然同意,而且大受感動,哽咽著敬了我一杯茶:「承蒙母後一片苦心。」
我本想借坡下驢提點他一句「我不在了你也要守護好麟朝百姓」,但話語到嘴邊戛然而止,我驟然意識到說了之後我就會和那些逼我垂簾聽政的大臣一樣,變成我最不齒的一類人。
既然打定主意拋棄這個世界的一切,就沒資格要求別人。努力減少自己的影響才是我這個外來者應盡的本分。
現在醒悟,好像已經太晚了。不管是自殺的尹久、瘋掉的芸貴妃還是突然暴斃的先皇……都與我扯著千絲萬縷的聯系。
我定定地望著趙承澤,鄭重接過茶水笑道:「不論何時何地,崇兒永遠是哀家最深的掛念。」
如果原主在的話,應該也會這麼說吧。畢竟為了這孩子,殺害官員、謀害龍胎、陷害嫔妃、欺君罔上……誅九族的事基本被她幹了個遍。
以至於我現在立足於御泉寺的佛像前,有股榮辱與共的罪惡感。我虔誠地上了三炷香,然後找到主事之人。
假借太後身份,我如願請出了赫赫有名的渡空方丈。他從側堂緩步走來,雙眼被白布層層蒙住,竹竿敲在地面發出「篤篤」聲。
渡空方丈走得很慢,幾次險些絆倒,每當小和尚抬手攙扶都被他固執地移開。
方丈走到我面前緩緩坐下,露出如沐春風的笑容,宛如一幅陽光明媚的春日盛景:「貧僧近日失明尚未完全適應,還請施主勿怪。」
我下意識搖頭隨即想到方丈看不見,便表明歉意:「不知方丈有疾在身,是我冒昧叨擾了。」
「施主不必介意,今日前來所為何事?」方丈開門見山。
「來請方丈做一次法事。」我硬著頭皮開口,念出了萬能開頭,「我有一個好友,她死後靈魂無法安息仍然盤旋在世間,經常託夢給我。此番特意前來請方丈為她超度。」
方丈沉吟片刻,把桌上的籤筒推到我面前:「不若施主為朋友求個籤?」
不愧是御泉寺最德高望重之人,縱使目不視物也能看透人心。
我認認真真搖起了籤,思緒百轉千回隨著木籤落在案上。籤底部刻著我看不懂的文字,我雙手遞給方丈:「還請方丈指點一二。」
方丈循聲接過,撫摸著上面的文字,忽地動作一滯:「施主所求之事,貧僧恐無能為力。」
盡管來之前想到了這個結果,但真當徹底斷絕希望時,我還是難以接受:「為何?」
渡空方丈輕飄飄落下四個字,仿佛從遙遠的另一個世界傳來:「天命難違。」
僅僅四個字,便足以令我深陷絕望。
「施主不必憂慮,福禍相依,順心而行。」方丈似乎覺察到我的情緒笑著寬慰道,「您那位好友的終點不在這裡。」
我茫然追問:「那在哪裡?」
方丈正對著我,嘴唇開合,每個字都說得沉緩有力:「天地棺,日月葬,星辰珠璣,萬物送賷。」
他的話語落在耳中,竟如此動人心扉,我瞬間沉醉於他為我描繪的終點之景久久無法自拔。
渡空方丈嘴角掛著淺笑,似是由衷替我怡悅,我不禁冒出一個想法:如果他沒有失明,會用什麼樣的眼神望向我呢?是波瀾不驚抑或高深莫測?
「你的眼睛……」當我意識到自己問出聲時連忙閉嘴,「抱歉。」
方丈毫不在意地笑了笑:「說來話長,不久前也曾有一位施主困於過往恩怨,來此處尋求解脫之法。」
方丈給我講述了一個故事,關於一家忠良死於九子奪嫡,關於忠良之子幸免於難,花費數十年籌謀復仇的故事。
原來尹久所做的一切,都是為了復仇。事實證明,他成功了。
我又看了看方丈忍不住問道:「您為何不勸他?」
方丈又來了一句:「天命難違。」
我很懷疑他是不是就靠這一句走遍天下的。
「那您的眼睛換給他豈不是助紂為虐?」
渡空方丈淡淡笑了一下,悲天憫人的仙氣被笑意衝散,隻留下充滿人情味的調侃:「獵人用刀殺虎,刀有何罪?」
我被噎了一下,這人頭頂似有佛光閃爍,哪怕是殺人放火從他口中說出都充滿了慈悲之意。
行吧,你是禿頭你說得都對。
「天色已晚,施主請回罷。」方丈又恢復不可企及的仙人模樣,趕我出門。
從寺廟出來後我有些心不在焉。聽方丈說,先皇登基之後,天下再無尹氏。
這麼一想我真是給尹家祖上丟人了,希望先祖在天有靈保佑我,讓我馬上下去與你們團聚。
「娘娘小心!」
我正走神時突然聽到宮女的警示,下一秒腳踝刺痛。
不知從哪裡蹿出一隻黑貓,在護衛沒反應過來時迅速鑽進我的裙擺底下猛咬住我的腳踝。
驚悸疼痛使我下意識地將黑貓一腳踢出老遠,宮女跪在地上查看我的傷處驚呼道:「娘娘流血了!」
隔著厚襪子應該隻破層皮,反倒是被我踢飛的貓,瘦骨嶙峋地側躺在地,腰脊反弓前腿僵直,後腿蹬了好幾下也沒能爬起來。
「屬下疏忽,請娘娘責罰!」領頭之人提起黑貓的脖子跪在地上,「請允許屬下將其處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