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去打盆水來,其他人退下吧。」我開口支走太監們,對著太醫欲哭無淚,「您可真是妙手回春。」
太醫眯眼微笑地湊近我耳邊,用隻有我們兩個人聽見的聲音低聲呢喃:「娘娘可莫要忘記答應過臣的事,有些時候,活著比死痛苦多了。」說罷把制香處方隨手遞給小宮女便禮貌地離開了。
我愣愣地望著老太醫顫顫巍巍的背影,既震驚於古代玄幻的中醫術,又感慨老太醫的那番話——活著當然比死痛苦,任何時候都是。
宮女連連恭送太醫,鄭重地把處方收進木盒中,不知道的還以為在藏金條。
由於「神醫聖手」的加持,我的傷勢飛速好轉,其間皇帝來看過我幾回,讓我以各種借口擋了回去。眼看可用的說辭越來越少,下次也不知該怎麼勸退,我打算主動出擊,尋找不連累他人的萬全死法。
於是,在宮女的層層保護(包圍)下,我走出了羨安宮。
碩大的皇宮戒備森嚴,總有些地方是小宮女們無權涉足的,比如太後寢宮。
如果我獨自給太後請安,「一不小心」言語上衝撞了太後,趁太後不注意以死謝罪。或者再樂觀一點,直接收獲一道賜死懿旨也不是不可能。
皇帝既然用宮女要挾我,就別怪我借太後之手處死我自己,金科玉律都是給百姓們定的,我就不信皇帝敢在太後面前叫囂「在場所有人一律處死」。
有了目標之後,我覺得路邊的風景都變得明快亮麗許多,微風拂過,吹起河水一片漣漪。
羨安宮和慈順宮被一條寬闊的河道隔開,中間有石橋相連。距離河邊越來越近時,芭比小宮女肉眼可見地緊張起來:「娘娘,要不我們換條路吧。」
「怎麼,你還怕我跳下去不成?」我半開玩笑地打趣道,「放心吧,還沒到時候。」
宮女臉色更加蒼白,還想繼續說些什麼,遠方一幫花枝招展的人闖入視野。
為首的女子一身粉紅色大桃花立在我面前擋住了去路,我身旁的宮女們紛紛行禮問候:「貴妃娘娘千歲。」
我眼皮一跳,仔細看去,花容月貌的貴妃娘娘此時滿臉刻著「來者不善」四個大字。
與此同時,貴妃娘娘的宮女們也整齊劃一衝我行大禮,異口同聲地叫著:「皇後娘娘萬福金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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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句詛咒簡直戳到我的心窩裡,差點把我戳沒。
「姐姐身體好些啦?」桃花貴妃頂著一雙水靈靈的大眼睛,眨巴著湊到我跟前,「本想著去給姐姐請安,這麼巧在這兒碰見了。」
「嗯。」我沒心思和她扮演姐妹情深,隻想繞開她快點見太後。
大桃花似乎不滿意我的回應,繼續說道:「姐姐也別難過了,陛下這幾日可對姐姐憂心得緊呢,無妄之災就讓它過去吧。」
「知道了。本宮要去謁見母後,麻煩妹妹讓一讓。」本就不太寬敞的石橋被貴妃浩浩蕩蕩的隊伍徹底堵住了。
「那是自然。」
我已經做好了繞遠路的準備,桃花貴妃卻笑盈盈地讓到一邊,她身後的宮女們見狀也立刻站成一列給石橋留下充足的空間。
原來是我錯怪她了,大桃花很好說話嘛。
我走在最前面,經過大桃花身邊的時候,她突然拉住我的胳膊,又狠狠推了我一把。
我還在莫名其妙這個突如其來的攻擊,大桃花卻如同被風吹落的枕巾,自腰身處從石橋欄杆上翻折過去。
「啊!」
「撲通。」
驚呼伴著落水聲,貴妃的宮女驚慌失措:「快來人,娘娘落水了!」
宮女話音未落,幾個身手矯健的身影隨之蹿入水中,把落水桃花打撈上來。
「怎麼回事?」威嚴的男聲穿透嘈雜,皇帝已然走到河邊,那幾個救援人員上岸後把大桃花交給宮女,自覺地站到了皇帝身後。
我站在一旁目瞪口呆,這難道是……沉浸式宮鬥體驗?
「皇上聖安!」在場所有人對著皇帝跪了下去,肉眼可見的一片瑟瑟發抖。
「芸兒,你沒事吧?」皇上摟著出水桃花,心疼之情溢於言表。
啊哈,大桃花原來是芸貴妃。
芸貴妃此刻面色蒼白,水珠從睫毛上落下,楚楚可憐卻不失嬌俏嫵媚,不愧是皇帝的心尖寵。
「臣妾沒事,剛才沒站穩一不小心跌進河裡,讓陛下擔心了。」芸貴妃絕口不提剛才發生了什麼,隻是怯生生地偷瞄著我,並且讓皇帝輕而易舉就看到了她的「偷瞄」。
皇帝皺著眉頭向我走來:「你剛才就在芸兒身邊,怎麼不拉她一把。」
我還沒張口,芸貴妃身後的小宮女就憤憤不平地說道:「是皇後娘娘推了芸貴妃這才……」
「央月,住口。」芸貴妃恰到好處的呵止將一口大鍋成功丟到我頭頂。我差點當場給她吹個口哨,這隊友太給力了!
皇上臉色瞬間冷下來,雙眼泛著寒光,開口便咄咄逼人:「先是誣陷芸貴妃謀害龍胎,不成之後假裝上吊自證清白,現在竟公然動手,皇後,你當朕不存在嗎?」
望著渾身湿透的芸貴妃,我靈光乍現計上心來,也許根本用不著到太後那,眼前不就有這麼大一個皇帝嘛。
我嘴角上揚放緩語調,努力擺出惡毒的嘴臉:「皇上想知道臣妾為什麼要推芸貴妃嗎?」
似乎沒想到我二話不說直接背鍋,芸貴妃明顯也愣住了。
暴發邊緣的皇帝強忍怒火等待我給他一個滿意的答復。
我向前邁了一小步,距離皇帝隻有半臂之遙,長長吐出一口氣,然後猛地抬起雙手狠狠推了一把皇帝,借著反作用力向後一倒,徑直栽入河裡。
與芸貴妃撲騰水面自救不同,我不做掙扎,任由自己打著旋下沉,剛才已經把胸腔的氧氣排幹淨,所以沒過多久便沉到河底。
為了給侍衛增加救援難度,我強忍著缺氧的眩暈抽下外衫衣帶打算找個大石頭把自己纏住。
河水不算渾濁,我一打眼就找到了合適的石頭,隻不過被人捷足先登了——圓滾滾的重石上面綁著一具屍體!
盡管我即將成為這樣的屍體,但並不妨礙我被這具浮腫殘缺的死屍瞬間嚇暈過去。
春暖花開的一天,本打算跳河自盡的我,在溺亡之前先被嚇死了。這大概就是「世事無常、生死有命」吧。
3
當我再一次醒來時,明黃色的皇帝出現在眼前,我就知道跳河計劃失敗了。
沒能順利綁到障礙物給侍衛們減少了大量救援工作,而他們急救的手法更是堪稱專業,落水後心肺復蘇加人工呼吸一套流程仿佛是刻在古人基因裡的東西。
輪到人工呼吸時皇帝竟然親自動口,我都沒來得及掙扎就被皇帝狠狠咬住雙唇猛吹一口氣,仿佛在對我炫耀:我要吹爆你的肺。
真要溺亡毫無知覺也就罷了,可如今沒死成,一邊咳著肺部積水,一邊擦著流血的嘴,滿腦子想的都是泡過屍體的水,生理和心理上均受到巨大衝擊。
皇上見我醒了,立刻退後冷臉質問:「你瘋了嗎?」
這是皇帝第二次問我,連語音語調都毫無二致,我甚至想著不如幹脆承認算了。
「你們是怎麼看護皇後的?」皇上見我不回答,將怒火對準了小宮女。
可真不愧是甩鍋一把手,我猛地咳了幾下,氣勢洶洶地反問皇帝:「陛下剛才為何推我?」
皇帝不可思議地瞪著我,長袖一甩:「分明是你推我之後自己掉進河裡的。」
瞧,他急得連「朕」都忘了用。
「那陛下就在臣妾身邊,為何不拉臣妾一把?」
「你……」皇帝頓時止住了話語,皺起眉頭來回打量著我和芸貴妃,目光裡充滿了審視。
「有時候親眼所見也未必是全部真相。」我自顧自說完便徹底暈了過去。
可憐這柔弱身子骨,在經歷了滑胎之後被我接連作死行為搞得元氣大傷。
我在床上昏昏沉沉睡了好些天,感受著身體每況愈下,按捺不住由衷的歡欣鼓舞。努力沒有白費,量變終歸產生了質變,也許這一次能夠魂歸故裡。
「娘娘您那時候已經危在旦夕,所有太醫都束手無策,幸好有何太醫日夜不眠為您診治,硬是將您從鬼門關拉了回來。」
我精神飽滿地坐在床頭,聽小宮女眉飛色舞地敘述其間所發生的一切,仍然久久無法接受現實。
在這場與病魔的纏鬥中,我取得了身不由己的勝利,眼前的中分芭比居功至偉,拯救了這個身體,扼殺了我的美夢。
眼下她仍激動地喋喋不休:「對了,您醒來的消息還沒告訴何太醫,奴婢這就請他過來為娘娘復診……」
得我應允,芭比宮女叫了另一個魚眼宮女看護我,她則一路小跑出去。
何太醫就是之前給我看病的老太醫,原來他才是罪魁禍首,等會他過來我一定感謝他八輩祖宗。
然而我左等右等,最終隻等來了臉色煞白的宮女,這下真的白得和芭比一個色號了。
她找了個借口支開房中的宮女們,小心翼翼地關上門,走到我床邊神情緊張地低聲說道:「娘娘,河底的屍體被發現了。」
我並不意外,當時我沉得那麼深,救我的侍衛們要是發現不了屍體得近視多少度。
「我聽說何太醫,哦不、假冒何太醫之人已經被打入天牢受審了。」宮女絞著手指來回踱步。
一句話如同驚雷炸響,那個屍體竟然是何太醫!也就是說之前給我看病,數次救我性命之人,是個假冒的太醫?
也難怪宮女慌張成這樣,這就等於坐上出租車開出去老遠才發現對方不僅是犯罪嫌疑人還無證駕駛。
「別怕,我這不好好的。」我嘴上安慰著宮女,心裡卻十分低落,這個假太醫雖然沒有身份,但醫術水準毋庸置疑。如果換成真正的何太醫,說不定就把我治死了呢。
唉,隻能說運氣太差了。
宮女也很快冷靜下來:「奴婢去把安魂香給換了吧。」
現下房間的燻香是那天假太醫差人送來的安魂香,既然他身份有問題,那麼這香多半也不安全。但這不是恰合我意嘛。
「不用了,我挺喜歡這味道的,就留著吧。」萬一真是什麼慢性毒藥,還能順利送我一程。
我以為這件事就是個小插曲,什麼陰謀論都與我無關。可沒過幾天,宮女興高採烈地給我講起了後續,竟真與我有關。
「假太醫招供了,說他隻是個江湖郎中,並指認芸貴妃高價買通他冒充何太醫謀害皇後娘娘及龍子。如今芸貴妃已經被打入冷宮,咱們成功了娘娘!」
「……」事情發生之快,就像宮鬥劇剛看完前三集,睡一覺醒來後發現已經快要大結局了。
「那芸貴妃承認了?」我對綠茶貴妃並無好感,但也不能由著壞人一張嘴說啥是啥吧。
宮女歪著頭十分得意:「那人將與芸貴妃暗通曲款的證據都藏在他給芸貴妃開的藥方裡,一切如娘娘所料。」
我的腦袋「嗡」的一聲,後面的話聽得不太真切,由於知曉的信息太少,大量問題湧入腦海。
諸如:為什麼芸貴妃如此冒險不惜殺掉太醫找江湖人士冒充?
為什麼假太醫表現得和這具身體原主人十分熟識?
還有最重要的一點,為什麼那麼多次機會他非但不殺我,還千方百計醫治我?
「假太醫現在何處?判處何刑?」
宮女愣了一下:「在天牢,明日午時當街問斬。」宮女頓了頓悄聲詢問,「娘娘,您不會是要?」
「嗯,前去看看罷。」
我其實並不是非要還原真相,畢竟,這是原主的人生,不論我續上什麼樣的結尾,於她而言都毫無意義。
但是我不能理解,怎麼有的人連自殺都要瞻前顧後畏首畏尾,生怕給別人帶去麻煩;而有的人背上三條人命,手上沾滿鮮血,卻仍能談笑風生、心安理得地活著。
天牢在皇宮外圍偏居一隅,聽宮女說天牢正對面那片錯綜離散的院落是冷宮,也不知道是古代傳統還是皇帝的惡趣味。
在影視劇中見過許多天牢,沒想到有一天能身臨其境。厚重的鐵門一推開,一股夾雜著腥臭的鐵鏽味撲面而來。
裡面昏暗潮湿,每個牢門前都懸著一個火把,忽明忽滅的火光投射在地板上照出大片黑紅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