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穿越成了皇後,叫人呈上一條白綾,準備上吊。
對不起了原主,雖然你一路當上皇後不容易,可我也是苟延殘喘了三十年好不容易才死掉的。
當白綾勒住脖子那一刻,我全身放松、表情安詳、嘴角掛笑。
走得快一點興許在黃泉路上還能見著原主。
1
我穿越了,坐標古代,沒有記憶、沒有系統,隻有跪了滿地的宮女太監。
古色古香的紅木床梁、鼻腔充斥的檀香氣息、耳邊傳來的驚喜呼喊,讓我很快明白了自己的處境。
稍微側過脖子,餘光瞥見跪了一地的宮女太監,從距離判斷,剛剛那句炸耳的「娘娘醒了,謝天謝地」應該是跪在最前面的宮女喊的。這個角度隻能看見她濃密黑亮的頭發,以及一條泾渭分明的中分發際線。
我穿越了,但我絲毫不感到開心。雖然前世我是為了救某個闖紅燈的熊孩子而車禍身亡,可我甚至想感謝他,給我的人生送來了完美的謝幕。
被車撞飛天旋地轉的場景還歷歷在目,內髒大出血、四肢抽搐、心髒驟停……這種即將迎來解脫的快樂甚至已經超過了窒息般的疼痛。
從有記憶開始,我便不再對任何人敞開心扉,把生命中的全部——母親大人熬走之後,我終於踏出了家門盡情擁抱死亡,天知道我等這一天等了多久!
天應該不知道,否則也不會萬裡挑一選中我這麼個一心求死的廢物,勞心費力地把我復活送來了古代。
許是見我沒動靜,宮女大著膽子湊上前來,用一副我最熟悉的眼神望著我,擔憂驚慌、不知所措、小心翼翼……
我試著動了下身體,想坐起身,腹部一陣劇痛襲來,我倒吸一口冷氣,肚子更疼了。
宮女連忙上前輕輕扶住我,淚水在眼眶裡打轉,扯著嗓子號啕大哭:「娘娘,您莫要再和陛下置氣了,龍胎歿了還可以再有……養好身子才是最要緊的……」
我被她吼得直耳鳴,這中分小宮女年歲不大膽子卻不小,興許是原主的心腹吧什麼都話都敢說。僅僅一句便提供了充足的信息量,描繪出一幅宮鬥虐戀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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原主作為「娘娘」都沒能活下來,讓我這鬼魂奪了身,隻可惜我不是一個合格的穿越者。
「叫人準備三尺白綾,立即呈上。」嘶啞的聲音從幹澀的喉嚨發出,聽起來太過陌生。
宮女頓時臉色煞白,聲音戛然而止,「撲通」跪倒在地,其他人更是將頭埋在地面抬也不敢抬。
「娘娘息怒啊,就算再怎麼恨芸貴妃也不能……」她左右看了看湊到我耳邊小聲說道,「也不能這麼大張旗鼓呀。」
我頓時瞪大了眼睛,宮女的話就像一股陰風吹入耳窩,讓我不禁打個寒顫。你頂著個芭比娃娃臉怎的比西廠大都督還陰險,娘娘給你來當多好,指定坐得比我穩。
「芸貴妃啊。」我假裝深思熟慮地重復了一遍。
小宮女立刻會意,拔高音調:「芸貴妃以下犯上在先,陛下一定會為娘娘做主的。」
什、以下犯上?比貴妃更高的怕不是就剩皇後了吧?
這個認知讓我稍稍松了口氣,我腦海中為數不多的宮鬥劇中,每每逆襲上位一個妃嫔,就要獻祭一個皇後。
不過,我也不能什麼都不做指著別人來殺我,作死這種事必須要掌握在自己手中才安心。
我輕輕拍了拍宮女的肩膀說道:「無妨,白綾另有他用。」
宮女還想說什麼,我立刻打斷:「你們全部退下,不準出現在方圓百尺之內。」
我是本著好意,希望他們免受無妄之災,不過看他們跪著退出房門時臉上驚恐絕望的神色,我還是有些愧疚。
白綾平整地折成三層擺在紅木盤子上,宮女顫抖著身子用頭一遍遍地砸向地板,不停地喊著:「娘娘三思!」
「退下!」我衝她大吼一聲,「不許任何人進來。」希望她的忠心能夠幫我爭取點時間,擋住可能闖進來救我的人。
對不起了原主,雖然你一路當上皇後不容易,可我也是苟延殘喘了三十年才終於死掉的。如果有來生,我把我的陽壽都分給你,眼下讓我先如願吧。
我捂著堪比十級姨媽痛的肚子,晃晃悠悠地下了床,光腳踩在玉石地板上,也顧不得冰涼入骨,搬起木椅擺在房梁正下方,高度勉強夠用。
費勁地丟了好幾次才把白綾一頭繞過橫梁,據說古代的橫梁很結實,但願能一氣呵成,順利去世。
把兩端系在一起打了個「稱人結」,易結易解、方便牢固,比起薩達姆同款上吊結顯得更有人情味兒一些。
準備工作完成後,我深呼一口氣閉上眼,踮起腳把頭伸進去,全身放松、表情安詳、嘴角掛笑。走得快一點興許奈何橋上還能見著原主。
突然,「吱呀」一聲,外屋門被推開,不僅打斷了我的思緒還打亂了我的動作。
「皇後,朕都說了這件事與芸兒無關,你……」
中氣十足的聲音從中庭飄到內屋,最後戛然而止。我低頭一看,遠遠對上了一雙慌亂猶疑的黑眼珠。
嘖,自殺還是得專心一點以免節外生枝,我不敢耽擱立刻踢掉凳子。
雙手下垂、眼前一黑,最後的畫面定格在明黃色的龍袍上。
新鮮空氣灌入肺部、刺痛鼻腔,伴隨著劇烈的咳嗽,我又一次睜開了眼,生理淚水不受控制地往外流。
床邊坐著一個大黃人,哦,好像是上吊時看見的那位:皇帝陛下。
皇上比我想象的還要年輕,約莫三十出頭,劍眉星目眼眸幽深,要是這雙攝人心魄的黑眼珠沒有死死盯著我就更好了。
「你瘋了嗎?」他上來就是一句呵斥。
這就有點尷尬了,我也不知道該怎麼跟這位九五之尊解釋,說我隻是個鬼魂想要歸入陰曹地府的懷抱?那豈不是坐實了皇帝這句「你瘋了嗎」。
好在白綾還是有點用處,我現在脖子像被叉車卡住一樣,根本說不出話,甚至連點頭和搖頭的動作都做不到,隻能淚眼汪汪地回瞪皇帝。
皇帝要是跟我心有靈犀,就下道聖旨賜死我吧。
可惜皇上顯然沒能從我的眼中讀取出視死如歸的堅定。
他憤然拂袖起身:「羨安宮的人呢?」
最後隻有中分芭比小宮女顫顫巍巍地跪在地上:「回皇上,除了奴婢外,其他人都聽令退到方圓百尺之外了。」
「聽誰的令?」皇上儼然一副火山爆發前夕的樣子,我慢慢舉起手,確認吸引了他的怒火後,緩緩指向自己的胸口。
不得不說,皇帝陛下此刻怒竭不發的別扭表情還是有點好笑的。
「傳朕命令,自今日起羨安宮所有人不許離開皇後的視野,若皇後發生意外,在場所有人一律處死。」
這難道就是霸道總裁的極致?我收回之前的想法,這家伙一點也不帥!不僅草菅人命,還用如此卑鄙下流的手段威脅我。
而我,死後穿越的新世界,又一次被道德綁架了。
2
「嗚嗚娘娘您怎麼就想不開……」自穿越那日起已經過了三天,中分芭比小宮女幾乎寸步不離整日以淚洗面。
待我嗓子康復後指定第一時間讓她閉嘴,我揉著一跳一跳的太陽穴,仿佛回到了第一次自殺時。
七大姑八大姨圍在我的床邊,一半人哭我,一半人哭我媽。
「這孩子年紀輕輕怎麼就想不開?」「你可得對孩子好一點。」「帶孩子去看看吧,需不需我介紹心理醫生?」
看到媽媽在一旁傷心欲絕,還要承受無端的猜疑和指責,我突然意識到自由地死遠比自由地活要難。
那是要經過漫長的歲月累積,消耗完自身的價值與前程,才可以避開旁觀者高高掛起的憐憫,無所顧忌痛痛快快地說上一句「我活夠了」。
就像三十歲的我,為救孩子自殺式地衝入馬路中央,臨死前耳邊沸沸揚揚的議論聲卻是「幸虧遇見了好心人,孩子得救了」。
怎料人算不如天算,穿越之後也逃不過陌生人無處安放的關心。
不知什麼時候,小宮女沒了聲音,站在床邊低頭摳著手指出神,絲毫沒有離開的打算。託了皇帝的福,房門外至少五個宮女等著和她輪換,日夜不停地看護(監視)我。
這三天倒也不是全無機會,隻要我狠下心來不顧羨安宮幾十口人的死活,隨便找面牆跟後腦勺對磕都有八成把握撞死自己。
我偷偷瞥了瞥兩眼通紅的小宮女,唉,要是能狠得下心來,上輩子也不至於在媽媽的懇求下吃藥、看病、假裝痊愈,艱難地活了三十年。
嗯,真算起來大概有一半時間是在夢裡過的,在夢裡我活了好久,久到世界毀滅,我還是死不掉。夢想成真的滋味,也太痛苦了吧。
迷迷糊糊中,來了一個太醫為我診治。我強撐著困倦的眼皮望向太醫,白發蒼蒼、胡須飄揚,十分符合刻板印象。
「你……咳咳……娘娘……咳咳感覺如何?」
其實我感覺還行,但您老不先瞧瞧自己嗎?太醫一開口就劇烈咳嗽,手帕上隱約間還能看見一團猩紅。
我輕微點頭示意,並報以熱切的目光。雖然這麼想不太好,但我止不住地羨慕這位半隻腳已經踏進棺材的老者。
從這個角度隻能看見他的下巴,而他似乎也沒有低頭瞅我的意思,專心聽宮女復述我的情況而後說道:「娘娘應該已無大礙咳咳。」
我有點擔心老太醫一口氣吊不上來駕鶴仙去。
宮女總算問出了我心裡的話:「您沒事吧?」
太醫用袖子遮住大半張臉以防唾液飛濺:「許是娘娘宮中的燻香氣味太重,夏日將至蚊蟲增多,不若我為娘娘制作一款燻香,不僅助眠安神還可以驅蚊殺蟲。」
我下意識地聞了聞,似乎是有點嗆,便抬起手在空中虛點一下以示同意。
太醫會意笑了笑,對宮女說道:「勞駕拿下紙筆,我留一個方子,你們之後也可如法制香。」
小宮女登時神情嚴肅諱莫如深地點點頭:「我不能離開太久。」然後貼心地把房門合上退了出去。
不是,芭比你這樣我很容易誤會啊,接下來我和老太醫難道要發生什麼不可見人的事嗎?
突然,冰涼的手貼到我脖子的勒痕處。困意一掃而光,我一個激靈汗毛豎立,耳邊傳來陰狠的低語——
「怎麼,心軟了?竟然想要自殺,呵。」
我瞪大眼睛努力抬起脖子,想要仔細分辨太醫的神情。
可他好似什麼都沒發生一般神色如常,半合著眼注視前方,在宮女趕回來時已然站在幾米開外。
我差點懷疑自己的妄想症復發了,直到看見太醫執筆寫方子。
那雙手和他的臉一樣布滿皺紋,卻一筆一劃穩穩落在紙上,與風燭殘年的身體形成了鮮明的對比。
似乎哪裡不太對勁,但我無暇深究,剛才被他碰到的地方開始發熱發痒,仿佛一百隻蜜蜂扎在脖子裡採蜜。
我剛要上手抓撓傷處,小宮女眼疾手快地按住了我,並且開始啼哭大叫:「快來人,娘娘又要自缢了!」
不我沒有……網上說自己掐自己的時候,會因為大腦缺氧而最終松手,我一般不會選擇這種性價比低廉的方式。
自殺,講究迅速、無痛、一招斃命,又不是當實驗來玩的。
但事實證明,上吊確實不是一個很好的選擇。比如萬一沒死成,就會像我這樣,被許多宮女緊緊抱在床上,連句「我隻是撓痒痒」也說不出口。
正在我思索《人能不能被痒死》這一生物學命題時,外頭的宮女端來了熬好的藥。
熱氣蒸騰著苦腥味,不僅蹿入鼻腔,還辣到了眼睛。黢黑黏稠的藥液灌進嘴裡的一剎那,我深刻體會到了,上輩子吃得苦還是不夠多。
苦到了極致,原來是麻木啊。伴隨著舌頭發麻,一股洪流直衝天靈蓋。
藥沒能喝完,我吐得上氣不接下氣,黑汁從鼻子裡倒流出來,一眾宮女太監手足無措地戳在一旁,像極了上輩子的母親。
隻有老太醫,早有預料般呈上一方白手帕,一邊拍打我的後背,一邊輕柔擦拭我的臉。
我嘆了一口氣,隨即愣住了。
這聲嘆息太過清晰,我嘗試著張開嘴「啊」了一聲,聲音有些嘶啞,像生鏽的自行車鈴。
中分芭比小宮女欣喜若狂地跪倒,開口語無倫次:「娘娘能說話了,承天之佑,娘娘千歲!」
我差點氣得翻白眼,好端端的別咒我啊。三十年都給我活成這副德行,一千歲還了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