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吃驚地看著他,生怕自己錯聽了一個字。
「我願意為了你做亂臣賊子。」
那天的風很大,但每一個字都清楚地印在我的腦海裡。
無關以後,隻這麼一刻。
他說了。
我信了。
那麼我願意為了他做任何事,哪怕死。
8
衛崢劫走夏芙的那日,我就站在城牆上。
我目送著他駕馬離去,夏芙火紅的嫁衣和夕陽融為一體,他們像是在浴火前行,彼此交融,兩人之間再也容不下別的人。
明明是一開始就預想好的結局,可風吹過來,臉上還是涼涼的一片。
「娘娘,該回去了。」鈴蘭過來為我披上衣服,望著衛崢離去的方向不知道在想些什麼。
「皇宮裡人太少,有些寂寞,告訴禮部,該選秀了。」
宮裡人多了,也就熱鬧了。
沈謙也有過幾個孩子,但都胎死腹中。
沈謙震怒,命人調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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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首先查的就是我。
「是你嗎?」
「不是。」
這些妃嫔懷孕之後,我一直閉門不出。
他也不讓我去看,就連東西都不讓我送一點,他這樣防著我,可這些孩子還是沒了。
「林月卿!」
「我說了不是我!」
他被吼得有些懵,手指微微蜷縮著,我嘲諷地看了他一眼:「就算真的是我,你能廢了我嗎?你敢廢了我嗎!」
我冷笑道:「有這時間,你不如多給菩薩上柱香,說不定是因為你手上的鮮血太多,所以上天要你的孩子來抵。」
「林月卿!」沈謙額頭上的青筋暴起,被戳到痛處,他惱羞成怒了。
「噗。」我掩著嘴笑,一隻手捂住胸口,嬌嗔道:「陛下,你嚇到臣妾了。」
沈謙最後拂袖離開,順便打碎了我宮門口的花瓶。
和以前一樣長不大。
如果說一個孩子是意外,那接二連三還說是意外,誰都不會ťú₅信的。
「鈴蘭。」ṭú₂
「奴婢在。」
「出宮一趟,把葉妃家小少爺生病,葉家最近買了不少川玉子的事情往外傳一傳,本宮怕有人不知道。」
「是。」
川玉子,本來是清熱降火的藥材,但若是有孕的女子吃了,不用多,每日一點,三個月,連大人都不一定能活下來,孩子自然也留不住。
重要的是,尋常太醫根本查不出異樣。
可世上哪有不透風的牆啊。
我可是時時刻刻看著這宮裡的一舉一動呢。
京中流言四起,說葉家謀害皇嗣時,我正在逗鈴蘭抱回來的小貓,它的小舌頭舔著我右手上猙獰的疤痕。
朝中不少人借此彈劾葉家,但葉家一口咬定這藥是給小兒子治病的。
葉家在朝中根基深厚,雖比不上林家,但卻是沈氏忠臣,沈氏咬人的惡犬。
不到萬不得已,沈謙不會動他的。
這事最後不了了之。
不過也沒什麼,左右沈謙都不在乎,我一個看戲的人,隻需要在戲散場之後拍手叫好就可以了。
9
那日沈謙坐在我的宮裡,一上午都沒有說話。
我知道,他隻是需要一個地方休息一下而已。
他恨我懼我,可偌大的天下,除了我這裡再也沒有能讓他覺得心安的地方。
我走過去幫他卸了冠,輕輕摸著他的臉:「陛下,你還會有別的孩子的。」
他抬眼看我,像從前剛剛躲過一場刺殺時一樣,是驚恐之餘的依賴。
「陛下,我們生個孩子Ṭű̂⁸吧。」
「你……你說什麼?」沈謙眼神微動,不自覺地咽了下口水。
我極盡全力地哄著他:「謙哥哥,卿兒想要一個孩子。」
我所有的任性妄為都不過是建立在他對我有愧的基礎上。
他在乎我,隻要我稍稍服軟,就會讓他歡喜。
「你……」
「噓,」我輕輕親吻他的嘴角,「謙哥哥,從前你說,我想要什麼都會給我的。」
他的眼神變得很深,看著我良久,說:「好。」
躺在他身下的時候我在想,衛崢是不是也在和夏芙這樣纏綿。
沈謙哭了,他窩在我的頸窩裡,滾燙的眼淚流到我的皮膚上,讓我一陣戰慄,他說:「小月兒,我們還像以前一樣好不好?」
小月兒,我已經很久沒有聽過這個稱呼了。
10
當年我從衛府回家之後就被囚禁了起來。
我又哭又鬧,爹爹隻說這是為我好。
姑母來看過我兩次。
她比記憶中要憔悴很多,珠冠霞帔也掩蓋不了她眼裡的絕望。
我當時能想到的詞,大概就是哀莫大於心死。
她說:「他要封我做皇後。」
可我一點也不覺得她開心。
「姑母不想做皇後嗎?」
「從前想,後來就不了,皇家的人真的太可怕了。」
皇帝忌憚林家,殺了姑母的孩子,又嫁禍給蕭貴妃。
他用數不盡的賞賜來補償姑母那個未出世的孩子。
可姑母什麼都知道,她累了,不想陪皇帝玩那些把戲,想要離開。
他又要用皇後的位置困住她。
姑母第二次來的時候我不知道為什麼,抱了她很久很久。
我總覺得一松手,姑母就不見了。
她說:「卿兒,你要幸福啊。」
她塞給我一個盒子:「拿著它逃走,逃去邊關找衛將軍一家,姑母會為你善後的。」
後來我才知道,姑母所謂的善後是用她的命。
國母薨,天下哀。
皇帝根本沒時間管我。
至於姑母交給我的盒子,也都是那位皇帝的好算計。
我剛剛離開京都,遇上了沈謙,他說早知我會逃,他來送我一程。
我和沈謙一起到了邊關。
「你不在京城陛下那邊會不會生氣?」
「相比於做太子,我還是更喜歡和你們呆在一起。」
是呢。
我們三個,就是要一直在一起的。
衛將軍一向很喜歡沈謙,就把我們留下了。
他說:「衛崢去押運糧草了,過幾天就能到。」
又能看見他。
我很開心。
可是一覺醒來,一切都變了。
北戎拿到了我軍的城防圖,衛將軍慘敗。
而那份城防圖就在姑母交給我的盒子裡放著,被沈謙交給了敵軍。
夜深露重,接過他手中城防圖的人露出了一個側臉,我一輩子都不會忘記。
那夜,我親耳聽見他說,皇上活不久了,衛家軍必須死,他娶我,做皇帝。
我不知道姑母給我的盒子裡原本裝的是什麼,我們的陛下啊,裝得一往情深,但哪怕死,他也會榨幹姑母的最後一分價值。
我想要去告訴衛將軍,不小心驚動了夜裡談話的人。
看到我時,沈謙眼中全是驚恐,他小心翼翼地走過來想解釋什麼,張了半天嘴卻一句話都沒說。
「你太讓我失望了。」
我轉身要跑卻被暗衛摁倒在地。
「別傷害她。」沈謙命令暗衛。
「他們是大楚的忠臣。」我用力掙扎,怒視著沈謙。
「可父皇不想要民心過盛的忠臣。」
「是他們保護你長大的啊!沈謙!」我在自己嘴裡嘗到了血腥味。
「對不起。」
沈謙一個手刀將我劈暈。
再醒過來的時候,衛將軍已經出發了,我想騎馬去攔,跑得太急,從馬上掉下來摔傷了腿。
至於沈謙,大概已經在回京城的路上了。
衛崢回來的時候,看到的就是衛家軍的屍體,五萬將士,橫屍荒野。
衛將軍的屍體不知所蹤。
我不能想象,我跋山涉水而來,最後害得這麼多人慘死。
衛崢雙目猩紅:「明明我走的時候還好好的。」
我不知道要怎麼回答他,衛家上下十幾條命,五萬衛家軍,我真的不知道該怎麼辦。
這時候不知道從哪跑出來一個監軍,看到我就衝了過來。
他說是我給了衛將軍錯誤的情報,才導致衛家軍慘死的。
我認得他,他就是那晚和沈謙說話之人。
「荒謬!」衛崢牢牢地護著我。
「你問她,你自己問啊。」
「我……」
「你來的時候帶了個盒子吧,盒子呢?現在在哪裡?」
「我不知道。」
「在老將軍的營帳裡,不信小將軍可以親自去看。」
我僵在了原地。
我知道營帳裡肯定是有東西的,他們苦心策劃了這麼久,這些東西怕是早就準備好了。
我怕的是不知道怎麼面對衛崢。
大概是感受到了我的情緒,衛崢回頭看我,一雙眼睛紅得嚇人,一開口連聲音都是啞的,他說:「隻要你說不是,我就信你。」
我該說不是的。
可是面對慘死的幾萬條人命,這句話我卻怎麼都說不出口。
除了哭我好像什麼也不能反駁,衛崢幫我擦掉眼淚,他說:「如果你不說是,我就當你沒做過。」
聽到他的話我越哭越兇,明明我才是做錯事的那個人。
他又說:「你不是故意的對嗎?」
我點頭。
「有苦衷。」
我點頭。
「是被人利用了。」
我依舊點頭。
他對我太好。
他現在內心比我痛苦千百倍,哽咽著聲音卻還在想各種理由為我開解。
這樣的人,我怎麼忍心辜負啊。
11
我懷孕了。
正巧神醫白芷進京,沈謙請她來幫我安胎。
他大約也是怕了。
其實我和白芷認識很久了,當年沈謙遭人刺殺,衛崢為了救他掉下山谷。
我找了衛錚整整三天,一步步拖著他,跪在藥谷外請白芷救命。
當時還為她做了好久的藥人,白芷才肯救活衛崢的。
這次也是我請她來的。
白芷為我把脈的時候面露為難:「你真的要這樣嗎?」
「嗯。」
我摸了摸自己微微隆起的小腹,裡面有一個孩子,我和沈謙的孩子。
可能是個漂亮的公主。
「你這麼做,你的家族怎麼辦?」
「他們不會有事的,就算換個新的帝王,林家也依然是林家。」
林家在大楚的根基很深,牽一發而動全身,沒有人會想惹這個麻煩的,就算狠毒如先帝,也不過是殺了姑母一個孩子而已。
如果是衛崢,不會對林家下殺手的。
因為我們想要的都是一樣的。
「白芷,麻煩你幫我準備一碗墮胎藥,最好可以直接要我半條命的那種。」
誰敢讓我生下孩子,沈謙或許不在乎,但葉家不會。
那日沈謙在我宮裡吃晚膳,齊美人派人送來了小菜,說是小廚房新做的,請我和沈謙嘗嘗。
「放下吧,齊妹妹有心了。」
「陛下快嘗嘗。」
沈謙一把抓住我布菜的手,眼神死死地盯著我,看不出情緒。
「陛下不吃嗎?」
「卿兒。」
「臣妾在,陛下幹嘛突然叫我?」
「你……」
他的眼睛始終不離開我的臉,似乎要從中看出些什麼。
「陛下不吃臣妾可吃了。」
「你一定要這樣嗎?」
我從沈謙的聲音中聽出了悲涼,還有些許祈求:「這幾個月的夫妻情深就到此為止了嗎?」
見他挑明了,我也不再裝,對他微微一笑:「齊美人的小廚房,味道一直很好。」
我露出一個燦爛的微笑,拉著他的手放在我的小腹上:「陛下,你覺得他是皇子還是公主啊?」
沈謙沒說話,定定地看著我。
「你別,求你。」
我無視他的表情,拿起旁邊一早就備好的藥,一飲而盡,沈謙甚至來不及阻攔。
「你就當真如此恨我。」
「是!我恨你們沈家。」
十足十的紅花,直接要了我半條命。
疼,好疼。
躺在床上的時候,我有好幾次都覺得自己快要死了。
若不是白芷在一旁,我還真不敢對自己下這麼狠的手。
葉家知道我留了白芷在身邊,不敢故技重施,就借用齊美人的手,借刀殺人。
可我一直在等著她呢。
迷糊間我好像聽到了沈謙的聲音,他哭了,哭得好傷心。
就是不知道是在哭他沒出世的孩子,還是哭我。
他好像也沒什麼錯,隻是想要活下去而已。
可沈氏民心已失,大廈將傾,他守不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