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穿著十五歲時的紅裙子坐在大殿的龍椅上。
衛崢走進來,滴著血的長劍正對著我。
我走到他的劍前,胸口抵上他的劍。他的手一絲都沒有抖。
我用手握住他的劍,輕笑一聲:「我把命還你。」
他的劍拿得這樣穩,倒叫我有些傷心。
1
我是太子沈謙的正妃,成婚以來,人人都贊我們青梅竹馬,夫妻恩愛,但他登基一月有餘,遲遲沒有下旨封我做皇後。
三天前,他從外面接進宮一個女人,名叫蘇瑤,蘇瑤進宮的第一天就是貴妃,和我平起平坐,沈謙還想封她做皇後。
這讓我很不高興。
所以我帶了些薄禮,去拜訪這位沈謙藏了三年的美人。
沈謙走進來的時候,蘇瑤正好倒在我的腳邊,滿地的珠翠混合著她流出來的血,漂亮極了。
沈謙發瘋一樣衝過來質問我,「是你幹的?你為什麼要殺她?」
鈴蘭接過我的匕首,遞來一方帕子給我擦手,我淡淡地說:「別這麼激動,殺個人而已。」
沈謙那時候大概把一切能想到的詞都用在我身上了,他說我蛇蠍心腸,惡毒至極。
他越說我就越興奮,笑得花枝亂顫。
我蹲在沈謙面前替他把眼淚擦幹:「人都死了,別哭了,一國之君像什麼樣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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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朕要殺了你!」
「噓,」我將一根手指放在他嘴邊,「陛下,話可不能亂說。」
「這大楚的皇後必須是我也隻能是我,你這皇位本就是我林家給的,記住,是你不合時宜的寵愛害死了她。」
我隨手捋了捋他的頭發,摸著他的臉頰,溫柔地笑了笑,「既然一開始就假裝深情,往後餘生,你也得給我繼續裝下去。」
沈謙雙眼猩紅地坐在地上,一襲龍袍拖地,沾染了不少血水,流出的眼淚沒入蘇瑤的頭發裡,看著刺眼得很。
我大聲喚人:「來人啊,送陛下回宮。」
「林月卿!!」
「臣妾在。」
而且會一直都在。
我要親眼看著他痛苦,他喜歡的我都要毀掉。
就像他當年毀掉我一樣。
2
我本該是將軍夫人的,在戰火紛飛的邊關,陪在衛崢的身邊。
但不可能了,我被永遠的困在了這座四四方方的宮殿裡。
滿地的血染紅了我的裙擺。
想起自己穿著嫁衣的那日,衛崢來攔了花轎,隻不過他是拿劍對著我的。
他站在長街上,手持長劍像地獄裡歸來的殺神,這個神走了太久的路,到我面前時已經有些疲憊了,依舊倔強地攔在路上。
「如果你現在下喜轎,我就帶你走。」他對我說。
我被繩子捆得緊緊的,花轎裡,我拼命掙扎著,可始終發不出一點聲音。
衛崢苦笑一聲,他說:「你說讓我相信你,我信。」
「你一遍遍說,我一遍遍信。」
「哪怕我衛家十數人因此沙場埋屍,生死不見。」
「最終我等來的是你鳳冠霞帔,風光大嫁,做太子妃的消息。」
「林月卿啊,你可真會騙人。」
他每說一句,我的心就被拉扯出一道血淋淋的傷口,疼得我喘不過氣來。
我多想告訴他我不是自願的。
但雙手雙腳皆被束縛,嘴裡也被灌了藥。
眼睜睜看著他將我送他的玉簪摔碎在地。
連一個不字也說不出來。
「從此你我再無關系了。」
這是他留給我的最後一句話。
眼淚隨著四散的玉片一起落在長街上。
望著他離開的背影,我突然覺得一切都了無生氣。
花轎前往東宮的路上,我收斂了所有的情緒,安安靜靜地拜天地行大禮。
揭開我的蓋頭時,沈謙眼裡是帶著忐忑的歉意的。
我什麼都沒說,也沒有鬧,隻是對他笑笑,「夫君。」
他僵硬了一瞬,然後過來抱著我,在我耳邊重復著對不起。
還記得我及笄那年,姑母給我戴的簪,她問我:「卿兒,想不想做太子妃?」
我搖搖頭,我有心儀的人了,那個人等我等到了十九歲,還沒娶親,我可不能辜負他。
姑母看我的眼神帶著憐憫,隻是我當時沒讀懂那是什麼意思。
3
蘇瑤死後,沈謙冊封我做皇後。
那天,遠在邊關的衛崢回來了。
我已經快三年沒見過這個人了,絲竹之音彌漫的宴會上,衛崢來到席間,不似從前那般光風霽月,多了些狠厲和成熟。
和他一起的還有一個女子,高發束起,素色的衣裙,眉眼間還帶著些英氣。
和我一點也不一樣。
大概是我的目光太強烈,衛崢抬頭看了我一眼,側身擋在那女子身前,這雙眼裡滿是警告。
我僵硬地扯出一個笑容問:「衛將軍身邊這位是?」
「臣的未婚妻子。」衛崢的語氣很淡,他大概是不想同我說話,大庭廣眾之下又不得不回答我的問題。
沈謙好像終於抓住一個能羞辱我的機會,他仰頭大笑,端起酒杯敬衛崢:「恭喜衛將軍得覓良人。你說是吧,皇後。」
我同沈謙對視,他眼裡的戲謔不加掩飾,我直接笑出聲來:「是啊,陛下還不給他們賜婚,成全一對佳人。」
「家國未定,戰場上刀劍無眼,臣怕耽誤她,等邊關戰事平息之後,臣會帶她回來向皇上皇後謝恩。」
他說得平淡,我的眼睛卻酸得很。
他從始至終再未看過我一眼。
「朕有你,心甚安。」沈謙和衛崢遙遙舉杯,一飲而盡,猶如當年。
小時候的沈謙經常被欺負,有次被打得狠了,衛崢和他身上都掛了彩,他擦幹淨眼角說:「我長大了,是要做皇帝的,到時候我要給小月兒穿數不盡的紅裙子,給衛崢很多很多財寶,我們就再也不用和人打架了。」
「那我就做大將軍幫你守疆擴土。」
「那我就做將軍夫人。」
每每這時,衛崢都會拍拍我的頭說:「那你可要快點長大,晚了我就娶別人了。」
那時候多好啊,可是人是會變的。
4
絲竹聲吵得我頭疼。
「臣妾不太舒服,先回去了。」
剛站起身就被沈謙拉住手腕跌坐在他懷裡,他親昵地貼在我耳邊說:「是身體不舒服,還是心裡不舒服?」
「有區別嗎?」我摟住他的脖子,端起桌子上的酒杯遞到他唇邊,「我不痛快的時候,會讓你加倍不痛快,陛下何必這樣呢。」
他張嘴飲了我手裡的酒,伸出舌頭將滴到我手上的酒水一起吃進嘴裡。
外人看起來就是一片帝後恩愛的場面。
「你心尖上的人,可是一眼都沒看過來,他早就不在乎你了。」
「我確實很不痛快,」我的手指從他的眉毛一直劃到胸口,「我想想有什麼能讓陛下痛苦的,哦,蘇瑤還沒下葬,萬一宮裡的狸花貓不小心去了她的院子,又沒吃又沒喝……」
「你敢!」
「哈哈哈,逗你的。」看到他壓抑著怒氣的面孔,我很開心,「貓也是很挑食的。」
提到蘇瑤他的臉色立刻就變了,眼裡是藏不住的殺氣,從牙齒裡擠出兩個字:「瘋子。」
我靠到他耳邊,嘴唇就貼在他的耳朵上:「是你親手捆在身邊的瘋子啊,哈哈哈。」
我從沈謙的懷裡起來,大方得體地同所有人告別。
離開宴席後,我捂著胸口倒在了地上。
衛崢甚至不需要對我流露出多少厭惡,僅僅隻是無視,就讓我覺得痛不欲生。
「娘娘,你怎麼了?」
我這才發現鈴蘭一直跟在我身後。
我勉強站起身,對她說:「送本宮回寢宮吧,宴會太吵了。」
「是。」
鳳儀宮。
這三個大字還是先帝親手為姑母寫的。
隻可惜,人都死了,才給這些虛名,有什麼用。
沈家的人,個個都虛偽。
我將所有人關在門外,把宮裡能砸的東西都砸了,依舊怨氣難消。
6
我十六歲的時候,家裡拒絕了衛崢的提親,因為皇上疑心重,他不喜歡會對他有威脅的事情。
可是我不懂,和父親大吵一架偷跑出家門,在半夜叩響了衛家的大門。
見到衛崢,我直接撲到他懷裡哭訴:「爹爹不讓我嫁給你,所有人都不讓我們在一起。」
他一邊摸著我的頭發,一邊說:「沒事的,反正這輩子除了你,我不會有別人。」
「真的嗎?」
「嗯。」
「哪日你要是有了別人……我就……我就……」
「小月兒就怎麼樣?」
我直接張嘴咬到他的肩膀上:「我就把她嫁給別人,再殺了你。」
「好,要是有那一天,我就把脖子遞到你的刀刃上。」
戰場上說一不二的少年將軍,在我面前,總是極盡所能地展現出所有的溫柔。
我怎麼能不愛他呢。
我鬧著不肯回家,他也不強求,就讓我住在衛府,每日變著法地給我弄些好吃的好玩的。
外面關於我的流言頗多,他把我小心地保護起來,一絲一毫都不讓我聽見。
我很喜歡畫他。
因為喜歡他,想畫他,所以學了丹青。
整個京都也沒有誰比我畫得更好。
現在我又想畫畫了。
剛剛鋪開宣紙,外面傳來聲響,我怒道:「不是說了誰都別來煩本宮嗎?」
我剛走到門口,一柄長劍就橫在我的胸前,冷得人心寒。
「皇後娘娘。」
衛崢的聲音比寒冬臘月的雪還涼,我順著聲音轉過頭去看他,扯出一個絕美的笑容:「將軍怎麼有空大駕光臨,是對妾身舊情難忘嗎?」
「隻是來提醒你,別對阿芙有不該有的心思,不然我敢保證娘娘這個皇後隨時會成為這宮中的一具屍體。」
阿芙,叫得真親密。
我看著他,眼裡毫無懼意,靠近他的劍:「原本沒想對她怎麼樣,但是看你這麼在乎她,我不太開心。」
手握上他的劍刃,鮮血順著手腕往下流:「你當真要為了她殺我?」
衛崢直接抽出我手中的劍,鋒利的劍刃劃開了我半個手掌,可見白骨。
可惜了,以後怕是握不住筆了。
他看見滿地狼藉,看著我的眼神帶了些許嘲笑:「皇後娘娘看起來心情確實不太好。」
我下意識往後退了一步,隨即偏頭一笑:「顧家的小公子,好像還未娶妻,倒也算是夏芙小姐的良配。」
他的臉色立刻就變得冰冷異常。
我看著他笑得瘋魔,我得不到的東西誰也別想得到。
「你當真以為我不敢殺你嗎!」衛崢一把掐住我的脖子,雙目猩紅。
可他離我這樣近,又讓我覺得歡喜。
哪怕是恨,我也要他的眼裡有我。
我抬起半殘的手掌,想要摸摸他的臉,被他嫌棄地躲開了,掐住我脖子的手越收越緊。
「是你食言了!你說過這輩子除了我不會有別人!」
他像是被這句話刺激到了,松開手將我丟到一邊,碎瓷片鑽進我的膝蓋裡,疼得我冷汗直流。
「那時候是我瞎了眼。」
「這是我最後一次警告你,別消磨我的耐心。」
「我偏不!」
他的背影消失在夜色裡,徒留我一個人演這出獨角戲。
沒過多久鈴蘭進來了,什麼都沒問,妥善地幫我處理傷口,「這手……」
「不過就是廢了而已,沒什麼不能說的。」
她垂著眼睛看向我的膝蓋。
「京城裡我的舞跳得最好,曾經有多少人費盡心思想看我一舞都沒能如願。」
「娘娘……」
「但我隻想跳給他看,前年他回京,為了給他看,我跳給了所有人看。」
「可是他不想看見我。」
鈴蘭始終低著頭,淡藍色的碧水簪被燭火映襯成了墨色。
「你今晚看見什麼了嗎?」
鈴蘭一邊給我的傷口敷金瘡藥一邊說:「娘娘打碎了瓷瓶,不小心摔倒劃傷了手掌。」
我用另一隻手挑起她的下巴:「你要一直這麼聰明。」
7
我下旨將夏芙賜婚給顧家的三公子,一個不學無術,每日流連花街柳巷的廢物。
夏統領就這麼一個愛女,從小到大,寵愛得不行,就連她想去軍營,也由著她胡鬧。
我如今這一出,倒是將他惹怒了,他手上掌管著京城裡一半以上的兵力,沈謙還是要顧及他的情緒的。
沈謙跑來質問我為什麼這麼做,但是,當他瞥見我手上的傷時,他原本的憤怒變為了嘲諷。
他一把捏住我受傷的手,血跡才凝固不久的傷口又裂開了,一大片紅色暈出白色的布條,觸目驚心。
他捏得很用力,讓我覺得疼了。
「你要認清自己的身份,就算死你也是我沈家的人。」
「臣妾一直記得很清楚。」
沾了血的手指țûₕ捏住我的臉,留下一道道血痕:「你為什麼就不能乖一點,那樣我們還能回到從前。」
「回到從前?你能讓衛家的人活過來嗎?」
不能。
我們三個的關系早就分崩離析,回不去了。
「你為什麼一定要這樣。」沈謙說著,不知道為什麼我在他狠戾的眼睛裡看到了湿意。
可是我的手好疼,那就隻能讓ŧŭₑ他更疼了。
衛崢在夏芙嫁人那天劫了喜轎,帶著她逃到了邊關。
再後來,衛崢反了。
那天正好是中秋節。
7
想起之前的某個中秋佳節,本該是闔家團圓的日子,可那時候我和家裡鬧掰,賴在衛府不走。
所有人都知道我在這,但誰都不能提。
林家更不能上門要人。
所有人都在保護著我的顏面。
各色的彩燈迷了我的眼,淚水順著眼角落到花燈上,燭火忽暗忽明。
一雙帶著薄繭的手輕輕為我擦去眼淚,衛崢問我要不要回家。
我抬頭看著他,然後直接撲進他的懷裡,湧出的淚水打湿了他的衣衫,他輕輕撫摸著我的頭發,什麼都沒說,任我發泄情緒。
我問他:「要是有一天父親把我嫁給了旁人怎麼辦?」
「那我就去搶親,帶你逃得遠遠的。」
「要是皇上要抓我回來呢?」
他沉默了很久,久到我以為他不會回答了。
也對。
是我無理取鬧了。
皇命怎麼可以違抗呢。
「那就掀了這朝堂。」
「什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