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比我還高興。
我們去橋邊看日出。
十八歲的我以為我們會一直在一起。
我儼然已經把他當成了我自己的親人。
我有他,他有我。
我們組成了一個家。
我們相依為命。
至少我是這樣認為的。
但我總有預感,總有一天。
他會遠走。
7
這時候,昭陽的攝影事業也有所起色。
找他約拍的人開始變多了起來。
他偶爾也會小富一把。
我們賺了點錢之後。
一起吃了頓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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是在一個路邊的燒烤攤邊。
這時候剛剛日暮。
他那雙亮晶晶的眼睛看著我,隻笑。
我說:「我從來沒見過你這樣的人。」
他很好奇:「哪樣啊?」
我想了想:「吃得很苦,笑得很傻。」
聞言。
他不笑了。
開了罐啤酒,放在我面前:「能喝嗎?」
我沒怎麼喝過酒。
但我不甘落後:「你說呢?」
白了他一眼。
誰能想到,他這個人笑嘿嘿地託著腮,看著我:「你好好看。」
說不清楚我是什麼情緒。
這麼多年來。
我第一次感覺有風吹過我心中的荒原。
涼飕飕的,很痒,又有點舒服。
好熱。
但是我很迷戀。
我又白了他一眼:「你有毛病。」
他笑:「翻白眼都這麼好看,你能不能當我老婆啊。」
他笑得像條傻狗,醉得像條死魚。
我扶著他往我們的家裡走去。
他好重,我想把他丟在路邊不管。
好不容易把人扶回去。
他壓著我不放。
我力氣也不小。
踹開他,粗暴地給他蓋上被子。
面紅耳赤地去陽臺抽了根煙。
我不怎麼會喝酒,但是我會抽煙。
屋裡傳來昭陽支支吾吾的聲音。
他說夢話了。
我仔細一聽。
居然在叫我的名字。
我鬼使神差地走過去。
握住他的手。
好涼。
他為什麼會叫我名字啊。
不會把我當媽媽了。
我嚇了一跳,連忙松開了昭陽冰冷的手。
悻悻地離開了。
我躺在沙發上。
天黑了。
茶幾上的手機亮了。
我拿起來,發現居然不是我的。
我正想放下。
在屏幕上看到了一行字。
【考慮一下嗎?來錢州,這裡的發展機遇比你那裡大多了。】
我怔住了。
這是昭陽的手機?
一條消息彈了過來:【機會不多,就這一次,你考慮一下。】
不知道為什麼。
我的心口空了一塊。
昭陽要走了。
是嗎?
8
不管他會不會走。
第二天,我還是若無其事地起床。
打掃了廚房。
昭陽在沙發上看手機,我的心提了起來。
他會走嗎?
我一邊猜,一邊往外面走。
從廚房出來,剛好和他對視上。
他問:「你怎麼睡沙發啊?」
以前我和他一起睡的,昨天不知道怎麼了。
不知不覺就跑到沙發上來偎著了。
我渾身睡得生疼。
嘴不饒人:「你,一身酒味,臭死了。」
他當真了。
聞了聞身上。
說:「我記得昨晚洗澡了啊?」
我:「你做夢。」
我真的不想理他。
昨晚的事我也假裝不知道。
昭陽如果要走,他當然會走。
這和我……應該沒有多大的關系吧。
他敢為了夢想輟學,也敢為了夢想離開一座城市。
他十九歲,正是闖蕩的年紀。
總會離開的。
我的事業發展極其緩慢。
我覺得自己像一隻蝸牛。
行動緩慢,四海為家。
隨時有可能被路上飛馳的車輪碾成碎片。
十八歲的我有時候看不見希望。
十九歲的我依舊看不到希望。
三個月後。
我被公司辭退了。
我的經紀人一言難盡地看著我。
她不知道說什麼。
看著我唉聲嘆氣。
我知道被辭退的原因。
我不夠聽話。
我也認了。
我空手離開公司。
本來我也沒什麼東西。
我走得輕輕松松,毅然決然。
經紀人想勸我,她說:「你很有潛力,要不……服個軟?」
我拒絕了。
「我不想陪男人睡覺。」
說完,我走了。
我還年輕。
所以,尊嚴高於生命。
見攔不住我。
經紀人李枚一臉惋惜,塞給我一張名片。
我有些疑惑。
她叫我回去聯系這個人。
9
我沒想到,李枚會是我生命當中的一個貴人。
我當晚撥通了名片上的號碼。
對面是個懶洋洋的女音:「是李枚介紹的人?」
我有些怯生生道:「我是。」
對面沒說什麼。
把微信甩給我。
又甩給我一個地址。
發過來一條信息:「試鏡,缺人。」
我從床上蹦起來。
不敢相信。
這是……讓我去做演員嗎?
我行嗎?
我想把這個消息告訴昭陽。
他會為我提建議。
我現在離不開他。
當晚,昭陽卻沒有回來。
我等了好久。
天黑了,夜深了。
我開門坐在出租房門前的臺階上等。
天很黑,樓道裡很靜。
我的心懸著。
他總不該不聲不響就走了吧。
認識這麼久,總該給我道個別吧。
半夜,凌晨。
樓梯間傳來腳步聲。
我迷迷糊糊。
突然傳來一聲輕響。
聲控燈全亮了。
我看著站在樓梯下的昭陽。
他比我更震驚:「你怎麼……在外面。」
我面色很涼:「等你半夜了。」
語調也很涼。
「哎呀,別生氣啦。」他過來攀住我的肩。
我倆一前一後地進屋。
我一言不發。
他滔滔不絕:「告訴你一個好消息,我的個人工作室馬上成立啦!」
我一驚。
不可置信地看著他:「這麼厲害?」
我們很自然地偎在沙發上。
成立了是成立了,但是成員就他一個。
沒投資,沒客戶。
是匹孤狼啊。
我看著他,豎起了大拇指。
這之後,他經常忙到半夜。
我的試鏡很順利。
也許他們真的缺人吧。
我在一部小成本網劇裡跑龍套。
賺到了人生中第一筆巨款。
收入破萬。
到賬的時候我興奮壞了。
斥巨資給昭陽買了一塊兩千多塊的手表。
在那裡。
我看到了熟悉的東西。
那塊星空表,和昭陽送我的一模一樣。
三千多。
那時候我和昭陽都很窮,他給我買了這塊星空表。
我把手表交給昭陽的時候。
他驚呆了。
隨後居然高興地把我攔腰抱了起來,看出來了,他很高興。
我們這兩個窮困的少年互相同情。
都想把最好的給對方。
他學我。
把手表珍藏起來。
說要等我們都發達的時候戴。
直到這時候我還認為。
我們會一直在一起。
10
我以為我們會一直一直在一起。
直到昭陽有些遲疑地告訴我。
他要去另外一個城市。
果不其然。
孤狼的工作室倒閉了……
成立的第三天……倒閉了。
他最後下定決心要走了。
我問:「是錢州嗎?」
他大驚:「你怎麼知道?」
我看著那雙突然睜大的眼睛,有點想笑:「那裡是攝影聖地,不是你該去的地方嗎?」
我看得出來,他情緒不對。
他也看得出來,我情緒不對。
我們挺了解彼此的。
我從他的眼睛裡看到。
他也舍不得。
我心裡騰起一陣喜悅。
他也舍不得我啊。
他是在乎我的。
最後,他還是要走。
冬天過完以後,他走了。
我送他到車站。
他磨磨蹭蹭的,險些趕不上高鐵。
我忍不住罵了他一句:「傻逼,再不走別走了。」
他麻溜滾了。
我看著他的背影,笑了。
笑著笑著,笑不出來了。
笑不出來,也哭不出來。
他走了,我還留在原地。
回到出租屋。
我看著明顯空了的屋子。
心口像是被狠狠攥了一把。
狠狠揉捏。
狠狠拉扯。
今年,我十九歲,又是一個人咯。
我躺在床上。
被子上還殘留著昭陽的味道。
床上的玩偶被他留了下來,放在我的枕邊。
他說:夜深人靜的時候,讓玩偶替他給我講童話。
我想了想,挺恐怖的。
我心裡空落落的。
不知道少了什麼。
日子過得真快。
我調整了自己的心態,漸漸地習慣了沒有另一個人參與的生活。
我開始主動為自己爭取小成本劇的角色。
當然,跑龍套。
這一跑,就是四年。
11
我沒有多大的實力,也沒有多好的運氣。
相反,我是個運氣比較霉的演員。
跑了四年龍套。
岌岌無名。
直到接了個反派的角色。
一炮而紅。
卻是罵聲遍地。
我紅了。
黑紅……也是紅……不是麼?
在這樣的情況下,找我拍戲的導演越來越多。
喜歡我的人也越來越多。
當然,罵我的人也越來越多。
我不再是當年十八歲的那個意氣用事的少年了。
因為挨過餓,所以我對別人的謾罵不置一詞。
我像個老油條。
繼續接戲。
然後賺錢。
我有了經紀人。
是李枚。
我很感激她。
是她帶我走進了這個我從來不曾設想過的圈子。
當年那個吃不起飯的十八歲青年才有了今天。
網友給我立了高冷人設。
其實我單純就是不想說話,才不是高冷。
相反,我很自卑。
總覺得與這個圈子格格不入。
別人高貴華麗,而我灰頭土臉。
我像個野人,我這樣形容自己。
李枚聽後:「你怪會損自己的。」
我笑笑,沒說話。
她說,我像黃泥地裡的野草。
硬是活下來了。
說到這裡,我想到了昭陽。
我很想他。
我現在有錢了,我能養他。
我想要他回來找我。
我養他。
他就像一陣狂風。
在我十幾歲最最兵荒馬亂的時候吹來。
快速吹過。
留我一根野草凌亂地飄蕩。
他很好,他又很壞。
這成了我心裡一道難以邁過去的坎。
我決定了,等拍完最後一組寫真。
我得去找他。
12
我漸漸地得到了很多人的喜歡。
身上背的罵聲也越來越多。
也許這是我紅了的證明?
拍攝最後一組寫真時。
我的經紀人李枚興衝衝地跟在我身邊。
說:「這次請來的可是國內頂尖的攝影師,你是真的紅了哈哈哈。」
我不鹹不淡地哦了一聲。
李枚一副山豬吃不了細糠的表情看著我。
說到攝影師。
我就想到了昭陽。
我心血來潮,問:「他叫什麼名字啊?」
李枚:「他呀,叫昭陽。」
她悄悄湊近:「還是個帥哥。」
我猛地抬起頭。
和對面的人恰好對視。
那雙熟悉的眼睛,猛地撞了進來。
我的眼睛像受了刺激,很酸。
我不可置信,對面卻像是早就知道了似的。
淡笑著走過來,像以前一樣,勾著我的肩膀,笑:「這不是我的朋友嘛,好久不見。」
他看上去好驕傲哇。
我心裡說不清楚是什麼感受。
我故作生氣地推開他,說:「回來也不告訴我。」
他急忙道歉:「想給你一個驚喜來著。」
我無語:「……」
誰想要驚喜啊,我寧願他提前告訴我。
這一次,昭陽的攝像機對著我。
而我不再緊張,不再排斥。
拍完後。
我叫住昭陽。
他將設備收了起來,起身看向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