時絨對這裡還有些印象。
隻是被仙人御空帶走的時候記不了路,不知道大範圍的地址。
七拐八繞地領著白亦來到原身的家前,這裡還保持著十年之前被燒毀時的模樣。隻是隨著歲月流逝,坍塌損毀得更加嚴重了,裡頭全是蛛網灰塵。
白亦沒有上前,
站在屋前的平地上,俯瞰四周,“此處風水不錯,其他村民沒想著重建這裡麼?”
時絨扒拉廢墟的時候偏了下頭,“當年劉管事接我走的時候,御劍而行,自稱是雲隱仙府的管事。獵戶們都驚著了,以為‘我’平步青雲,不敢動‘我’家東西吧。”
東海之濱這個窮鄉僻壤,一個小門派都沒有,隻有獵戶散修,見著“大人物”難免戰戰兢兢。
時絨找了一圈,時間過得太久,這裡已經沒留下什麼有意義的線索。
但她在後院發現了一個無名墳包,頓覺匪夷所思:“這誰?怎麼埋到原身家後院兒了?”
那墳包有牌無字,墳頭草都長了老高了。
若是附近的獵戶家裡人,怎麼也該有祭拜的痕跡才是。
白亦掏出塊帕子來,讓她先擦擦手:“找個人問問就是了。”
……
小村莊的人住得分散,
時絨挑中一家冒炊火的,尋著去了。
簡陋的籬笆牆內,一體型壯實,頭發花白的大娘正在喂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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時絨踮著腳,伸著腦袋扒著籬笆往裡頭招手,笑吟吟喊了聲趙大娘:“您還記得我嗎?”
趙大娘眯眼看過來,喂雞的手一抖,全撒腳面上了,“唉喲我的媽呀!”
山民一輩子窩在小山村裡,沒見過幾家人戶,沒幾個熟人。
更何況這女娃子小時候生得粉妝玉砌的,別提多喜人。趙大娘一眼就將她認了出來,忙過來開門:“小、小神仙?”
時絨是被大神仙領走的,自然就是小神仙。
時絨笑嘻嘻:“您叫我時絨就好。”
……
兩人進屋,時絨先是同他寒暄了幾句。
說來這位也是對她有恩的人,她剛“醒來”的時候,茫然不知身在何處。又剛自封了神識,精神很是不濟,還是這位趙大娘照顧了她兩日,再然後,劉澄就來了。
寒暄末了,時絨開門見山地問起大娘知不知道她爹娘的事兒。
趙大娘料想這是小姑娘學成之後,想起回來尋尋家人了。
這是小姑娘知報恩啊,當即知無不言道,一邊給他們倒茶,一邊道:“知道一點,我沒見過你娘,就見著你爹了。他不是我們當地的,你走之前的幾個月才搬過來。一年輕人帶著娃,整天板著個臉的,不愛說話,也不讓你出門。在這住了幾個月,我光知道他姓徐。”
時絨看了白亦一眼,
不是本地人,光知道姓徐,這就難查了。
“哦?那他也是獵戶?”
“不是的。”大娘想了想,“他沒同咱們村子裡的漢子一起出去打獵過。但會幫獵戶們修武器,是個手藝人。”
白亦清了清嗓子,
語氣別扭,“哦,看來他還真有可能是你爹啊。”
時絨:“……”
時絨沒搭理他,繼而問:“那我家後院那個墳包,您知道是怎麼回事嗎?”
“知道!”大娘在衣裙上擦了擦手,“那就是你爹啊,當年還是我親手埋的呢。但我不識字,不曉得他那個徐字怎麼寫,也沒錢請師傅,隻得空在那兒了……”
“我爹?”
時絨頓時納悶了,“不是說他死於火災,都燒沒了嗎?親手埋是什麼意思?”
時絨穿來的時間點,是火災之後的第三天。
她成為孤兒,被趙大娘收養照顧,也得知了原身家人喪生火海、什麼都不剩的消息。
“可能是當時弄錯了吧。”
趙大娘道,“你被大神仙接走之後不久,村裡的漢子在出門打獵的時候,在一處草叢裡尋到你父親的屍身。說來也怪了,都那麼幾天了,他的屍體竟然絲毫沒腐壞。渾身上下一點傷口沒有,唯獨七竅流血……給那些漢子嚇壞了。死活不敢碰,我尋思好歹是個熟人,就自己去給他埋了。也許失火的時候,他正好出門,這才叫人誤會了。”
第41章
渾身無傷, 而七竅流血?
這聽著可太蹊蹺了。
時絨看向白亦,對方也是一臉凝重。
時絨心下默默將事情捋了一道,又笑著問:“不知大娘之前好心收斂我父親屍身的時候, 可有在他身上尋著什麼遺物?我此回回來, 是想找尋自己身世的,隻要能有一點蛛絲馬跡,也萬分感謝了。”
“這不是大娘有私心,實在是先尋著他的是獵戶, 他們是刀口舔血的人, 說忌諱不過是無利可圖。若有什麼值錢的東西,早給摸去了……”
趙大娘嘆著氣,凝神想了想。眼珠子一定, 讓時絨且等等,自己回了屋去, 一通翻找。
……
趁著大娘離開, 時絨湊到白亦跟前小聲道:“師尊, 那樣的死狀, 不會是死於奪舍吧?”
如此推斷,隻是其中一種可能。
事情過去得太久, 又沒有實證, 隻能大膽假設, 一一推論。
“若真是如此,事情反倒能串起來了。你看啊, 先是家中起火, 失蹤的父親被誤以為身亡。緊接著三日之後, 女兒無故死去, 由我重生而來。而我蘇醒之時感到一股神識在攻擊我, 卻被我反殺,最後就是這位父親的屍身被發現,且可能因為奪舍失敗而身亡……以上種種聯系起來,都是能說通的。那一把火就是佐證,是他為了奪舍,假死脫身做的掩飾?”
時絨摸著下巴,頓了頓,又覺得奇怪:“可哪兒有父親會奪舍女兒的。而且他何必奪舍原身?原身年幼沒有修為,還是一三靈根,這不是賠本的買賣?”
“或許他另有所圖。”白亦淡淡,“且不說林子大了什麼鳥都有,那是不是你原身的父親還不好說呢。幾日屍身不腐就證明他必然是個修行之人,而修為已經至金丹期以上。這樣一個人,毫無動靜地死在一個隻有獵戶的偏僻小山村裡,自己作死,奪舍而亡的可能性極大。”
“但咱們的目的不是來破案的,而是來查為何你的命格會和原身綁在一起。如今你二人之間,又多了一個疑似奪舍之人,或許他曾經做了什麼,才是問題的關鍵。”
……
兩人湊在一起說著話,趙大娘翻箱倒櫃之後挑簾從裡屋走出來。
興衝衝地:“幸虧沒丟!”
“這是你家失火的時候,有人從火場裡頭找出來的。”
她手裡捧著的是塊鐵牌子,半截被火燎得焦黑,半截完好如新,正面寫著一個大大的青字。“說是你爹常帶在身上之物,片刻不離身的,我們這才以為他死在了火場之中。我那時收留了你,又看你爹也沒留下什麼物件,就將這不值錢的鐵牌要了過來,想給你日後留個念想。後來你跟大神仙走時,人還是渾渾噩噩的,我怕你再受刺激,便沒拿出來。”
字字句句,都是關懷。
原身遭難之際,能得陌生人如此大的善意,實是幸運。
時絨心下動容,千感萬謝地接了過來。
轉而問白亦:“師尊可認得此物?”
白亦視線在上掃了眼,微微蹙起眉:“青雲侍?”
……
鍋裡熱的饅頭好了,趙大娘熱情留兩人下來吃飯,
時絨謝過,說師門的人還在不遠處等待,得早些趕回去,就不耽擱了。
趙大娘兒女都在離陽城裡謀生,剩她一人在山村之中,連個說話的伴兒都沒有。
好難得見到故人,心中不舍,把人送到村口,好賴塞了兩個饅頭給她:“大娘做的饅頭可好吃哩,你留著兩個做幹糧,同你師尊在路上吃吧!”
時絨:“……”
時絨沒爭辯說自己已經闢谷,聞言聽話地咬了一口饅頭。入口又香又軟,直呼:“唔,好吃!”哄得大娘笑得見牙不見眼。
她身上沒有銀錢,便要給些靈石給大娘,以謝當年援手之恩。
趙大娘不肯收,連連擺手:“我也就給你吃過兩頓粗茶淡飯,哪值當這麼多靈石?收了良心會不安的。”
時絨笑笑沒有強求。
趙大娘返回家中時,才看見屋內桌上留了不少靈石和幾件防身和避寒避暑、乃至驅蟲的小法器。
住在山裡,正好實用。
趙大娘又驚又是感動:“……這孩子,真是!”
……
時絨嫌自己御劍慢,還費力氣。
厚著臉皮跳上了師尊的飛劍,扒拉著師尊的袖子,讓他帶著自己。
神情無賴,就差沒上手抱他大腿了,仰著腦袋問:“師尊說的青雲侍是什麼?聽上去仿佛也和青雲會有關?”
白亦拿她沒辦法,隻得給她佔便宜,任勞任怨地帶著她飛。
起劍御空,低聲應:“自然是有關的。”
青雲學府百年之前初建,因是人族一手促成,萬族聯盟協理,將學府建立在人族地域的邊界:西南蜀地。
蜀地多山,道路不通,故相對閉塞滯後,人煙稀少。
一座頂級學府在這拔地而起,原本毫無修行門派根基的蜀地,頓時成了整個中州的香馍馍。
吃到最大紅利的,是當地的散仙。
他們自願投靠了青雲學府,發誓效忠,成為了第一代青雲侍。所做的,就是負責青雲每十年一屆,三百學子的起居生活和青雲學府的維護工作。
說上去是為奴為婢,名聲不好聽,可到底是萬族之中最頂尖的天驕近侍。
一人得道,則雞犬升天。不少青雲侍因天驕隨手扶持而發家,逐漸成了當地世家。
……
“三千青雲侍,每人的身份都是登記造冊的。缺了一塊,缺的是誰,到了青雲學府一查便知。”
時絨到現在仍是迷迷糊糊的,她對命理之說一竅不通:“若是知道他是誰,就能解開我的炮灰命格嗎?”
白亦御劍迎著風,眸光淡淡看向遠方,從趙大娘家出來起,他的心情瞧著便不太好。
師尊面無表情的時候,頭發絲兒都是冷的,
沒有了尋常時候的平易近人,頗有幾分遺世獨立的高人風範,叫人不敢褻瀆:“我之前一直想不通,為何原身的命格會與你纏在一起。哪怕逆天改命地奪舍,也沒有搶人命格一說。”
星盤之上,一顆星子一條線,若有人強改命格,撞去人家的軌跡上,那便是一生一死。
生者向前延續,死者黯淡,重新跌入三千輪回。
沒有二者並走,生者走向死者原定軌跡一說。
“可多了這麼一個青雲侍,倒給了我一些思路。”
時絨趕緊拉住高人師尊的褲腿兒,期待:“嗯?”
“若他是青雲侍。則頗有可能是一資質平平,年老體衰卻因主家的庇護,用藥物或功法堆積起來金丹期乃至元嬰,這樣的人,是不敢強行奪舍的。”
奪舍之法,對神識的要求很高,一著不慎就是兩敗俱傷,哪兒是區區元嬰期就敢用的。主動掠奪者少說得到分神境,才有六成的把握,強行融合他人的身軀。
若奪舍的門檻隻有金丹元嬰那麼低,這世上早亂了。
“但孩子長期在他手裡攥著,那他便有機會可以多操作一點東西。比如……”他難受地看時絨一眼,隱忍著道,“慢慢將人的三魂六魄,一道道地抽出來,抽到隻剩下一魄,奪舍時所受的抵抗與反噬便少多了。”
時絨臉上的笑容淡下來。
白亦又道,“命格是隨著魂魄走。若她的殘魂為人拘起封印,沒有落入輪回。而你本是其他位面的外來客,是這一星盤之上不該出現的存在,命格飄忽,便真有可能在陰差陽錯之下與她的命格攪合在一起。”
“若真是如此,那麼找到被這位青雲侍封印的,原身的魂魄,讓其入輪回,便能讓你擺脫炮灰命格。”
第42章
青雲侍明面上的主子是青雲學府, 實際裡每到十年一屆開學,便被分派出去,各奉其主。
有點像是宮裡的宮女兒, 以皇宮大內的名義招進來, 最後跟的是各宮的貴人,生死也由他們掌控著。
青雲學府是白亦促成落定的,如今他還掛著“榮譽校長”的虛銜,查著人的名目和當年的動向不難。但要光明正大地去搜擦查“貴人”家青雲侍的物件, 總得有點由頭。
十年之前的陳年舊事,
時絨一是拿不出切實的證據來,二是奪舍一時事關重大,不好隨口攀蔑。否則恐怕還會起反效果, 逼得人家為了保全家族名聲,早早的把東西藏起來或者銷毀了。
要查, 就隻能自己過去, 偷偷地查。
時絨想到這, 整個臉皺出一張痛苦面具來:“那我……得入青雲學府咯?”
青雲學府那出了名的課程緊, 三屆畢業,算下來足足三十年!掛了科還要延遲畢業。
好消息是這樣算起來, 奪舍原身那位青雲侍的主人八成還在學府之中, 若是走通他/她的關系, 一切都好說了。
壞消息是,她得為了探這一消息, 恐怕得搭進去三十年寒窗苦讀。
她跟著師尊, 自由散漫慣了, 又鹹魚一條隻想打打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