指尖解開發束。
白亦的頭發不愧是花重金,堅持天天做保養的,頓時在她手中一瀉而下。
那烏黑的發絲摸起來柔順光滑,若綢緞一般,絲絲涼涼的。
她有點舍不得放手,為了多摸兩把過過癮,故意放慢了動作。一面給他梳著根本就不需要梳的頭發,一面心不在焉地同他搭話,說起鮫人群島見著那艘小船。
白亦聽聞此事沒什麼反應,平靜道:“中州之外,還有其他大陸,這一點早有人預言。即便真有人尋到了,也沒什麼可奇怪的。”
時絨挑眉:“師尊上次不是說天要大亂,或許正與此事有關?若境外勢力插手,天下格局不會因此而打破嗎?”
“此事我會多加留意關注的。”
白亦搖了搖頭道:“但氣運之子初顯,總需要成長的時間,就算天下要亂,大概也不是這兩年。你不用憂心這個,還是先處理你自己身上的炮灰命格最為要緊。”
時絨遲遲地哦了一聲。
話題到此結束,梳子一梳到底,她沒便宜可佔了。
默默再摸兩把,戀戀不舍地收起梳子,正欲起身。
忽聽寂靜之中,有人輕輕吸了吸鼻子:“唔……”
時絨的動作一下滯住了:“?”
聽到他哼哼的聲音,她簡直有點像是應激反應一般,腦子裡下意識地開始走馬觀花地回顧起剛才的一幕幕。
瞳孔瘋狂地震:她幹什麼?
她應該什麼都還沒幹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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扯著他頭發了?
摸了太多下,給他察覺到了?
她腦子裡風暴都碾過去一輪,
前頭白亦終於慢慢開了口:“這麼多年了,我還以為你再也不要碰我的頭發了呢。”
時絨狂跳的心髒一緩,
表情從忐忑慢慢轉為了平靜:“……”
……
時絨剛上浮華山時,話少得很,也不愛走動,一副沒有太多世俗欲望的樣子。
偏白亦覺得這樣的徒兒好,說她安安靜靜的,不鬧騰人,還將她安置在離自己最近的院子,以便隨時來檢查她的課業。
時絨因此一度以為他是一個不苟言笑的嚴師。
浮華山巔常年積雪。
又正值冬天,浮華山上剛下了一場大雪,氣候嚴寒,屋檐下掛著的冰溜子又粗又壯,尖得能戳死人。
時絨完成了一日的課業,照例去給師尊請安。
恭敬敲了三下門,聽師尊傳喚才入內。
那會兒她同他還沒這麼熟。
瞧著他多多少少是光環的,不願過於靠近,就站在屏風外回話。
但白亦讓她不必拘著,好聲好氣,讓她進來說話。
……
時絨回想那罪惡開始的一天,始終悔不當初。
她的印象很深刻,當時的書房地面鋪著的絨毯,屋內沒有點燈,外頭又是陰天,光線格外黯淡。
他像是剛沐浴過,頭發瞧著還有些湿濡,冠發未束地坐在蒲團之上,墨發垂散下來,曳地的發尾被一淺色的毛巾包裹著。
面前擺著矮幾,似乎正在飲茶。
時絨見狀,跑上去想給他奉茶。
心是好的,帶著點兒對衣食父母的巴結之意。也是對師尊主動示好,讓她進屋敘話的回饋。
但腳下踩過絨毯,
咔咔咔地一陣脆響。
時絨:“?”
她抬起腳,看到了幾乎和絨毯融為一體的毛巾,和那被毛巾裹著的,碎裂的頭發。
她還沒意識到問題的嚴重性,吃了好大一驚,問他:“師尊的頭發怎麼這麼脆?”
白亦呼吸顫抖了兩下,
臉色白得像鬼,但勉強對她擠出了一個笑來,溫和:“剛上的護發膏,可能是天氣太冷,冰上了吧。”
光線太暗,她那會還沒開始修行,目力不濟。
看不太清他的表情,但也自知闖了禍,小心翼翼地道歉:“對不起啊師尊,我沒看到……”
他還是笑:“沒事,不怪你。”
天真如六歲的時絨,她居然信了這句話。
正兒八經地再同他道歉兩次,又給奉了茶,陳述完今日的課業,這才退了下去。
第二天,白亦就病倒了,嚴重得起不來床。
時絨隔著屏風,聽到師尊用濃重的鼻音安慰她,說自己沒事。
心想難道大乘期也會感冒?
時絨作為徒弟,不好坐視不理。
熬了姜湯欲給師尊送去,經過他窗口的時候,鬼使神差地踮起腳往裡頭看了一眼。
隻見那傳說之中冷清如仙的清慈道君,躺在床上抱著他被踩得慘不忍睹,宛如狗啃一般的頭發。
眼眶通紅,正在默默垂淚。
時絨:“???”
年紀輕輕的她,剛剛建立起來的薄弱仙俠世界觀,承受了前所未有的巨大衝擊。
第40章
頂天立地的師尊是個愛美的玻璃心, 如此強烈的反差讓時絨一度懷疑人生。
眼看著師尊難過成這樣,更是接連嚇得她好幾宿睡不著,連哄帶道歉的, 不知道該怎麼彌補他才好, 在幼小的心中留下了不可磨滅的陰影。
用切身的實踐得出一個認知來:頭發是師尊的心肝兒,碰壞了要出天大的問題!!!
此後多年一直銘記,不敢隨意招惹。
……
時絨摸了摸手上的發絲,訕訕:“……那不是怕再給你弄壞了, 當時給我嚇得夠嗆的。”
白亦沒想到還能等到絨崽對自己敞開心扉的那一天。
當時一念之差, 明知道她在窗外偷看到了。卻因為痛失長發,過於難受,沒有第一時間對她進行精神開導。
從此絨崽就像是驚弓之鳥, 死活不敢再靠近他了。
都是他的錯。
白亦感動地接連點頭,積極地鼓勵她:“不怕不怕, 你使勁摸, 弄不壞的。我給頭發做了防護的陣法, 現下哪怕是渡劫的雷劈都劈不壞的。”
時絨黑人問號臉:“……?”
你贏了總之。
……
師尊放下一件心事, 樂滋滋地在她的床上躺下了。
時絨轉身出房間,打算跟隊友知會一聲。
最近來找她的人多, 若是三陽山那頭有什麼變故, 她明天回不來。悄無聲息地在船上失蹤了, 別的不說,掌門素仁師兄肯定得瘋。
剛出船艙, 就見宴安大半夜的不休息, 坐在甲板上抓耳撓腮地不住嘆氣。
時絨想著正好和他打聲招呼, 抄著手, 喚了他一聲:“擱這幹啥呢?”
宴安轉過來的臉上有著半是期待的憂愁:“時絨……怎麼辦, 我恐怕也要英年早婚了。”
時絨:“?”
哪來的也?
……
宴安面前擺著一張家書,裡頭說家裡廢了好大的面子,要給他求來一樁婚事。
時絨仔仔細細從頭看到尾,驚得眉毛都飛了起來:“求娶清慈道君的弟子?”
宴安:“是啊,家裡看我高中青雲,就想給我安排一個關系背景夠硬的親家聯姻,好讓我在青雲學府不受欺負。又不知從哪裡打聽來清慈道君的弟子是個女子,且資質普通,便想攀一攀……”
他為難地仰著腦袋,“這不是鬧麼?我連她面都沒見過,她能看得上我?”
時絨長長地呃了一聲,拍了拍他的肩膀:“沒事,其實見了面也不一定能看上。”
宴安眸光幽幽:“……”
時絨補上一句:“我的意思是,外頭那麼多天驕,她還不至於強迫你。”
“我也沒說我不願意啊……”
宴安搓著手,扭扭捏捏,“傳聞清慈道君容貌無雙,也是個講究人,他收的弟子,哪有長得醜的……我是怕我選不上。”
“我聽說青雲高中的人族,乃至其他願意同人族交好的妖族,都找上咱們掌門,想辦法牽線聯姻了。”宴安一骨碌爬起來,壓低嗓音,“那些可都是青雲榜上的天驕啊,背後又都是大世族。有這些好選項擺在面前,雲隱仙府不能誰都不選吧?”
時絨不知道事態是怎麼發展到這個地步的,一頭霧水:“怎麼青雲會後大家突然扎堆提親了?從前有這個風俗嗎?”
“害,那不是你起的頭嘛?”
宴安看她一眼,“你在青雲會上公然向清慈道君示好,我娘還說你會辦事情商高呢,說不準真給師尊瞧上收為弟子了。咱們這些人,拿不著榜一,沒那麼好的發言機會,隻能靠靠家裡關系,走走轉折親的路子了,這麼好的機會,不能給人搶先了去。”
時絨:“……”
艹,這事兒辦得。
宴安託著下巴,又嘆息一聲,向往道,“能被清慈道君選中的弟子,若是資質普通不起眼,那人品性格一定好極了吧。唉,掌門眼下拖著沒個準話,說是得先問過師祖的意思。不過依我看,多半還是會在人族裡頭挑,你說我要不要想個法子爭取一下?給她寄個畫像過去?”
時絨:“……”
時絨簡直不忍心碎裂他的美夢,隻得附和著道:“……我覺得行。”
怕他把事兒弄大了,之後真相大白會社死,委婉道,“這事兒吧,還是別麻煩別人,最好你自己動手,順帶還能秀一秀畫技,又是個小細節加分項呢。”
宴安拍手稱妙。
當場掏出筆墨紙砚,就要畫起來。
時絨同他說起明天要出門的事,宴安擺擺手表示知道,
一蘸墨水,下筆行雲流水。
時絨:“……那不打擾了。”
宴安:“嗯嗯,你去吧!”
……
別說這世界是相對封建落後的古代背景,就算是未來星際世界,一旦發展到了世族之間,婚姻更多的是一樁明碼標價的交易。
時絨對這事兒沒什麼可說的。
前世偷偷溜上戰場,一半也是為了抗爭家裡給安排的,與皇族的聯姻。
所幸這一世,她的師尊是白亦。就算不喜歡她打鐵,最後還是含淚支持的開明師尊。
凡事都好商量嘛。
她隻是不想被人按頭成親,又不是莫得感情。
人都活了兩世了,各種瞎忙,一場戀愛沒談過。
年紀到了,甜甜的愛情也該輪到她了吧~
……
清晨,三陽山。
天色尚未大亮,半山腰零散分布的獵戶家裡已經燃起了炊煙。
時絨好勸歹勸,才讓師尊戴上了遮面的幂蓠。
省得他頂著這一張天人臉,驚著了普通人,到時候跪拜不止就沒法談話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