蘇錦摸著兒子的臉龐,輕聲反問:“阿徹想娘答應嗎?”
阿徹看不透母親的心思,認真想了想,目光堅定道:“如果娘還喜歡他,他也是真心悔改,那娘帶著妹妹嫁過去吧,我會住在宮中,將來有了差事,我再單獨賃處宅子住。”
十歲的孩子,既孝順,又有自己的堅持。
蘇錦不禁疑惑,兒子的這股堅持,像誰呢?
撫養阿徹五年的馮實耳根子軟,但馮實始終秉持著他的淳善,被乞丐搶了錢,她罵他笨,馮實還傻乎乎地替乞丐開脫,說那乞丐可能是餓瘋了或家裡有人生病,逼急了才搶錢的。
照拂阿徹五年的蕭震渾身都硬,寧可得罪上峰丟了官職也不要委屈自己做他不想做的事情。
讓她生出阿徹的沈復,也夠堅持的,隻不過,沈復堅持的是官場上的權勢。
她呢,她最堅持的,就是她的包子鋪吧?
蘇錦覺得,阿徹並不像他們任何一個人,因為阿徹比他們任何一個都好,沒有她的粗鄙,沒有沈復的虛榮,更沒有馮實與蕭震的傻氣。
蘇錦點點兒子的小鼻梁,柔聲道:“阿徹這麼好,娘怎麼可能舍你去就他?況且娘早就不喜歡他了,娘喜歡另一個人。”
阿徹剛要擔心母親是不是因為他的緣故才違心不嫁那人,聽到後面,阿徹疑道:“娘有喜歡的人了?”他知道母親早就想改嫁了,也相看了很多人,可惜一個都不曾看上。
蘇錦笑著點頭,看眼窗外,她低聲問兒子:“你覺得侯爺如何?”
阿徹錯愕地張開了嘴。
蘇錦有點不自在,別別耳邊的碎發,她偏頭道:“阿徹還記得那年中秋花燈節失火嗎?那晚侯爺不顧性命救了娘,娘就喜歡他了,可他說,他不能對不起兄弟,明明也對我有情,卻不肯娶我,娘一氣之下,才搬出去住了。”
阿徹這才明白,那年母親為何要搬出蕭府,原來改嫁相人隻是借口。
侯爺對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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阿徹垂下眼簾,努力回憶在鳳陽的那些年,卻怎麼都記不起侯爺與母親之間有過什麼異樣。不過,母親這麼美這麼好,母親說侯爺對她有情,阿徹並不會質疑,至於侯爺拒絕母親的理由,也符合侯爺的脾氣。
阿徹眼裡的蕭震,是一個頂天立地的真正的大英雄,比養父馮實偉岸,比生父沈復正直。
“侯爺心堅似鐵,娘對他是一點辦法都沒有,但這次姓沈的來找娘,侯爺怕咱們娘仨被姓沈的欺負,也怕有人看出咱們與姓沈的關系後公開嘲笑咱們,侯爺便提議娶我過門,跟娘做一對兒假夫妻,這樣真有人笑我,我也可以用侯夫人的身份壓回去。”
阿徹傻了眼,什麼叫假夫妻?小少年懂得大學問,卻還不通男女情.事。
蘇錦是怕阿徹怨恨蕭震“搶”了她,所以才解釋地這麼徹底,見兒子不懂,蘇錦咬咬唇,豁出去了道:“真夫妻住在一起,晚上也睡一個被窩,假夫妻就是男女住一個屋,夜裡一人一個被窩,誰也不碰誰。侯爺說了,兄弟之妻不可欺,他絕不碰娘。”
阿徹:……
阿徹低下頭,既敬佩蕭震的大義,又,有點替母親難過,明明喜歡蕭震,蕭震卻各種推拒。
蘇錦嘆口氣,暫且不想婚後,隻問兒子:“這樣的話,阿徹同意娘嫁給侯爺嗎?”
阿徹當然同意,蕭震頂天立地,就算蕭震要與母親做真夫妻,阿徹也同意。如娘所說,她還年輕,還有幾十年的日子,阿徹怎麼忍心母親孤零零的晚上連個說話的人都沒有?至於養父,阿徹不孝地想,反正母親改嫁誰都是嫁,那不如嫁個最好的男人。
養父那麼敬佩侯爺,如果養父在天有靈,也一定會贊同。
阿徹朝母親點點頭。
蘇錦松了一大口氣,娘倆先後洗把臉,一塊兒去了前院。
蕭震知道蘇錦剛剛是在跟阿徹談兩人的婚事,娘倆一來,他竟誰也不敢看,怕蘇錦朝他搖頭,怕對上阿徹憤恨不齒的眼神。
他那慫樣,別說瞞不過蘇錦,阿徹都看得出來!
吃飯的時候,阿徹主動給蕭震倒酒。
蕭震受寵若驚,難以置信地看著小少年。
阿徹舉著酒碗,誠懇地對他道:“侯爺,我在宮中,不能常伴母親左右,從今以後,還請侯爺替我照顧母親與妹妹,不離不棄。”
蘇錦真的沒料到十歲的兒子會說出這樣一番話,眼淚哗地就出來了。
阿滿糊裡糊塗地瞅著身邊的三個親人。
蕭震久久沒有動作。
他娶蘇錦是為了保護她們娘仨,給娘仨一個光明正大的身份,但蕭震還是擔心馮實會怪他。馮實死了,蕭震無法得知馮實的想法,這個時候,來自始終堅持隻認馮實為父的阿徹的許可,頓時減輕了蕭震對馮實的愧疚。
接過酒碗,蕭震看著阿徹道:“我蕭震活著一日,便護著你們娘仨一日,不死不棄。”
阿徹信!
蕭震高舉酒碗,一仰而盡。
蘇錦目不轉睛地盯著男人連續滾動的喉嚨,真是越看越愛啊。
她蘇錦,就要嫁一個英雄了。
☆、第50章
蘇錦還有些話想單獨與蕭震說。
飯後, 阿徹牽著妹妹去小花園散步消食, 蘇錦給蕭震倒了一碗茶, 然後坐在蕭震對面,默默地瞧著他。蕭震在等她開口,長久沒等到, 他疑惑地瞥了過去,卻見蘇錦正一臉復雜, 小手攥著帕子,似有難言之隱。
蕭震垂眸道:“弟妹有苦衷?”
蘇錦沒苦衷, 她就是, 挺心疼蕭震的。
她低下頭,輕聲問:“侯爺,馮實與你說過我小時候的事嗎?譬如我的家世。”
蕭震很意外她會問這個,見蘇錦低著頭,他鼓足勇氣看她,道:“說過一些。”
蘇錦苦笑, 對著地面自嘲道:“我這個人呢,喜歡我的人誇我敢作敢當不畏人言, 憎惡我的人便罵我不守婦道不要臉,反正我就這麼過來了,現在再想贏個幹幹淨淨的好名聲也是做夢, 所以我幹脆不委屈自己,該怎麼過還是怎麼過。”
蕭震不禁自責,那年初遇, 他也曾覺得蘇錦厚顏無恥,隻是在一起久了,熟悉了蘇錦的為人,蕭震便知道,蘇錦隻是活得太真,不欺誰不怕誰,也不會因為闲言碎語就不做生意了。但條件允許的時候,蘇錦也很通情達理,知道怎麼讓日子過得更好,丟掉不必要的罵名。
蘇錦的目光,落到了蕭震長袍底下的鞋上,幽幽道:“我對侯爺的心,自從我說出口後就一直沒變過,這次侯爺為了維護我們娘仨才想出了假成親的法子,雖然是假的,但能嫁給侯爺,我心裡很高興。”
蕭震耳根發熱,她,她說話總是這麼大膽。
“侯爺把我當弟妹照拂了那麼多年,或許在旁人眼裡,咱們就是親大伯子與弟妹,你我結親的消息一旦傳出去,勢必會惹來新的非議。這麼說吧,我不嫁侯爺,沈復若來糾.纏,我躲在內宅不出門,外人怎麼嘲笑我一女侍二夫我都聽不見,難受的是必須出門的阿徹,養父死了,他有爹不認,怕會被人詬病不孝。可我嫁了侯爺,你就成了阿徹名正言順的父親,如此阿徹不認沈復也情有可原。”
蕭震若有所思地點點頭,的確是這樣,義子是認,說斷就斷,繼子卻是律法認可的家族一員。
蘇錦慢慢地抬起頭,看著蕭震的眼睛道:“嫁給侯爺,阿徹身上的負擔少了,但你我卻將背負最大的非議,他們會說我勾.引人,會嘲笑侯爺道貌岸然當初說了把我當弟妹最後又勾搭成奸。侯爺,我自小活在流言蜚語中,虱子多了不怕痒,你卻是身家清白堂堂正正的英雄,你真的不怕被我連累?”
蕭震神色微變,昨日他隻想為她排憂解難,沒想那麼多。
蘇錦也是經過一晚深思熟慮才來找他談話的,呼口氣,蘇錦用一種前所未有的正經語氣道:“侯爺,人言可畏,侯爺反悔娶我我也不會怪你,我隻怕你現在答應了,日後被人指著脊梁骨說三道四時,侯爺身心煎熬。侯爺重情重義,如果因為我讓你痛不欲生,那我一定會離開,與其被人罵了再分開,不如咱們一開始就別結這個親。”
如果蕭震做不到把流言當耳旁風,婚後兩人一定會成為怨偶,那又何必?
蘇錦寧可嫁一個她不喜歡的人,也不想害蕭震糾結一生。
小婦人一副為他著想的語氣,蕭震卻不領情,冷聲道:“我蕭震做事隻求無愧天地良心,我曾承諾馮實會照顧你們娘仨,那我眼裡你們娘仨便是最重要的,隻要護好你們,我蕭震就算沒白活,他人闲言碎語與我何幹?他們背著我說,我管不著,誰敢來我面前多嘴,我一拳打不死他。”
這話太狠太狂,蘇錦又想笑,又迷茫。
蕭震這麼在乎她們娘仨,到底有幾分是因為馮實的舍身相救,有幾分是因為她?
蘇錦同樣離座,問他最後一個問題:“侯爺不怕非議,也不在乎正妻之位被我佔了?以後侯爺可能會遇到一位讓你傾心的女子,那時你怎麼辦?你舍得委屈她無名無分地跟著你?”
蕭震喉頭一滾,垂眸道:“我不會再喜歡任何人。”
心裡已經有了她,就算再來一個與蘇錦一樣美豔潑辣獨立自強的未婚姑娘,蕭震也不會要。
說完這句,蕭震大步離去,沒有看蘇錦,也沒有給蘇錦勸他的機會。
為了向蘇錦表明他的決心,第二天,蕭震就讓徐文請了媒婆,來蘇宅提親。
想著蕭震大義凜然的模樣,蘇錦心情復雜地應了。
媒人走後不久,有個自稱沈府管事的男人送來一籃紫葡萄,那葡萄顆粒飽滿,水靈靈一看就是剛摘不久的。門房將葡萄交給如意,如意已經明白主子的心意了,怕小姐饞葡萄,如意先將一籃葡萄放在前院,隻拿了隨葡萄一起送來的書信去見蘇錦。
蘇錦正在給女兒解釋她要與幹爹成親這件事,阿滿聽說以後可以跟幹爹一起住了,高興地恨不得讓娘親現在就帶她嫁過去,娘親、幹爹、哥哥的煩惱她一概不懂。
“太太。”如意將信封遞給蘇錦。
黃褐色的信封上,隻用寥寥幾筆勾勒了一座涼亭。
蘇錦在心裡呸了一口,沈復這家伙,不愧是書生,風花雪月信手拈來。
仗著女兒不認字,蘇錦徑自扯開信封,拿出一張薄薄的信紙。
錦娘愛鑑:
初七黃昏一別,忽覺度日如年,朝堂稟事時想你,提筆批注時想你,相思刻骨。
昨夜夢回揚州,見你在孫家園內欲摘葡萄,我出言阻止,你惱羞成怒,三日不曾理我。
故尋來一籃葡萄,以息錦娘之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