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個帶上,冷了喝一口。”
阿貴出發前,蘇錦將一個用舊布裹得嚴嚴實實的小陶盆塞給阿貴,裡面是淡雞湯,剛出鍋的。
阿貴頭上戴著皮帽子,脖子上裹著厚圍脖兒,隻露出一雙亮晶晶的眼睛看著老板娘。
蘇錦狠狠拍了他一下:“傻愣著幹什麼,趕緊給我搶地盤去!搶不著我把你剝了熬湯!”
阿貴笑得眼睛眯了起來,鞭子一甩,趕著滿載的驢車出發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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地盤佔了,蘇錦趕在天亮生意開始起來前過去就行,雙手插進袖子跑回房,舍不得冰兒子,這次蘇錦鑽進了丈夫的被窩,哆哆嗦嗦地拱進馮實懷裡,直把馮實冰的也哆嗦起來,抖著抖著,夫妻倆就疊在了一塊兒。
忙完早上這一通,隻等賣包子就好了,蘇錦心裡痛快啊,一痛快就“放聲高歌”。
上房蕭震好不容易重新攢了點睡意,這下又不用睡了。
舒舒坦坦地補了一個時辰的好覺,蘇錦起來了,對著她特意從揚州帶來的銅鏡仔細梳妝打扮。
快打扮好,瞥見馮實要起來,蘇錦疑惑道:“你做什麼?”天還黑著,馮實去軍營不用起太早。
馮實瞅著媳婦道:“我送你過去。”
千戶府距離城門主街有段距離,黑漆漆的,馮實怕他美豔的小媳婦被人搶了。
蘇錦挺感動,小兩口胳膊挽著胳膊,依偎著出了門。
所謂主街,就是從城門口進來的那條街,小攤鋪們做的就是來往百姓、商旅的生意,而任何一個地方,做生意的攤主都是那批老面孔,時間一長,彼此之間就形成了默契,這塊兒地方是你的,那塊兒地方是我的,大家按照這個規矩來,不爭不搶,省下來的時間用來睡覺,多好。
如果出現新人不懂規矩,眾人會一致對外,吐沫星子一噴,新人多半就會識趣地躲到犄角旮旯擺攤,或是換塊兒地方。當然,新人們也不一樣,有的新人膽小,有的新人彪悍膽大,能不能站穩腳跟,全靠本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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阿貴吃了老板娘的愛心烙餅,喝了老板娘的愛心雞湯,還睡了老板娘親手為他鋪的愛心被窩,被窩裡還塞了兩個熱乎乎的暖爐,當然要佔最好的地盤。驢車停在角落,鐵桶灶早早擺好了,就擺在西街路邊中間,周圍唯一還能與此處媲美的,就是對面的東街,但東街迎風,吹臉!
但阿貴不知道,他佔的是彰城小攤霸王吳有財的地方。
說來也巧,吳有財賣的也是包子,而吳有財敢在這裡稱霸,仗的就是他親弟弟吳二爺是彰城衛北城千戶李威的心腹,掌管千百來號精兵。與大官相比,吳家不算什麼,但在小販裡面,吳有財就可以橫行霸道。
既然是霸王,吳有財想什麼時候擺攤就什麼時候擺攤,幾乎每天都是最晚到的。
這早吳有財還在被窩睡覺,他的伙計先來擺攤,驢車拉過來,好家伙,居然看見一個眉清目秀的小伙計佔了吳家的地盤!
吳家伙計上前就去罵阿貴!
阿貴從小就是乞丐,經常在乞丐堆裡搶東西,機靈的時候比誰都機靈,狠起來誰都不怕,擋在包子攤前理直氣壯:“大家擺攤,講的是先來後到,你說這是你家地盤,你叫一聲試試,它答應我立即搬走!”
吳家伙計氣得瞪眼睛:“你個臭小子,知道我家二爺是誰嗎?”
阿貴一副誰也不懼的模樣。
吳家伙計冷笑,揚著脖子道:“我家二爺在千戶李大人麾下做事,深得李大人倚重,你再不走,小心我押你去軍營吃板子!”
阿貴心裡一驚。
彰城有南北兩個千戶所,蕭大人統領南城千戶所,李大人統領北城千戶所,若論地位,蕭大人是新上任的,根基尚淺,李大人世襲的千戶,乃彰城老牌權貴,真鬧起來,蕭大人未必是李大人的對手。更何況,李大人願意為了吳家撐腰,蕭大人的腰,未必願意給老板娘撐啊。
蘇錦、馮實姍姍來遲,撞見的就是這情形。
作者有話要說: 蘇錦:蕭大人,你願意為奴家撐腰麼?
蕭震:閉嘴,不知廉恥的女人。
蘇錦:我去,老娘說的是幫忙,沒讓你真摸我腰!
蕭震:……不幫。
☆、第6章
蘇錦決定擺攤賣包子的時候就料到了,今早會有一場關於地盤的爭吵。
但規矩就是規矩,她先到的,這地盤就歸她,明早她來得晚輸給別人,她也願意認。
包子攤前圍了一圈看熱鬧的,阿貴還沒瞧見老板娘,徑自與吳家伙計理論著。馮實生性憨厚老實,旁人欺他他能忍就忍,可如果有人欺負他的媳婦孩子,馮實脾氣就異常火爆了,撸袖子就要衝過去幫忙。
蘇錦一把拽住他,將人往後推,低聲斥道:“你回去,別給我添亂。”
吳家伙計自報身份,蘇錦聽見了。
馮實誤會媳婦怕了李家,安慰媳婦道:“你別擔心,咱們也有大人撐腰,不怕他!”
蕭震此人,體恤將士愛護百姓,彰城軍民都誇他敬他,但蕭震絕非對誰都和顏悅色的老好人,相反,在官場上,蕭震是以脾氣暴烈、剛直不阿聞名的。富商地主拿錢賄賂他,蕭震直接命人將銀子禮物丟出門去,下層官員慫恿他作威作福或是諂媚巴結,蕭震當面一通呵斥,同等級別的官員欲與他結交,蕭震也是喜怒皆形於色,性情相投的大碗喝酒,看不順眼的,蕭震不屑一顧,率性而為毫無顧忌。
馮實跟在蕭震身邊,見的多了,當然不怕事。
蘇錦卻不想將蕭震卷進來,自己能搞定的,蘇錦絕不給人添麻煩,哪天出了大事她走投無路了,便是蕭震不想管她,她也會豁出臉皮去求。
“回去,一個字都不許跟大人說。”說一不二,蘇錦挑著眉峰拍板道。
馮實不敢忤逆媳婦,一步三回頭地離開了。
看不見丈夫的身影了,蘇錦才拽拽衣擺,一邊穿過圍堵的人群,一邊笑盈盈地道:“阿貴,怎麼回事啊,讓你先來擺攤,你怎麼跟人吵上了?”
北地邊關,無論男女,說話都帶著一股豪情粗獷之氣,尤其是市井街上的普通百姓。蘇錦這一開口,又甜又媚的嗓音,散漫慵懶的語調,好似一股潺潺的溫泉水,緩緩地打在場的每個人心頭流過。
女人們驚奇,男人們驚豔,紛紛尋聲望去,便見人群當中,優哉遊哉地走出一個穿柿紅色短袄的小婦人。她看起來隻有十八.九歲,烏黑濃密的頭發梳成了婦人發髻,額前留了一層稀薄整齊的劉海兒,鵝蛋臉柳葉眉,膚白若雪,唇紅如櫻,最勾人的,還是那雙潋滟生波的丹鳳眼,懶懶地晲過來,膽大潑辣幾乎寫在臉上,叫人不敢把她當普通的弱質女流看待。
此時天剛微微亮,冷飕飕的街頭突然出現這麼一位美嬌娘,所有人都精神一震,特別是男人們,眼珠子直勾勾地盯著蘇錦,如灰撲撲的一群麻雀中突然多了隻金鳳凰。
吳家伙計也看直了眼睛,小娘子真俊啊,比他去千戶李大人家跑腿,意外撞見的李家小姐還俊!
“老板娘,我先擺的攤,他不講道理要咱們搬走。”趁著安靜,阿貴有意大聲道。
蘇錦聽了,吃驚地問吳家伙計:“是這樣嗎?”
吳家伙計光棍一條,這會兒被個天仙似的美嬌娘用震驚的眼神看著,仿佛他欺負了她似的,吳家伙計頓時不自在起來,再無與阿貴對峙時的趾高氣揚,好聲好氣地解釋道:“小嫂子冤枉我了,隻是我們家老爺一直在這兒擺攤,大家伙都知道的,你們這樣,我咋跟老爺交代啊?”
他態度好,蘇錦就更好,堆笑道:“不好意思不好意思,我們家那邊都是誰先到誰先挑,不知道這裡原是你們的,這樣如何,明日你們來的早了,我們就換個地方,行不?你看看,我們初來乍到,怕起得晚來得遲,雞還沒叫阿貴就過來了,冷哈哈等了一個多時辰,多不容易啊。”
吳家伙計知道阿貴不容易,但……
吳家伙計雖然愛美,但他更怕丟了攤子遭老爺打罵,看出蘇錦不想讓地方,他再次搬出李大人,苦口婆心地勸道:“小嫂子,我們二爺與李大人親近,你若是不讓,回頭鬧起來吃了苦頭,你這細皮嫩肉的,何必呢?”
蘇錦害怕似的往後退了兩步,憂慮地問:“你是說,李大人為官昏聩,斷案不問青紅皂白,隻偏心身邊人?”
此言一出,看熱鬧的百姓神色復雜,吳家伙計卻嚇得打了個哆嗦。沒錯,李大人就是蘇錦說的那種昏官,但他絕不敢當眾這麼說啊,遂連連搖頭,急著澄清道:“不是不是,小嫂子誤會了,咱們李大人明辨是非,對百姓最公道了!”
蘇錦奇了:“那你搬出李大人是什麼意思?難道我們先來的,還怕李大人偏袒你們不成?”
話說到這個份上,所有看客都明白了,小娘子哪是怕事啊,分明在扮豬吃老虎!
吳家伙計也懂了,奈何道理都在蘇錦手中,他自認舌頭上贏不過蘇錦,憤憤地去稟告老爺。
蘇錦才不管他,揚起下巴,笑著朝圍在一旁的路人、遠近擺攤的攤主們吆喝道:“小女子蘇錦,揚州人士,今年老家鬧災荒,我帶著伙計千裡迢迢來北地避難,挑來挑去還是覺得彰城最好,故決定在這兒扎根啦,從今以後,還請彰城的兄嫂叔嬸們多多照應啊!”
這話夠豪爽,頗合北地人的脾氣,頓時贏得一陣呼應。
蘇錦朝阿貴使個眼色,兩人默契地開始賣包子,蘇錦負責撿包子收錢,阿貴負責燒火換蒸屜。
蘇錦長得漂亮,俏生生往那一站,時不時來聲黃鸝鳥似的吆喝,來往的路人不知不覺就被她吸引,走到近前,發現蒸屜裡擺著的包子又白又大,比先前吳家的包子實誠多了,聞著也香,自然願意掏錢買。
賣了兩刻鍾,吳有財帶著伙計來了。
吳有財今年三十五歲,生得膀大腰圓,不像賣包子倒像賣肉的屠夫。吳家伙計回去稟報的時候,吳有財還在被窩,換個人搶攤,他肯定吩咐伙計直接動手砸了那人的攤子,但聽說今日鬧事的是個白白淨淨的漂亮小媳婦,吳有財心中一動,立即爬出被窩,飯也沒吃就趕了過來。
遠遠瞧見蘇錦的樣子,吳有財還沒跟美人說上話,骨頭先軟了一分,若是小媳婦願意給他當二房,別說讓出地盤,家底全給她他都願意。
“爺,您可別被她騙了,人家精明著呢!”吃過虧的伙計忠心耿耿地提醒道。
吳有財滿腦都是納了小媳婦後的歡樂事,擺擺手叫伙計拉走驢車,已經決定今日不擺攤了。
伙計隻好從命。
吳有財摸摸胡子,琢磨了一番說辭,上前去搭訕。
蘇錦早就瞧見他與那個伙計竊竊私語了,料到這人便是吳家老爺,隻當不知,笑臉招呼道:“客官想吃肉包還是菜包?”
吳有財瞄眼小媳婦撐得鼓囊囊的衣襟,別有深意地道:“隻要是老板娘的包子,我都愛吃。”
蘇錦天生貌美,自小在大伯父大伯母的包子鋪幫忙,十一二歲起就接連被男人們說葷話調.戲,起初她懵懵懂懂聽不明白,明白後惱了一陣,次數多了,便越來越從容,如今再葷的話,她都能當成耳旁風。
“那菜包肉包,一樣給您包倆?”蘇錦依然笑眼盈盈。
“好啊,吃不飽我再買。”吳有財熟稔地走到鋪子一旁,讓出中間的地方。
蘇錦利落地包了包子給他:“菜包一文一個,肉包兩文,共六文。”
吳有財痛快地付錢,邊吃包子邊跟蘇錦聊天:“老板娘怎麼自己做生意,你家男人呢?”
蘇錦笑道:“他有別的營生,我們夫妻各忙各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