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舟明仙君早不走晚不走,偏偏這個時候走,莫非是聽到了什麼風聲?”狸奴遲疑地問。
非寂指尖輕點桌面:“他心細如發,能察覺到什麼也不意外。”
“舟明仙君整日閉門不出,若無人告密,即便再心細,也不該……”狸奴話說到一半,對上非寂冷清的視線,連忙垂首下跪,“卑、卑職並非懷疑冥妃娘娘,隻是她今日剛去見過舟明仙君,晚上仙君便要離開,這時機實在太過巧合,更何況冥妃娘娘說不想打仗。”
明知不該說,他還是鼓起勇氣道,“冥妃娘娘,到底是仙族。”
非寂不語,周身的威壓卻越來越強,狸奴臉色漸漸蒼白,膝下石磚也隱隱出現裂紋。一聲脆響之後,石磚徹底裂開,他的雙膝也深深嵌進裂縫中。
“帝君……”
“是我告訴他的。”
流景的聲音和狸奴同時響起,狸奴愣了愣回頭,便看到流景從外頭回來。
“是我告訴舟明仙君的,”流景站在狸奴身側,仰望高高在上的冥域帝君,“我不希望三界戰亂,便將此事告知他了。”
“知道你在做什麼嗎?”非寂聲音沉鬱。
流景心裡暗罵舟明找什麼理由不好,偏偏說要去找什麼仙草,說找仙草也不多解釋幾句,隻說仙草除了能治療識海,對神魂也有作用,搞得好像把小月亮排在她這個冥妃後面、仙草她用不著了才給小月亮用一樣,非寂但凡有點腦子,也會懷疑他是臨時編出的理由。
都錯漏百出了,她如果再找補隻會更讓人懷疑,萬一再牽扯到她的真實身份就不好了,所以幹脆承認了。
大殿之上一片寂靜,狸奴出於職責懷疑流景,此刻卻也因為帝君的問責隱隱為她擔心。
漫長的沉默之後,流景訕訕開口:“知道,泄露軍情。”
“若本座今日被他騙過去,冥域會有多少兵卒喪命?”非寂直直看著她的眼睛。
“帝君,卑職這就去攔下舟明仙君。”狸奴忙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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非寂神色淡淡:“他若有心,消息早傳出去了,與其攔下,不如放他歸去。”
狸奴聞言,繼續老老實實跪著。
流景勉強一笑:“我沒打算瞞著帝君。”
“本座該謝謝你?”非寂反問。
流景抿了一下發幹的唇,沉思片刻後還是跪下了:“流景泄露軍情罪該萬死,還請帝君看在往日情分上饒流景一命。流景願辭去冥妃封號,離開幽冥宮,此生不再入冥域。”
非寂眼神倏然冷厲。
“流景,你胡說什麼呢!”狸奴壓低聲音呵斥。
“求帝君成全。”流景俯身。
非寂眉眼沉靜地看著下方跪著的女子,扶在膝上的雙手漸漸暴起青筋。
許久,他冷淡開口:“你想走?”
流景頓了頓,訕笑:“不是要走,是領罰,我辜負了帝君的盛情不說,還害得帝君要重做打算,算是罪無可恕,如今實在沒臉面留下,不如趁早離去。”
其實就是順勢訣別,順利的話,正好給這段時間徹底畫上句號。
“不如趁早離去,”非寂重復一遍這句話,眼底泛起嘲諷,“是沒臉留下,還是真心想走,刑罰千萬種,為何偏要以離開為罰?”
流景心裡咯噔一下,面上仍是無辜:“自然是身嬌體弱受不得苦,也不想再回暗牢裡待著,思來想去就隻有離開這一條出路了。”
非寂盯著她看了許久,似乎要看穿她的神魂,流景默默咽了下口水,突然胃裡翻江倒海,她一個沒忍住,側身便吐了個昏天暗地。
非寂猛然衝下王座,不顧髒汙將人扶起,強行給她灌了些靈力。
魔族與仙族的修煉方式不同,輸出靈力淨化之後方能給仙族用,往往淨化之後千不存一,流景此刻卻感覺大量靈力湧入,舒暢的同時連忙握住非寂的手:“可以了。”
非寂冷著臉不語,直到她面色恢復紅潤才停手:“又是脾胃不適?”
“應該是。”屢次三番,流景也開始皺眉了。
非寂愈發不悅:“你好歹也有修為在身,怎會動不動不適,莫不是修煉出了什麼問題,亦或是真被下毒了?”
“不知道呀,舟明仙君已經走了,斷羽醫神又帶徒弟去試煉了,也沒個大夫可以幫我瞧瞧。”流景從他懷裡摸出個果脯,含在嘴裡才感覺好了一些。
非寂見她還有心情吃東西,懸著的心突然放下,隻是面上還是冷著:“舟明離開怪誰?”
“怪我怪我,”流景趁機認錯,但還不忘潑個髒水,“但如果不是你非將我牽扯進來,不就沒有這些事了麼,人都有自己的道,我也一樣,既然知道了,肯定不能眼睜睜看著三界亂起來。”
“你還怪上本座了?”非寂冷笑。
流景抿了抿唇:“我闡述事實而已,沒怪你,如今錯已釀成,我自請離去,且當是對我的……”
“流景!”非寂聲音猛然拔高,呼吸突然不對勁。
流景連忙給他輸了個清心訣:“你怎麼回事,發個脾氣也能神魂不穩?”
非寂眸色沉沉盯著她,額角青筋若隱若現。
許久,流景嘆了聲氣:“那你說嘛,要如何罰我。”
一旁安靜無聲的狸奴立刻看向非寂。
非寂沉默許久,突然甩開流景的手往外走:“冥妃腦子糊塗,今日起無妄閣閉門思過,若無本座允許,不得踏出無妄閣半步。”
流景無言看著他遠走,直到他的身影徹底消失,才扭頭看向狸奴:“……就這樣?”
“不然呢?”狸奴板著臉,“還真將你趕出去?”
流景摸摸鼻子:“我覺得趕出去挺好的……”
狸奴轉身就走。
“狸奴大人,幫忙說幾句好話呀。”流景笑著提醒,直到大殿之內隻剩她一人,才徹底笑不出來。
還以為可以趁機離開呢。她嘆了聲氣,看著大殿的門被緩緩關上,這才回了寢房。
寢房內,有情花依然流光溢彩,流景將花盆挪到桌子上,思來想去又伸手摸摸枝葉,於是又看到新的鮮花盛放。流景盯著看了許久,最後百無聊賴回到床上,正要睡覺打發時間,房門便被敲響了。
“誰?”她問。
“回冥妃娘娘,帝君讓卑職請了醫修前來。”外頭傳來侍衛的聲音。
流景頓了頓:“請進。”
一刻鍾後,醫修凝神靜氣,眉頭緊鎖地看向她。
“如何?”流景問。
醫修:“冥妃娘娘脈象詭譎,卑職無能……竟有些看不透。”
“看不透?”流景略微驚訝,“你醫術雖不如斷羽和舟明,但在三界亦是數一數二,連我都聽過你鬼醫的大名,竟也有你看不透的脈象?”
“看不透,”醫修擦了擦額上的汗,重復一遍她的話,又趕緊解釋,“但靈力運轉平滑、識海和神魂皆是穩定,應該是沒什麼大礙,娘娘隻需好好靜養即可,若實在不放心,便等過些日子斷羽醫神試煉回來再行診治即可。”
他都這般說了,流景也隻好點頭答應。
送走醫修,她又親自醞起一團靈力,將自己從頭到腳都仔細檢查一遍。查到小腹時,突然發覺裡頭有一團屬於她、又分別於她的靈氣。
……這什麼東西?流景蹙了蹙眉,掌心靈力愈發強盛,試圖直接取出來瞧瞧,結果剛生出這個想法,腸胃便一陣翻江倒海。
她:“嘔。”
等到徹底平復,已經是一刻鍾後了,她有氣無力躺在床上,嗅著枕頭上非寂留下的氣息,才勉強感覺好一些。
“……你不會是察覺到自己有危險故意害我吧?所以你並非一團死物,而是有腦子明事理的活物?”她的右手覆在小腹上,手指輕輕敲著衣襟,“你究竟是什麼東西,竟敢寄生在本尊身上,就不怕本尊滅了你全家、讓這世上再無你這害人玩意兒嗎?!”
她一本正經呵斥,肚子卻毫無反應。
流景自覺無趣,翻個身便睡了。
偏殿內,非寂在聽完醫修的話後,薄唇不悅地抿成一條線。
“帝君,卑職這就給斷羽傳信,要她即刻回來。”狸奴抱拳。
非寂沒有反對,他便立刻去做了。
醫修不知先前大殿上發生了何事,見狸奴走了,還自作主張問非寂一句:“卑職方才給冥妃娘娘診脈時,瞧著她似乎很累,帝君可要回去看看她?”
非寂沉默不語。
醫修見狀心中不解,卻也不敢多問,糾結再三還是慢吞吞往外退。
“確定沒有危險?”非寂突然開口。
他這一句問得沒頭沒尾,醫修卻是聽懂了,連忙回道:“娘娘脈象有力,絕無危險。”
“退下吧。”非寂疲憊地閉上眼睛。
“是。”
流景一覺睡到後半夜,迷迷糊糊要醒時,一伸手不小心打到了人,她倏然睜開眼睛,一個翻滾殺氣騰騰。
“睡糊塗了?”非寂冷淡看她。
流景愣了愣:“帝君?你怎麼在這?”
“這是本座寢房,本座不該在這兒?”非寂反問。
“我不是那個意思,”流景盤腿坐下,盯著他的臉看了半天,沒忍住笑了一聲,“我還以為你今晚不回來呢。”
非寂閉上眼睛:“本座認床。”
“那明日我將床送去你住的地方,或者我直接去樓下廂房閉門思過,把寢房留給你,也省得你不想看見我還得回……”
“流景,”非寂不悅抬眸,“你話太多了。”
流景盯著他看了片刻,笑著鑽進他懷裡。披散在身後的長發隨著她亂動窩成一團,貼著非寂的脖子掃來掃去,平白帶來諸多痒意,非寂蹙著眉頭卻沒有躲,任由她手腳並用纏上自己後,長臂一伸將人摟住。
“還是帝君陪著睡覺才開心。”她用力吸了幾口他身上的氣息,莫名覺得心情都平和起來了。
非寂不上她的當:“方才不知本座回來時,你不也睡得挺好。”
“都是假象,其實噩夢連連。”流景一本正經。
非寂:“是麼,如此需要我,還敢說什麼不做冥妃離開冥域的話?”
“那不是怕帝君責罰才故意這麼說的嘛,我知道帝君舍不得我,所以才敢如此試探,”流景嘿嘿一樂,在他臉上親了親,“我知道帝君待我好。”
非寂別開臉不肯看她,周身的冷意卻漸漸褪去。
“但我真的要離開一段時間。”流景突然道。
非寂一頓。
“先前我被抓走時,特意跟舍迦說了,要他先回冥域等我,可我回來這麼多天了也沒見到他……我怕他出事了,所以想出去尋他,”流景撐起身子,撫著非寂的臉推向自己,讓他與自己對視,“帝君,我不想和你分開,你陪我一起去吧。”
非寂定定看著她的眼睛,喉結不由得動了動:“你別去,本座派人去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