推人的手一頓,流景和小月亮同時看向他。
非寂面無表情,徑直往外走。
“快起來,我帶你去找舟明。”流景趕緊催促。
小月亮眼底閃過一絲困惑,但還是聽話地站了起來。
以非寂的性子,舟明走或回都不至於親自去接,而他這麼做了,勢必是因為舟明情況不佳。流景眉頭緊皺,眼底閃過一絲擔憂,拉著小月亮急匆匆跟上。
事情果然如他所料,二人還沒走出不利臺,斷羽和舍迦就扶著一身血痕的舟明回來了,流景心裡咯噔一下,連忙遮住小月亮的眼睛。
非寂一言不發給舟明輸了些靈力,這才沉聲問:“怎麼回事?”
“東湖之境有上古殺陣護著仙草,我沒闖進去,回來又遇到仇家,算是禍不單行吧。”舟明提起此事,自己都覺得無奈又好笑。
“倒霉鬼。”非寂淡定下了結論。
舟明苦澀一笑,抬頭看向流景:“抱歉,沒拿回……”
小月亮歪頭,避開了流景遮擋的手,冷淡看向這個受傷的人。
舟明猛然閉嘴,怔怔看了她片刻突然掙開斷羽和舍迦,掙扎著朝她走去。流景連忙攔住他:“你別嚇到她。”
舟明眼圈通紅,死死盯著小月亮,整個人都在發抖。
許久,他艱難開口:“她、她是怎麼……”
“吃了斷羽的藥,暫時變成原樣,應該要不了多久就恢復巴掌大了。”流景簡單解釋。
舟明猛地回頭,斷羽立刻站直了:“我我我以性命擔保,不會對她有任何傷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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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這幾日能吃能睡,真的挺好。”舍迦也趕緊附和。
舟明這才重新看向小月亮,視線細細描繪她的眉眼、鼻尖、嘴唇,最後悄悄拈個清潔咒,洗去自己一身塵灰和血跡,低聲安慰道:“別怕,我沒事。”
小月亮遲緩地眨了一下眼睛,扭頭看向流景。
舟明呼吸發顫,也跟著看流景,流景被這兩夫妻同時盯著,心裡仿佛壓了一塊幾千斤的石頭。
“送屋裡去。”非寂冷淡打破沉默。
舍迦和斷羽對視一眼,立刻強行帶著舟明回房。
一陣兵荒馬亂之後,眾人紛紛退去,隻剩下一身傷的舟明,和站在門口不肯進來的小月亮。
安靜許久,舟明放緩了聲音:“阿齊,你過來。”
小月亮盯著他看,面露猶豫。
舟明也不催促,隻是無聲地看著她。
小月亮到底還是走了過來,慢吞吞在床邊坐下。
舟明握住她的手,突然笑了一聲:“好久不見。”
小月亮安靜坐著。
舟明靜靜看著她的臉,拇指在她手背上輕輕摩挲,屋子裡靜悄悄的,隻有一個人的呼吸聲均勻響起。
他之前流了太多血,此刻雖然身上的傷口都愈合了,但內裡卻是虛弱又疲憊,不知不覺便開始犯困。
許久,小月亮開口:“阿無。”
舟明猛然清醒,怔愣看著她:“你……你認出我了?”
小月亮看著他的眼睛:“阿無。”
舟明指尖顫得厲害,面上卻掛著淺笑:“對,我是阿無。”
兩人無聲對視片刻,小月亮俯身在他唇上親了親。久違的親昵讓舟明眼圈有些湿潤,心口處傳來絲絲痛意,他剛要開口說話,她的吻便一路往下。
舟明微微一怔,走神的功夫她已經親到喉結,衣帶也被她解開了。
舟明哭笑不得,隻好手忙腳亂拉她:“阿齊不行,我剛受了傷……”
小月亮仿佛沒聽到,繼續往下親。
舟明呼吸都急促了:“真的不行,我沒力氣……阿齊別鬧……”
原本打算進去看看的流景停住了,訕訕看向旁邊的非寂:“帝君,偏房好像不怎麼隔音啊。”
“真沒用。”虛弱的抽氣聲從屋裡傳來,非寂面無表情丟下三個字便離開了。
流景:“……”舟明要是聽到了,非氣吐血不行。
第35章
偏房一時半會兒進不去,也不想跟非寂去無妄閣,流景看一眼還早的天色,扭頭回了小破院。
“仙尊,”舍迦正要出門,迎面遇上她後立刻退了回來,“舟明仙君如何了?”
流景想一下剛才聽到的抽氣聲,感慨:“可能不太好。”
重傷未愈,失血過多,虛弱乏力,還得應對恢復原形難得熱情的媳婦兒,感覺一時半會兒不可能會好。
舍迦不知道她在想什麼,聞言頓時憂慮重重:“明明走的時候還好好的,怎麼回來就成這樣了。”
“十有八九是在東湖之境受的傷,回來時沒有隱匿好氣息,被叛軍給追上了,”流景嘆了聲氣,“如今能平安回來,已經算是幸事一樁了。”
舍迦點了點頭,也跟著嘆了聲氣。
流景抱臂問他:“你剛才打算做什麼去?”
“哦,突然想起我這兒有補血的靈藥,便想給舟明仙君送過去。”舍迦老實回答。
“那不用去了,他一時半會兒顧不上你,”流景說罷,突然不滿,“你何時得來的靈藥,怎麼沒有給本尊?”
“你是識海受損,不是失血過多,我給你也沒用啊。”舍迦無奈解釋,說完還以為流景會再說自己兩句,結果她突然轉身到石桌前坐下,垂著眼喝茶。
舍迦頓了頓,猶豫著跟了過去:“仙尊,仙君夫人她……究竟是怎麼回事,好好的一個人,為何神魂隻剩下那麼點大?”
流景看他一眼,卻沒有說話。
她平日不著調慣了,總給人一種好相處的感覺,可真安靜下來,卻又透著一股誰也走不近的疏離感,仿佛隨時都會羽化而去,半點痕跡都不肯留。
舍迦心裡驀地一慌:“你要是不想說……”
“你可還記得我登上仙尊之位後,舟明轉世投胎的事?”流景突然打斷。
舍迦頓了頓:“記得,當時天界都說您鳥盡弓藏,先前跟舟明仙君千好萬好,一朝得勢便立刻逼他下凡,我還跟散布流言的人狠狠打了一架。”
流景失笑:“的確都是謠言,我與他一同長大,怎會為權勢翻臉,但他下凡也的確是因為我……我與南府仙君一戰,他為了助我搭上了半條命,唯有轉世輪回才能穩固神魂。”
“舟明仙君便是那時認識了仙君夫人?”舍迦好奇。
流景點了點頭:“仙族轉世,向來多災多難,他出生後不久便成了孤兒,在人間四處漂泊,幸好五歲時被阿齊父母收養,才不再顛沛流離。”
“原來如此。”舍迦點頭。
流景淺笑:“阿齊父母是做生意的,整日不著家,兩個孩子相互依靠,一起開蒙,一起學規矩,什麼都一起,久而久之便生出了情愫,父母也樂見其成,索性在他們十七歲那年,給兩人辦了婚事。”
“聽起來還挺圓滿,那之後為何……”
流景臉上笑意淡去:“他們所在的花間鎮,百裡之外的荒山裡,有一隻修習邪術的山精,察覺到舟明身上有仙骨後,知道單憑自己近不了他的身,便脅迫阿齊父母诓他進山,想借山內天然刑陣制服他。阿齊父母不從,他便將人殺了,又綁來阿齊要挾。”
“舟明仙君去了嗎?”舍迦忙問。
流景神色冷淡:“自然是去了,但在去的路上遇到攔路匪,凡身一死,神魂也被迫返回天界,山精遲遲等不到人,惱羞成怒將阿齊扔進了妄念鼓裡,舟明趕回來時,她已經身死,魂魄也潰散成上百片。”
“妄念鼓。”舍迦倒抽一口冷氣。
妄念鼓是一種致幻法器,進入之後便反復看到自己最痛苦最恐懼的畫面。那東西低階得很,稍微有點道行的都能輕易破除,可偏偏被扔進去的是毫無還手之力的凡人……他難以想象,小月亮死之前都經歷了什麼,才會痛苦到連魂魄都碎了。
“那隻山精,反復讓她看爹娘死前慘狀,一遍又一遍提醒她舟明臨陣脫逃,不會再來找她,”流景深吸一口氣,斂去眼中凌冽,“後來的事你也知道了,阿齊魂魄幾乎全都消散,隻剩最後一片沉入忘川,我和舟明在忘川找了三百年,才找回這一片神魂,變成了如今的小月亮。”
“……小月亮也太可憐了,”舍迦心裡悶悶的,“能與下凡仙君修成正緣,其福澤本就深厚非常,最後卻沒了父母丟了性命,連魂魄都不入輪回,隻怕到死的那一刻,都在恨舟明仙君……這樣一想,舟明仙君也好可憐,小月亮迷迷糊糊過日子,隻有他一人還困在過去,不知道這些年都是怎麼過來的。”
流景苦笑一聲,舍迦突然抓住她的手:“仙尊,既然他們都這麼慘了,要不您還是別喜歡舟明仙君了!”
“……啥?”流景一臉茫然,不知道話題是怎麼急轉直下的。
舍迦吸一下鼻子:“你看小月亮都隻剩一片神魂了,舟明仙君仍不離不棄,說明他對她的感情……”
“你給我打住,”流景總算回過味來,一臉的大無語,“誰跟你說我喜歡舟明的?”
“不、不喜歡嗎?可我感覺……”
“你感覺什麼感覺,腦子壞了吧?”流景冷笑一聲,“本尊跟舟明清清白白,你少造謠。”
“哦……”舍迦還有些懵,但懸著的心總算放下了,傻兮兮地笑了一聲,“不喜歡就行,不喜歡就行。”
流景掃了他一眼:“以後這種渾話不要再說,當年若非為了幫我,舟明也不會受傷入輪回,小月亮福澤一世的命數也不會更改,我欠他們良多,隻想竭盡所能補償。”
“……是,屬下胡言亂語,還請仙尊恕罪。”舍迦小心道。
流景垂下眼眸,靜靜看向石桌上的紋路。
陽光傾瀉,整個幽冥宮都籠罩在暖光裡,不像冥域,倒像凡間。偏房門窗緊閉,光線透過窗紙照進來,柔和一片。
舟明血氣逆行,嗓子突然一片痒意,輕咳兩聲後又強行克制,生怕驚醒了還在沉睡的人。小月亮方才纏著他鬧個不停,他無奈之下用靈力讓她昏睡,這才沒順著她的意思鬧下去。
“你若清醒,定不願與我這樣。”舟明撫著她的頭發低聲道,略有些沙啞的嗓音透著幾分苦。
小月亮蹙了蹙眉,突然咻的一下變回了巴掌大小,睡得正熟的她迷迷糊糊睜開眼,看到舟明後打著哈欠鑽進他的袖子。
舟明無奈笑了笑,閉上眼睛陪她一同入夢。
漫長的一個下午結束,天色總算暗了下來,流景睜開眼睛,才發現自己不小心躺在搖椅上睡著了。
舍迦不知跑哪去了,院子裡就她一個人,流景捏了捏鼻梁緩緩神,便徑直去了不利臺。
今日的天空暗沉沉的,時不時有紫色的光一閃而過,比起白天總算有了一分冥域的氛圍。
非寂在無妄閣的廊檐下站了片刻,正要折身回寢房時耳朵一動,原本抬起的腳又收了回來,靜靜看著不利臺的入口。
不多會兒,流景輕快的身影從入口進來,他唇角勾起一點弧度,靜靜看著她朝無妄閣走來……走到一半,她突然腳步一轉,朝著偏房去了。
非寂唇角的弧度剎那放下,在她敲響偏殿的門之前輕咳一聲。
流景頓時順著聲音看過來,這才發現他在門口站著:“帝君?”
非寂冷淡看向宮牆,半點眼神也不分給她。
流景卻自然而然地放棄敲門,徑直朝他走來:“你在這兒幹什麼?”
“看雲。”非寂回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