湛禎又看了一眼鹹商,老實說,他真不太樂意,但最終,他隻是微微一笑,後退幾大步,直接把佩刀遞到太監手裡,後者雙手接住,還是瞬間被壓的手臂一沉,隻聽他道:“弄壞了,孤可要你腦袋。”
這話說的輕描淡寫,太監卻嚇出一身冷汗:“奴才自當好好保管,請殿下放心。”
他又分別取出一把匕首和袖箭,這才張開雙臂,坦坦蕩蕩:“哥哥可要再搜搜?”
他又一聲哥哥,周圍人才忽然回過神,乖乖,這是真把梁國太子當大舅哥了不成?
鹹商拱手:“不必了,殿下請吧。”
“哥哥請。”
車轱轆聲傳來,鹹商這才留意到湛禎身旁的馬車,他忽然意識到了什麼:“這裡頭。”
“是孤太子妃。”湛禎與有榮焉,道:“你看,連孤進宮都得徒步,父皇卻允許他坐馬車,寵愛程度可見一般啊。”
鹹商萬萬沒想到,那傳言竟是真的,但鹹笙越是受寵,他反而越是擔心,因為晉帝給的一切,也均是建立在他是弱女子的份兒上。
鹹笙沒有露頭,他現在是晉國太子妃,人前若無要事,必然不可與旁的男子交頭接耳,哪怕對方是哥哥,也絕不可以。
到了目的地,湛禎親自走過來敲門:“到了。”
他這才從裡頭走出來,被湛禎抱下來放在地上,目光與鹹商撞在一處,兩人互相行了禮。
然後,他跟在湛禎身後,隨著眾人一起走進去。
使團坐定,輕聲細語的交談:“公主穿的是咱們梁國服飾。”
“好啊,不忘故國,不愧是鹹笙公主。”
見他如此受寵,又光明正大穿著梁國服飾,梁人不由自主的挺直了腰杆兒,鹹商被安置在湛禎對面,與鹹笙遙遙相對,目光之中帶著幾分溫和與贊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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至於晉人,也是第一次見到鹹笙這麼穿,邱勿論見狀,悄咪咪問自家丞相爹:“太子妃是不是過分了些?”
今日兩國會面,她居然給梁人撐場子,雖然他沒什麼壞心眼啦,畢竟養眼的很,但這麼穿著,隻怕要惹陛下皇後不高興,若惹了這兩位,隻怕連帶使團都會被遷怒。
“你見周圍可有人露出不滿?”丞相反問,邱勿論悄悄去看,豎起耳朵一聽,發覺不少人都在發出感嘆——
“見了太子妃,南梁就不不必去了。”
“這是名副其實的梁國美人啊。”
……
原來同僚都這般膚淺,邱勿論老實道:“看來是孩兒嚇著我了。”
“你個蠢貨,看清楚她頭上戴的。”丞相道:“那個頭冠,你不記得了?”
邱勿論:“!!”
那頭冠正是祭祖那天戴過的,因為與這身衣裳極配,竟一時沒發現。
這在場的都是人精,陪見南梁使團自然也都是高官,參加過祭祖大典,一個個不說過目不忘,多少也都有腦子,早已一眼瞧見美人身上配飾。
要說起來,那天祭祖的衣服的確有點太莊重,不適合今日場所,因為那頭冠被晉國百官見過,在晉人眼裡,鹹笙這身衣服簡直可以說是專門為了配頭冠來的,人家到底是梁人,有幾件南梁陪嫁也說得過去,穿出來即合規矩又賞心悅目,陛下皇後能說出什麼來?
而反過來,使團沒有參與過那次祭祖,他們並不知道鹹笙的頭冠是大晉皇後給準備的,也隻當他是配衣服來的,正是因為不知道,在他們看來,公主即是不忘故國,又是在光明正大給他們撐腰,底氣自然也就足了。
江武侯大將軍發出感慨:“真不愧是太子殿下,娶妻無論美貌還是智慧,均是天下一絕。”
兩邊人心算計的細微至極,叫人挑不出半點錯處。
晉帝還沒過來,江欽也在賴著自家爹,他瞧不慣武侯拍馬屁的模樣,道:“齊太師說,他小兒子也能娶到這樣的美人。”
武侯擺出一張老實的臉,道,“你爹實事求是,你肯定不行。”
江欽黑臉。
同為武將,齊太師跟他坐的近,見狀瞥他一眼:“將軍覺得老夫是白日做夢了?”
“怎麼會。”武侯急忙跟他拱手,好聲好氣,甚至有些惶恐,強調:“太師多慮,我們江家是祖傳的腳踏實地,家規森嚴,我也隻是按家訓教育孩子罷了。”
“……”雖說說的是實話,怎麼叫人聽著那麼不舒服。
你真沒暗示什麼?
齊太師心眼兒活,但見他好像真沒那個意思,隻能自己心裡憋屈,忽然一腳踢大兒子身上,低喝道:“回同輩那邊去,整天黏著爹算什麼本事。”
齊子由下意識指邱丞相:“邱勿論還沒走呢。”
邱家父慈子孝,畫面和諧,齊太師閉了嘴,半晌道:“邱勿論這小子還會給他爹捶背呢。”
齊子由像模像樣的給他捏了捏肩。
邱勿論在那邊看到,惺惺收回手,扭頭回了同輩那邊,等齊子由也過來,立刻咧咧他:“學人精。”
齊子由冷道:“無聊。”
江欽不甘學自家爹做和事佬,啐一聲,毫不留情:“真是子承父業的冤家。”
因得鹹笙的穿戴,北國心無旁騖賞南國的美人,南國底氣十足賞北國的官臣,現場可謂一片其樂融融。
湛禎時不時扭頭看鹹笙,見他始終安靜而端雅的坐著,不由得問:“累不累?靠著相公歇會兒?”
“不必。”鹹笙溫和道:“父皇應該快來了。”
湛禎嗯一聲,忽然又湊過來,低聲道:“孤的刀,從不離身。”
鹹笙裝沒聽見。
湛禎又道:“父皇以前讓孤摘刀,孤都沒答應,還吃了一頓家法。”
鹹笙終於看向他。
湛禎苦口婆心,“孤可都是為了你。”
鹹笙忍俊不禁,他當然知道,不管是今天老老實實穿寬袍,還是乖乖巧巧摘佩刀,都是為了自己,但他覺得湛禎做點兒什麼非得強調一下,實在太過孩子氣。
遂故意頷首道:“……多謝殿下。”
“謝什麼。”湛禎很大度,也很直接:“不如賞一個?”
第73章
一天天的不是要弄就是要賞, 這大庭廣眾也不嫌害臊,鹹笙橫他一眼,湛禎伸手過來,又被他輕輕拍掉, 幾回下來, 湛禎老實了。
辛皇後親自將腰封給晉帝系上,目光落在他冷漠威嚴的臉上, 眉頭微微皺起:“不管怎麼樣,商太子到底是鹹笙的親哥哥,你若鬧的不可開交, 他們小夫妻可如何收場。”
“朕頂多就是敲打敲打, 何況你不是不喜歡鹹笙麼?”
“太子喜歡他啊。”辛皇後幫他撫平衣擺, 道:“你不是還指望她能給湛禎生個一兒半女麼?”
“知道了。”
也不知是真知道還是假知道, 但他神色淡淡, 辛皇後也不好多說什麼,隻能祈禱今日鹹商可別找他晦氣。
解除婚約什麼的, 他若敢提,隻怕要吃不了兜著走。
他沒了,湛禎好不容易討過來的媳婦估計就得吹了。
“皇上駕到,皇後娘娘駕到——”
原本熱鬧的宴客廳上頓時安靜了下來,無論晉梁, 紛紛起身。晉帝一樣是學武出身, 步履沉穩矯健, 神色不怒自威, 鹹笙隱隱覺得他要找事,不由得朝鹹商看了一眼。
那兩人走上主位,眾人又一同朝拜:“參見陛下,參見皇後娘娘!”
“諸位不必多禮。”晉帝抬手讓人都坐下,目光稍顯得冷冽的落在鹹商身上,後者輕撩衣袍坐下,意識到他隱有挑剔之意,不由得端謹起來。
辛皇後忽然湊到他耳邊:“這南梁皇室的祖宗是不是跑去管投胎了,怎麼鹹家個個生的這般囫囵。”
晉帝還在想事兒,乍一聽,不禁在鹹商臉上多看了兩眼,微微一頓,皇後又道:“不過還好,咱們有湛禎,比起來也不差。”
“……也就你爭氣,給朕生了湛禎,其他個個歪瓜裂棗。”
辛皇後心裡挺美,但還是說了句公道話:“其他孩子也不差了,你總不能指望生一窩窩小神仙。”
“人家怎麼生了一窩窩小神仙?”
晉帝心思給她搞歪了,有點兒不太平衡,皇後見狀及時道:“別忘了鹹笙如今跟了湛禎,看她那模樣,再有她那管投胎的祖宗在,能不給湛禎生一窩小神仙?”
晉帝又琢磨了一下,目光落在鹹笙臉上,這孩子也是正襟危坐,暗道怎麼還給搞緊張了。
琢磨來去,鹹笙明顯感覺氣氛一變,晉帝溫和的問候鹹商:“商太子此次過來辛苦了。”
雖是寒暄,鹹商也未敢放松,回答起來相當謹慎。鹹笙耐心聽著,哥哥溫和有禮,回起話來也進退有度,不該說的一句都沒提。
他稍微放下心。
結果晉帝忽然話鋒一轉,落在湛禎身上,打趣道:“喲,我兒今日竟穿起朝服來了,這是太陽從西邊升起來了?”
這話問的實在突兀,湯禮心裡微微打鼓,晉帝這莫不是把今日當家宴了?
湛禎卻坦然開口:“今日穿朝服是為了表達對使團的尊重,何況兒臣既然娶了南梁公主,就得拿出態度,讓公主家人放心才是。”
晉人都聽出來這是說自家話呢,但一瞬間被敵人列為‘自家人’,鹹商卻疑心有詐,他朝鹹笙看去,後者輕輕搖了搖頭,給了他一個安撫的眼神。
“好啊,長大了,知道體貼人了……連刀都摘了。”晉帝又轉向鹹商,和和氣氣的道:“商太子有所不知,這小子在朕跟前都舍不得他那寶貝兵器,這可是頭一遭呢。”
鹹笙也聽出來了,他這是給湛禎開路呢,不隻是為了博得南梁好感,同時也是為了避免晉人多想。畢竟湛禎平時見父皇都不摘佩刀,今日卻為了鹹笙摘了,這在有心人眼裡,就有可能惹晉帝猜忌。
但他隨口說出來,就足以說明他們皇室父慈子孝,湛禎依然受寵,同時也說明他不是心胸狹隘之人。
但他進來的時候,明顯是要準備問責的樣子,怎麼突然好像改了主意,這般親切?
鹹商忙道:“笙兒能得殿下如此抬愛,是他莫大的福氣,近來入京,也有聽說您特許笙兒在宮內行車,此等恩寵,實在讓人受寵若驚,鹹商在此代笙兒謝過陛下。”
“挨。”晉帝揮揮手,道:“朕早就聽過,鹹笙是你父皇的掌上明珠,嬌嬌弱弱的長公主,孤身一人來了大晉,多多照顧也是應該的,何況她美貌無雙,聰慧過人,能娶她也是湛禎的福氣。”
來之前,鹹商是真沒想到晉帝這般會說場面話,他尋思湛禎那叫哥哥的本事,莫非是跟他父皇學來的。
“陛下謬贊了。”
“這可不是謬贊,如今上京誰不知道太子妃乃天下第一美人,我大晉太子隻見了一面,就茶不思飯不想,差點兒患了相思病,這不,好不容易等人入京,是連年後都不能等,就趕緊巴著娶進了門,日日擱手心上捧著,寵愛的很呢。”
他笑眯眯的話家常,鹹商卻神色凝重,這件事明明是大晉破壞合約,不將鹹笙與南梁放在眼裡,如今到了他嘴裡,倒成了太子一往情深,難解相思,雖有急色之嫌,但有鹹笙宮內行車特許在先,要硬往不尊重南梁上套,倒是有挑釁之意了。
但要換一層考慮,晉帝這樣又何嘗不是變了一種方法打壓南梁呢?我大晉雖然刻意破壞合約,但你還得憋著,這要是真憋著,南梁的臉可真要丟盡了。
鹹笙屏住呼吸。
鹹商從容開口,不卑不亢:“拋卻家國大義,倒的確是一樁佳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