許青彥抓著陸安衣領拉近,大力之下,將前襟扯開,露出了他胸前那顆朱紅色的痣。
「哈哈哈。」許青彥愣了一下,隨即大笑,回頭看我。
「昭昭,我才明白你為何把他留在府裡,原來是找了個我的替身。」
我怕他傷到陸安,本就早已起身,這時趕緊上前擋在他倆中間。
「許青彥,這是我的公主府,還輪不到你撒野,你走。」
「昭昭,一個替身而已,何必真的跟我怄氣。」
「聽到沒有,許青彥,你走!」
「好,」他對著我收斂起了殺氣,笑得溫柔,「昭昭別生氣,我先走了。」
許青彥走了,高句麗的絲竹班子也早就嚇得躲沒了蹤影,屋裡隻剩下我與陸安。
他白著張臉,理了理衣襟,冷聲問:「什麼替身?」
「沒,沒什麼替身。」
他不再多問,也不等我解釋,就向門外走去。
我想都沒想就追了過去,扯住他衣袖。
「陸安。」
他還是一如既往地又冷又疏離。
「我還奇怪,為何公主為拉攏我連自己都不顧惜,原來是床榻上將我當成了別人。」
Advertisement
真是殺人誅心,他這話刀子似的,割得我痛徹心扉。
一時我也心灰意冷,松開了拉著他的手。
「你說得沒錯,我就是把你當成了別人,這下你滿意了?」
「好得很。」
他瞥了我一眼,頭也不回地走了。
我呆了很久,默默回了房,隻覺得心裡疼得厲害,在床上翻來覆去,眼淚流個不停。
夜深了,有人敲門。
「公主。」
「陸安,你滾!」
「昭昭,我錯了。」
「你有什麼錯?我就是利用你,把你當替身。」
外面安靜了一會兒,又有聲音傳來。
「昭昭,開開門。」
我顧不上穿鞋子,連外衫也沒披,就下了床,一把把門打開。
「你沒錯,你就是個替身,我跟你在一起,時時刻刻都是想著別人。」
我一口氣把話說完,盯著門外的人,等他繼續冷言冷語。
誰知他卻一下紅了眼眶,把我抱進懷裡。
「昭昭,你別這樣說,我心裡好疼。」
「陸安,原來你還有心,你還會心疼,那你在冷冰冰說我的時候,有沒有想過我也會疼。」
「都是我的錯,惹昭昭傷心了。」
他解下外袍,將我裹得嚴嚴實實,見我還光著腳,又連忙將我抱起來。
「不哭了,好不好?」
他越哄我不要哭,我越委屈得難以自已,哭得上氣不接下氣。
他大概從沒有哄姑娘的經驗,往日的淡然自若都沒了,隻會手足無措地一直給我擦眼淚。
「昭昭,不許再喜歡許青彥了。」
我把眼淚鼻涕都抹在他的袍子上。
「我為什麼不能喜歡他?你不是喜歡溫令儀嗎,還跑去跟人家提親。」
「我什麼時候喜歡她了?隻不過是我中了探花,溫鐸想嫁女兒,來我家議親,我爹同意了而已。」
他看著我一臉無辜,隨後又粲然一笑,「原來昭昭也吃醋了。」
我立馬以牙還牙,「我吃你醋?你也配!」
「好,好,我不配,昭昭能多看我一眼,我就心滿意足了。」
他抱我進屋,坐在床邊,將我攬緊在懷裡。
「別哭了,昭昭,我都不知道要怎麼哄你了。」
我也確實哭得有些累,就漸漸收了聲,一時屋裡又安靜了。
「昭昭。」他垂下頭,長長的睫毛幾乎蹭到了我的臉上。
「我哪裡和許青彥像了?」
我明白他問的是什麼。
許青彥胸口那裡同樣的地方有個鮮紅的疤,是小時候帶我出去玩,為了護著我跟別人打架被一劍刺中的。
那時候我嚇得隻知道哭,他胸前衣服都被染紅了,卻還是一直安慰我。
「昭昭,別怕,沒事。」
從那天起,我便喜歡他,依賴他,無條件相信他。
他跟朱承訓私下見面密談被我撞見,他說隻是好友相約,我信他。
他做了羽林中郎將,一連換了幾波宮中侍衛,他說隻是日常輪換職務,我信他。
就連父皇駕崩當晚,他過來讓我將父皇的遺詔給他保管,我還是信他。
直到我的太子弟弟在靈前準備登基,他帶人闖了進來,手裡拿著一紙明黃。
沒有絲毫猶豫,他字字清晰讀出那份被篡改的遺詔。
太子朱承則被廢為代王,恆王朱承訓繼任為帝。
這些事,我已很久都不曾再記起了。
一旦想起來,那恨,那悔,似浪潮一般,能將我淹沒。
「陸安,」我將頭深深埋進眼前人的懷裡,「不要像許青彥,一點都不要像他。你就是你,你是陸安,是當年我一眼就看中的人。」
他修長手指輕輕插在我發間摩挲,好似隨意地問了一句。
「你想讓許青彥再也回不去北疆嗎?」
我聽著他一下一下沉穩的心跳聲,閉上了眼睛。
「想。」
「好,那我有辦法。」
7
轉眼就到了除夕,宮裡照例大宴群臣。
宴會上我的位置一向緊挨著皇後,在諸位嫔妃之上,彰顯著皇帝對我這個妹妹的恩寵有加。
許青彥也在,他是陛下心腹,難得回一次京,自然被群臣簇擁著敬酒。
我笑了笑,舉起了酒盅,「皇兄,許將軍原來跟朝臣們關系這樣好,昭昭還以為他那個殺神的樣子,別人都會怕他。」
坐在上首的陛下聽了,隨意掃了一眼,將手中的酒喝了,並不說話。
酒過三巡,氣氛熱鬧了起來,大殿裡一副君臣同樂景象。
許青彥起身,走到殿中央,鄭重其事地跪地下拜。
「陛下,今日臣鬥膽懇求一事,望陛下成全。」
「哦?青彥有何事?」
許青彥望了望我,又垂下眼,緩緩開口。
「臣傾慕湖陽公主已久,求陛下將公主下嫁與臣,臣必定愛護公主一生一世。」
大殿裡瞬間安安靜靜,皆抬頭看向我和許青彥,臉上都是看好戲的神色。
眾人知道陛下有意將溫鐸的女兒嫁與許青彥,而他卻執意要娶聲名狼藉的我。
「原來青彥想要娶昭昭,」陛下笑得一派溫和,「昭昭是朕唯一的妹妹,從小被朕寵到大,朕要問問她自己願不願意。」
說完,又看向我,眼中全是寵溺,「昭昭,你可願意嫁給青彥?」
我不高興地撇了撇嘴,「臣妹不願意,皇兄您也說了,臣妹從小在京城被您寵著長大,才不願意去北疆。」
「是嗎?」陛下隨意地拿起酒杯,飲了一口,「承則也在北疆,你嫁給青彥,便可與承則相聚了。」
我起身走到他身邊,盈盈下拜。
「皇兄這是不喜歡昭昭了,要趕昭昭走嗎?」
「朕可沒這個意思。」
他連忙拉我起來,又做了個手勢,立時有人搬來把椅子,讓我坐在他身邊。
「承則是男子,本就要外放出去歷練,可昭昭是女子,不願意離家這麼遠,更舍不得離開皇兄。」
「你呀。」他抬手點了點我的額頭,笑了,似是心情極好。
「青彥,昭昭自己不願意,朕也沒有辦法,此事不能成全你了。」
許青彥默默跪著,肩背挺直如松柏,似是心有不甘。
「愛卿還有何事?」
陛下臉上還帶著笑,聲音卻冷了。
許青彥長出了口氣,又拜了拜,起身退下了。
很快就有人岔開了話題,氣氛又重新熱鬧起來。
臨近亥時,宮宴散了,眾人紛紛離席,我剛要走,卻被陛下拉住。
「昭昭,跟朕說實話,你不願嫁給青彥,可還是為了當年的事?」
他問得狀似無意,我卻心中怦怦狂跳,也不敢猶豫,連忙說:「皇兄這樣說,真是讓昭昭惶恐。
「朝堂上的事昭昭不懂,但我知道阿則。他年紀小,性情頑劣,身子又弱,祖宗社稷交給他,他也擔不住。
「皇兄一代聖君,寬宏英明,昭昭隻盼阿則能為皇兄分憂,自己留在京城,常伴皇兄左右。」
我的一番話似是打動了聖心,他眸中有光閃了閃,笑意直達眼底。
「昭昭,朕果然沒有白疼你。」
他拉著我的手,緩緩走出殿門。
外面冷風陣陣,他褪下身上的大氅直接披在我的肩上。
「昭昭,陸安一直在你那裡吧,朕知道他有才,你想他再入朝為官嗎?」
我想了想,低下頭,話還沒說先紅了臉。
「謝皇兄還記著他,可昭昭隻想把他養在府裡。男人一旦放出去,便滿腦子的建功立業,心思就不在我身上了。」
「哈哈哈,」他放聲大笑起來,「你呀,真是個鬼機靈。」
我拜別了皇帝,身上還披著他的明黃鬥篷,一路走在宮道上,格外扎眼。
快出了宮門,有人攔在了我身前。
「臣參見湖陽公主。」
我定睛瞧了瞧,覺得這人有些眼熟卻叫不上名字。
「你是何人?」
「臣叫薛楨,在大理寺供職。」
似是怕我不願理他,他又連忙補了一句:「臣和陸安是同科進士,臣是二甲三名。」
能考到二甲第三,也是個人才,難怪去了大理寺。
「薛大人找本宮何事啊?」
「臣,臣想……」
我問他來意,他卻吞吞吐吐起來。
我答應了陸安回去一起守歲,此時天已晚,也不想再耽擱,便轉身欲走。
「臣想去見見陸安。」
薛楨在身後極快地小聲說了一句。
「你想見他做什麼?」我很是好奇。
陸安去我那裡這麼久了,之前的朋友同僚,還真不曾私下見過。
「臣想要……」他抬頭打量我神色,忽地臉色一變,拉住我的袖擺,大聲說,「臣喜歡公主,求公主垂青。」
這神來一筆簡直讓我目瞪口呆。
「放肆,你放手!」
我想將他甩開,他卻死死拉著不放。
「臣對公主一片真心,天地可鑑。」
「放開她!」
一聲低喝傳來,一隻修長有力的手臂直接將薛楨扭住推倒在地。
「趕緊滾!」
薛楨嚇得慘無人色,連滾帶爬地從地上爬起來,跑遠了幾步,又轉過身來,看著我,目光殷切。
「臣求的事,望公主三思。」
說完,再不敢停留,飛快逃走了。
我望著他消失在夜色中的背影,低下頭,微微笑了笑。
「昭昭,你沒事吧。」
許青彥仔細看我,見我隻是袖子被抓得皺了,面色才好了一些。
「許將軍你做什麼?本宮相中了他,要你來多管闲事。」
「昭昭,是我對不起你,你有怨有恨盡管衝著我來,不要這樣磋磨自己。」
他語氣低沉,一向英朗的臉上滿是哀傷,帶著無盡的歉意,卻全然不知他這話若被有心人聽到,傳到陛下耳中,我將如何自處。
他歷來如此,口口聲聲說愛我,做事時卻從不為我思量。
我剛剛在陛下那裡謹小慎微,費盡了心思才打消猜忌,此時也不想再跟他爭執,惹人口舌。
「許將軍言重了,本宮可從不曾怨你恨你,反而感激你照顧阿則。隻是感情之事勉強不來,你也不要再強求了。」
「昭昭,我們從小一起長大,十幾年情分當真就全都沒有了嗎?」
他高出我許多,靠得近了,身影能將我完全罩住。
小時候我總覺得有他在身邊就無比安全,現在反而感到壓抑得難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