字寫得雅致飄逸,詩寫得情意綿綿又回味意長,比之前溫令儀念的那首還要文採斐然許多。
可我哪裡想看這些,「陸安,你騙我,這不是北疆來的信。」
「我何時說過這是北疆的信了?」他眼角眉梢皆是笑意,「這首詩可還喜歡?」
「不喜歡。」
「不喜歡?」他蹙了蹙眉,「第一次寫有些生疏,今後給你多寫幾首。」
我直接將信箋扔給他,「又來騙我,什麼對溫令儀的寸寸相思情未央,我可都還記得。」
「那又不是我寫的。」
「不是你寫的,那天你慌什麼?臉色都變了。」
「她及笄那年要我寫詩送她,可我忙著科考哪裡有心思。是我族弟自告奮勇要代筆,我沒在意就隨他寫了又送過去,哪承想他寫得如此豔俗不堪。」
說著,他走過來抱我,湊到我的耳邊,聲音很低。
「代筆署名這事一向最是忌諱,你不要跟別人說。」
我漠無表情看著他,剛剛騙了我,這就要讓我來為他保密。
「乖,」他用下巴蹭我的頭,「不說出去的話,我給你獎勵。」
簡直大言不慚,當我是三歲的小孩嗎。
「陸安,看看你全身上下,吃的、穿的、用的,哪一樣不是我給你的,虧你還有臉說獎勵我。」
「那這個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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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在我手中放了樣東西,是一個竹制的圓筒。
我連忙打開,裡面有一片白絹,上面有字。
「阿姐若昭,見字如唔:
我在北疆一切都好,並無病痛,切勿掛心。每日謹記當年阿姐囑託,用心讀書、練劍,闲雜人等一概不見。阿姐獨自在京城也要萬事小心,不要為我的事去惹惱宮中那人。望阿姐千萬保重,有朝一日我們姐弟定能再相聚。
弟承則敬上。」
信不長,確確實實是阿則的字跡,信中還有幾處標記,是我跟他約好的暗號。
我看了又看,心中百感交集。
三年不見,阿則長大了,能把自己照顧好,還會惦記著我,再不是當年就藩時拉著我袖子哭哭啼啼的孩子了。
「這下放心了?」
「嗯。」我用力點了點頭,想道謝卻發現嗓子哽咽了。
「看完了,要記得燒掉。」
似乎知道我會舍不得一般,他又極小聲說:「以後會定期有信傳過來的。」
以後還能有阿則的信?這真是讓我喜出望外了。
「陸安,真是謝謝你。」
他淡淡笑了笑,「今晚我們出去逛逛吧,你想玩什麼,我陪你。」
知道阿則一切都好後,我一直以來的憂心也算徹底打消,用過晚膳就興致勃勃地出了門,也沒坐車,隻跟陸安在街上闲逛。
晚上的集市格外熱鬧,路邊滿是小攤小販,吆喝聲、叫賣聲不絕於耳。
我各處走走看看,都是些便宜的小玩意,但樣式很新奇。
「陸安,我們買盞八角琉璃燈吧。」
有個攤子上掛滿了燈,每一盞都有八面,畫著八副各不相同的畫。
風一吹,燈搖起來,上面的畫來來回回晃動著,映著裡面的燭火,栩栩如生。
「那你挑盞喜歡的。」
我看了看,一下子就挑花了眼,隻覺得每一個都好看。
「我挑不出來了,你幫我選一個吧。」
陸安點點頭,一盞一盞的燈挨個仔細看過,那張超凡脫俗的臉被燈火一照,更是好看到讓人移不開眼睛。
他好像無論做什麼都是這麼專注的樣子,無知無覺間就能吸引旁人的目光。
一時,攤位上就圍上來許多看燈的年輕姑娘。
隻是醉翁之意不在酒而已。
陸安卻全然不在意,神色淡然地認真看完燈,去找老板低語了幾句。
不一會兒,他走了過來,手裡提著一盞,隻是八個面都空蕩蕩的。
「看了一圈也沒個能入得了眼的,等回去我給你畫吧。」
我笑嘻嘻地拉起他的手,「陸大人這雙手還真是厲害,會作詩,會描眉,會畫畫,還會些什麼我不知道的?」
他低下頭,對著我笑得邪氣又勾人,「晚上回房裡就知道了。」
「不正經!」
我明白了他的意思,立時漲紅了臉,剛要去打他,突然傳來一陣馬蹄聲。
陸安將我往懷裡攬了攬,躲過了奔馳而來的馬。
這麼晚了是誰還敢騎著馬在鬧市上橫行?
我覺得那騎在馬上的人有些眼熟,還沒等細看,那人就又折返了回來。
馬蹄停在了我身邊,有人從馬上下來,叫了聲:「昭昭。」
我愣愣看著他,劍眉星目,黑色勁裝,腰間挎著長刀,頭發高高束起,一身肅殺之氣。
「昭昭,我回來了。」
我挑了挑嘴角,對著他笑,「許將軍,好久不見。」
許青彥皺了下眉,目光在我和陸安之間打量了片刻。
「昭昭,這幾年你還好嗎?」
「好呀,」我倚在陸安懷裡,笑得越發開心,「我在京城自然是好得很。」
他面色沉了沉,眼睛直勾勾盯著我環在陸安腰間的手,走上前兩步,似要將我拉開,但最終又停了下來。
「我今日剛到京城,要先去面聖。昭昭,過兩日我去找你。」
「許將軍還是不用來了,我每日都忙得很,是不是啊陸郎?」
我仰起頭看了看陸安,他沒說話也沒有動。
許青彥聞言卻笑了,看著我的眼神就像看一個在鬧脾氣的孩子。
「昭昭,你我之間的情分,還用得著這樣演戲嗎?」
說完,他甩了下袍袖,轉身上馬,疾馳而去。
我呆呆看著他走遠的背影,隻覺得悵然,也分不清楚心中到底是何種滋味。
「他走了,不用再強撐著裝了。」
陸安的聲音傳來,我這才緩過神。
「再逛逛吧。」
「剛剛故人相見,魂都被勾走了,還有心思逛?」
他口氣中的嘲諷不加掩飾,我被堵得說不出話。
一路回公主府,我和他皆是沉默,誰也沒再開口。
進了院子,他手裡還提著那盞八角琉璃燈,昏黃燈光下,我倆的影子交錯著,都被拉得極長。
我耐住了性子,雙手捧起那燈,對著他勉強笑了下。
「你打算在燈上為我畫什麼?」
誰知我話音剛落,他猛地將燈從我手中拽走,直接摔在地上。
一聲清脆,琉璃被摔成了幾片,蠟燭躺在地上,火光搖了搖,很快熄滅。
我再也壓不住心中的火,「陸安,你憑什麼跟我甩臉子?吃醋了不成?」
「我吃你醋?」
他扯了扯嘴角,居高臨下看著我,眼中全是不屑,就差把「你也配」這幾個字寫在臉上了。
之前,他做翰林的時候也曾這樣看我,當時我也毫不在意。
可今天不知怎麼的,他這副神情讓我心裡怒火中燒,仿佛受了莫大侮辱。
「陸安,少在這跟我裝清高,你以為自己是誰?我養著你不過是你有些利用價值罷了。」
他冷冷笑了一聲,那笑聲中的輕慢直刺得我胸口一陣一陣地疼。
「原來公主為了利用我,連自己清白都舍得搭進去,還真是讓陸某受寵若驚。」
「你……」
我還欲再罵,他看都沒看我一眼,轉身就走。
獨留我一人,對著那盞摔碎的琉璃燈,氣得手忍不住發抖。
7
幾天前,我跟陸安徹底吵掰了,從此兩看兩相厭,誰也不搭理誰。
事後想想,又覺得當時說的話有些過分。
其實我對他也不全都是利用,總有些連自己都說不清道不明的感情。
若換作別人,我就算再惜才,也不會允許每晚跑到我房裡折騰。
第一次折騰後我哭得稀裡哗啦,他笑得一臉愜意,抱著我說會負責。
誰稀罕他負責?
我想了又想,最終也沒舍得讓皇兄砍了他的腦袋。
總覺得長得這麼好看的頭被砍下來實在是可惜了。
況且他除了好看還聰明,雖然不好拿捏,但跟聰明人打交道讓人格外省心。
好多事,我還沒說,他便懂了。
猶豫了幾天,我決定先去示好。他這個人孤傲得很,不被逼到絕路不會服軟。
他喜歡喝白毫銀針,我命人送去了一罐,然後等在門口,狀似無意間偶遇。
「茶喝著還好嗎?那是宮裡御賜下來的。」
「還沒喝。」
他硬邦邦扔下一句就走了。
過了幾日,我又命人送了一套墨,找了個天朗氣清的日子拿著宣紙去找他。
「要畫畫嗎?那是江南貢上來的墨,據說有白茶花香經久不散。」
他進屋將那套墨盒原封不動地拿給我,「我沒這心思,你自己畫吧。」
真是不識好歹。
除了皇宮裡的陛下,我這幾年還真從不曾遷就過誰。
給了幾次臺階都不下,那你就自己在高處待著吧,我若再理你,就不叫朱若昭。
年下裡,天又冷,也沒什麼事做。
聽說高句麗進獻來了個絲竹班子很有意思,我跟皇兄討要了過來,都養在府裡,每日聽他們吹吹打打,公主府又恢復了陸安來之前的夜夜笙歌。
這天晚上,曲子正聽得開心,點金來通傳。
「公主府外有人求見。」
「不見,不見。」
我隨意擺了擺手,就想把來人打發走。
「公主,是許青彥許將軍。」
他怎麼來了?
我愣了愣,還是一口回絕。
「就說本宮正忙著呢,不見。」
點金走了,我繼續歪在軟榻上閉著眼聽曲子。
不知怎麼的,曲聲忽地戛然而止。
「怎麼了?」我睜開眼,卻看到有個人已經走到了眼前。
「昭昭,原來你就在忙這個。」
我坐起身,攏了攏頭發,「誰讓你進來的?」
「幾年沒回來了,剛一進京事情太多,今天才有空來看看你。」
許青彥說著,想來拉我的手,被我直接躲開了。
他神色黯了黯,聲音低啞,「昭昭,我很想你。」
我冷嗤了一聲,「許將軍這幾年平步青雲,位高權重,還何須想我。」
「你一定要這樣與我說話嗎?」
他有些急了,聲音大了一些,但很快又克制住,從懷裡掏出一封信遞給我。
「這是阿則給你的。」
信上寫著他最近染了風寒,臥床不起,不能回京見我實在遺憾。又說許青彥在北疆一向對他照顧有加,讓我不用擔心。
也確實是阿則的筆跡,但卻沒有我與他約定的暗號。
我看完了,心中更冷,面上卻不帶,反而對他感激笑了笑。
「多謝你了,有心了。」
他見我笑了,眼中一下子閃起了光,抬起手臂握住我肩膀。
「此次回京,我會跟陛下求娶你,好不好?」
還不待我回答,門外傳來了一個清朗的聲音。
「別碰她。」
隨著話音,走進來一個白色身影,是好久不來我這裡的陸安。
許青彥站起身來,對著他,挑了挑眉,昂然一笑。
「我跟昭昭是什麼關系,你又算個什麼?這裡沒你說話的份。」
許青彥軍旅出身,常年帶兵,練就了一身蕭肅殺氣,他這樣說話,尋常人都會被嚇到。
陸安卻不為所動,不鹹不淡地看了他一眼。
「我算什麼?自然是比不上許將軍背信棄義,賣主求榮。」
當年許青彥變節,帶兵逼宮,擁立朱承訓的事,就這麼被他毫不遮掩地說了出來。
「你說什麼?」許青彥頓時勃然變色,走上前一把抓住他衣領。
陸安微微抬了抬下颌,「我說什麼許將軍心裡不明白嗎?」
「找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