汪正又進了殿,外面隻餘我一人,風一吹,冷得徹骨。
又過了許久,終於傳來了動靜,一雙明黃的靴子停在我眼前。
「湖陽,朕之前真是太慣著你了。」
皇帝的聲音傳來,不再叫昭昭,而是喚了我的封號。
「皇兄,」我抬起頭,話還沒說,淚就先滾落下來,「都是昭昭的錯,惹您生氣了。」
他嘆了口氣,似是不忍,將我扶了起來。
「怎麼凍成這樣?朕真是拿你沒辦法。」
我見他神色有所緩和,心裡松了口氣,像小時候那樣撲到他懷裡。
「阿則已經三年沒回來了,昭昭好想他,皇兄您不記得了嗎,以前每年歲末都是您帶著我倆守歲。」
「朕當然記得,」他的口氣更軟了,「朕也想念阿則,可此次並不是朕不允他回來,是青彥來了信,說阿則病了,恐受不了車馬勞頓,不宜遠行。」
「阿則病了?什麼病?嚴不嚴重?」
我立時心神都慌了,雙手忍不住地抖。
「別擔心,」他輕輕拍我的背,「阿則年輕,一時生了病並不打緊。過段時間青彥回京了,你去問問他。有什麼要帶給阿則的,也可以託青彥帶回去。」
事已至此,他能這樣哄我跟我解釋,也已是極限了。
我沒有別的辦法,也不好再強求,隻能失魂落魄地點了點頭。
「來人,」陛下抬了抬手,「天晚了,務必將公主好好送回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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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已記不清是怎樣出了宮,怎樣上了車,心中隻反反復復隻剩下那一句。
「阿則病了,恐受不了車馬勞頓,不宜遠行。」
回到家,天已完全黑了,我走下馬車,隻覺得渾身冰冷,腳下虛浮。
陸安等在門口,看到我走過來,眸光閃動。
是憐惜?是心疼?還是別的什麼,我看不清楚。
「阿則病了,不能回來了。」
我隻說了這一句,便眼前一黑,什麼都不知道了。
四周黑漆漆一片,什麼都看不清,我隻覺得一時冷得牙齒打戰,一時又熱得似冒了火。
這是在哪兒呢?
「有人嗎?」
我迷迷糊糊喊了一聲,接著有人將我扶起來,喂我喝東西。
真苦,我側過頭去想吐出來。
「乖,吃藥了。」
又有人在說話。
哦,原來我病了,要吃藥。
我聽話地將藥喝完,嘴裡苦得難受。
小時候,每次吃完藥我都要吃順明齋的梅子糖,京城裡獨一份的,都是許青彥給我買回來。
於是,我吐了吐滿是苦澀的舌頭,「青彥哥哥,我的梅子糖呢?」
等了一會兒,沒人回應,我頭很昏沉,翻了個身睡著了。
不知過了多久,又有人進來了,在我嘴裡塞了一顆糖。
酸酸甜甜的,但差了點滋味。
昏昏沉沉中,我皺起了眉,「你買錯了,青彥哥哥,這不是順明齋的。」
有一隻手摸上了我的額頭,涼涼的,真舒服。
「病成這樣了,還知道挑嘴。」
玉一般的涼意消失了。
那隻手離開了,被我下意識拉住。
「不要走。」
沒有說話的聲音,但有雙手反握過來,牢牢包緊了我的手指。
這下我滿意了,又沉沉睡了過去。
有光亮照了進來,我睜開了眼睛,朦朦朧朧中看到自己躺在床上,陸安靠坐在床邊,一隻手被我緊緊攥著,另一隻手撐著頭,還在睡。
我沒有動,目不轉睛地看他。
陸明這個平平無奇的老頭,怎麼會生出如此好看的兒子。
這樣招惹人的皮相,又這麼通透聰明,不知道將來娶的老婆能不能管得住。
溫令儀估計是不行。
我正胡思亂想著,猝不及防間陸安睜了眼。
對上那清凌凌、靜幽幽的目光,我好像被窺探到了心思一樣,趕緊轉開了眼。
他抬手摸了摸我的頭,「燒了一夜,終於退下去了。」
「陸安,」我叫了一聲,才發現嗓子沙啞得嚇人,「我想喝水。」
他點了點頭,站起身出了門。
很快就有侍婢進來,端來了溫水。我昨夜發了汗,身上粘,又更換了衣服,等都收拾好了,有人端來湯藥。
剛喝兩口,就看到陸安走了進來,衣帶飄飄,風度翩然。
他早上話也不說一句就走了,半天不見人影,我病得不輕,他倒是逍遙自在。
「陸安,我不是說沒我的吩咐你不能離開半步嗎,這麼久你去幹嗎了?」
我心裡不痛快,說話的口氣也不客氣。
他卻並不在意,走過來將一個小袋子放到我手中。
「給你買糖去了。」
買糖?
我疑惑地打開看看,是梅子糖,拿出一顆放到嘴裡,是熟悉的味道。
「順明齋的,你怎麼知道我喜歡吃?」
他扯起嘴角,不置可否地笑了一下。
「你的青彥哥哥告訴我的。」
這都是哪兒跟哪兒啊?
我被他說得莫名其妙,想回嗆過去,忽地喉嚨一痒,咳了起來。
「好好喝藥。」他坐到旁邊,撫我的背。
我喝完了藥,又含了一顆糖,渾身乏力,靠在陸安懷裡閉上了眼。
梅子的酸甜清香在口中溢開。
這麼多年了,糖還是以前的味道,可人早就都已經變了。
「怎麼又哭了?」
陸安抬手為了擦了擦眼角,我才意識到又流了淚。
「陛下說阿則病了,今年也不能回京了。北疆那麼遠,他到底是不是真的病了,生的什麼病,嚴不嚴重,我卻一點問到消息的法子都沒有。」
「怎麼沒法子?」陸安聽了又是笑,笑意卻到不了眼底,總讓人覺得有些怪。
「代王的病情如何,再過幾日問問你的青彥哥哥不就知道了。」
他今天是怎麼了,一直要提許青彥,還陰陽怪氣地說什麼我的青彥哥哥。
「誰允許你提他的?你若再說許青彥,我就,我就......」
我想了想,好像也不能把他怎樣。
我把他留在公主府是有其他私心的。
本想著以他這樣疏朗雅致又端方桀骜的性子,拿做面首暖床這個幌子定能打壓拿捏得住。
一面打壓一面調教,終將為我所用。
可他這個人太聰明,而且最讓人想不到的是,看著冷冷清清,不正經起來比誰都瘋。
晚上,被他糾纏得狠了,我咬牙切齒地罵:「陸安,虧你當初還人模狗樣得罵我寡廉鮮恥,你現在這個樣要是去男風館,鐵定能當上頭牌。」
他聽了也不氣,反而笑得愈加魅惑勾人。
「是嗎?公主找過頭牌嗎?那他跟我哪個更好?」
這麼不要臉的樣子,說出去恐怕都沒人會相信。
就像此時,我氣得不行,他反而闲闲地一下一下捋我散開的頭發。
「怎麼不說了?你就要把我怎樣?」
我一時泄了氣,胸口悶悶的。
「陸安,我病了,心裡也很難受,你能不能不要再氣我了。」
「我哪裡氣你了?代王如何,你不能問許青彥嗎?」
我嘆了口氣,「你這麼聰明的人難道不明白嗎,許青彥是陛下用來防範我們姐弟的一把刀,他隻會一心揣度聖意,我怎麼還能相信他的話。」
陸安聽我說完,垂著頭,沉默了半晌。
過了許久,將唇探到了我耳邊。
「既然你不信許青彥,那我可以幫你打聽代王的消息。」
我大吃一驚,「如何打聽?」
「北疆軍中有我相熟識的人。」
「真的?」我驚疑不定地盯著他,「北疆軍都是許青彥的人。」
他淡淡笑了笑,「你信我嗎?」
「我信。」
「那就好好養病,等我的消息。」
他的聲音很輕很緩,說得也很隨意,可不知怎麼的,我的心一下踏實了。
心裡的事放下了,很快又覺得累。
「我想再睡會兒。」
「好。」
他放我躺平,蓋好被子,又翻身直接躺在了我身側。
我頓時有些怕,推了推他。
「你能不能出去?」
「不行。」
「為什麼?」
「昨晚守了你整夜,一早又跑了半個京城去給你買糖,累得動不了了。」
他將我往懷裡抱了抱,「昭昭,陪我睡一會兒好不好?」
原來昨晚是他一直照顧我,剛剛又答應幫我那麼大一個忙,讓他走的話我便再也說不出口。
很快,耳邊便傳來綿長的呼吸聲,陸安沉沉睡著了。
我的濃濃困意也襲來,靠在他懷裡,很快也睡了過去。
6
我這場病來勢洶洶,但去得也快,不過十餘日便痊愈了。
陛下聽說我病了,還特意指派了太醫來,又賞了不少東西。
在我進宮謝恩的時候,又留下我說了許久的話。
他大概終究覺得帝位來路不正,一心想樹立個兄友弟恭的和睦景象,對我這個沒有威脅的唯一的妹妹向來不吝恩寵。
年關將至,地方上的藩王和朝臣都陸陸續續進京,京城裡越來越熱鬧起來。
往年這個時候,我都是各處去參加宴會,喝酒聽曲子,風流快活。
今年陸安以病為由,拘著不讓我出去。
「陸安,你又不是我的驸馬,憑什麼管著我?」
「你就當我是驸馬好了,反正我們夜夜都在一起。」
聽聽這是什麼鬼話?!
我冷笑了一聲,「想做驸馬?做你的美夢吧。」
他也不動氣,從袖子中掏出張信箋在我眼前晃了晃。
「本來還操心著公主的事,既然是我自己一廂情願,那便算了。」
我正等著阿則的消息等得心焦,看到他手裡的信不由眼前一亮。
「可是北疆來的?快讓我看看。」
他不理我,轉身要走,被我一把抓住,
「陸安,把信給我。」
他把信塞進胸前衣襟裡,看著我眯了眯眼睛,「陸安?」
我察言觀色,連忙堆起滿臉的笑,「陸郎。」
他還是不為所動,整個人冷幽幽的,「陸郎?」
這也不行?
我快沒了耐性,「你到底想怎樣?」
他不緊不慢地揉了揉眉頭,「我困了,想去睡覺做夢。」
這下我明白了,卻支支吾吾始終說不出口。
「那我走了。」
他走遠了幾步,我趕緊從身後將他抱住。
怎麼這個人在我府裡每日好吃好喝這麼久,一點都沒長胖,腰還是那麼細。
「驸馬。」我微不可聞地叫了一聲。
「你說什麼?」
「驸馬,驸馬。」我幹脆破罐破摔大喊了起來,「這下你滿意了吧。」
「還行。」
他還是一副高冷勁兒,將信給了我。
我急急忙忙打開看,臉騰地一下紅了。
上面是一首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