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抬手理了理我額前的碎發,湊到我耳邊。
「都聽公主的。」
溫令儀碰了個不軟不硬的釘子,有些憤然地轉開了頭,與別人說起了話。
一時,氛圍又熱鬧了起來。
我並不主動與人聊天,隻隨意聽著其他人天南海北地聊。
突然有人問溫令儀,聲音不大,但提到了那個人的名字。
「令儀,我聽說陛下要為你姐姐和許青彥許將軍賜婚。」
「確有此事,」溫令儀面帶得色,「陛下已經與家父說了,隻等年關許將軍回京就下旨意了。」
他竟然要回來了,還要娶溫鐸的女兒。
這一文一武是今上的左膀右臂,如今又要聯姻,我那皇兄真是下得一手好棋。
三年前,他去北疆之前曾來找過我,他說,昭昭,我們還有婚約在身,你等我,我一定回來娶你。
可自從他帶著兵進宮,篡改了父皇遺詔,廢了我胞弟的太子之位,我與他便再沒有可能。
他手握重兵,還執意要娶我,隻能是將我們姐弟倆放在火上烤。
這三年,我的名聲越發狼藉不堪,世人都說湖陽公主驕奢淫逸,搬弄權術,令人不齒。
他在北疆雖遠,但也肯定能聽聞一二。
隻盼他恨我怨我,斷了娶我的心思,那我胞弟還能更安全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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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本就是我心之所願,隻是忽然聽到他要娶別人,心還是疼了。
這疼痛又讓我恨起了自己,他當初這般對我,怎麼還要對他念念不忘。
這麼想著,我抓起酒杯,一杯一杯喝進去,隻想讓腦子昏沉起來,心裡才能不那麼難熬。
「公主,少喝一些。」
有人將我拉住,是陸安。
他靜靜打量著我,握著我的手比那玉質的酒盞還要白。
我冷笑了一聲,將手抽出。
「關你什麼事。」
再也聽不清眾人都在聊些什麼,也不知喝了多少,詩會終於散了。
我搖搖晃晃站起身,走到門口,腳下一個趔趄,就要摔倒。
身旁的陸安將我抱住,扣在懷裡,「公主醉了,小心些。」
我掙脫開,搖了搖頭。
「我沒醉,你先回去吧,我還要去其他地方。」
他又來扶我,「還要去哪兒?」
我對著他笑靨如花,「自然是去尋歡作樂。」
他不說話了,松開了拉著我的手。
我丟下他獨自上了馬車,大聲說了句:「去醉意樓。」
到了醉意樓,我酒氣上湧,頭疼得厲害,要了間上房,倒頭就睡。
等再醒來,天色已晚,醉意樓的老板端來了溫熱的醒酒湯,又小心翼翼地說:「樓裡剛來了數名男倌,不但相貌清秀俊雅,更是吹拉彈唱樣樣精通,公主可要看看?」
我也起了些興致,隨意點點頭。
「好啊,叫上來吧。」
不多時,六七個小倌就來了,一字排開,依次施展了才藝。
最近陸安看多了,其他人便都不怎麼入得了眼。
不過這幾個人湊在一起彈琴唱曲倒是熱鬧。
我隨手給了老板幾錠金子,「不錯,這幾個我帶回去了。」
等回了府,剛一進門就看見了陸安。
他站在一片陰影中,看不清臉上的神色。
我笑著對他招招手,「要來一起玩嗎?」
他面沉如水,側開了頭,一身的疏離冷淡,仿佛又變成那個罵我不知廉恥的陸翰林。
我也懶得理他,帶著身後一群小倌去了正堂。
公主府好久不曾這麼熱鬧了,小倌們圍著我,「公主」「公主」甜甜膩膩地喚個不停,我隨意扔出個點心水果,他們都要爭搶半天。
「公主,」有人湊到我跟前,撒著嬌,「奴等都傾慕公主已久,想鬥膽討個公主的貼身之物。」
「好啊。」我笑著脫下了腳上的繡鞋,用力一踢,踢到空中。
「這個你們誰能搶到就賞給誰。」
眾人哄的一聲都大笑起來,拼命追向那鞋。
正爭搶著,有一雙修長如玉的手伸來,穩穩地將鞋接住。
是陸安,也不知何時進來的。
他一步一步走過來,蹲下,一手握住我的腳,另一隻手為我把鞋穿好。
「別鬧了,好不好?」
他的聲音清清朗朗的,好似在哄我,讓我一下子就怔住了。
等再緩過神來,已有些意興闌珊。
我擺了擺手,「今兒晚了,你們去找管家領了賞,各自回去吧。」
一時都散了,鬧了一天,又喝了酒,我也累了。
收拾完畢,正準備睡下,有人敲門。
「誰啊?」
「陸安。」
這麼晚了他來做什麼?
我打開了門,剛要說今天累了,有何事明日再說,他卻將我用力推了一下,接著閃身進來,鎖上了門。
「你要幹嗎?」
我有些發愣,他就直接走過來抬起我的腿,將鞋脫下,手指一下一下撓我的腳。
「這裡剛剛被誰碰過了?」
我大惱,用力踢他。
「陸安,你有病吧。」
可他仍握著我的腳不放,我站立不穩,就要摔倒。
他借機將我抱在懷裡,玩味地挑了挑我的下巴,「公主想玩嗎?我陪你。」
向來隻有我朱若昭調戲別人,何曾這樣被輕薄過,不由氣得渾身發抖。
「陸安,你的禮義廉恥呢?」
他抱起我往床邊走。
「跟公主講什麼禮義廉恥。」
一陣耳鬢廝磨,我的掙扎全然無用。
「陸安,你混蛋。」
我騰出一隻手就向他打去,卻被輕易擒住,壓到頭頂。
「枉我以前還覺得你是個翩翩君子。」
「君子?」
他挑了挑眉,那張臉在明明暗暗的燭影間,好看得驚心動魄。
「跟公主這樣的妖精在一起,怎麼能做君子。」
他低下頭來吻我,和之前的小心翼翼完全不同,一點容不得閃躲。
「公主所做的一切,都是給北疆的那個人看的吧?既然我被公主利用,便不能隻平白擔了個虛名,總要跟公主討回些什麼。」
他想要討東西?
這讓我心裡一動,既然有所求,那便好商量。
「陸安,」我盡量心平氣和與他說話,「你想要官復原職嗎?現在有些困難,你得再等等,等風頭過去了我去求皇兄。」
他毫不在意地笑了笑,「功名利祿皆是身外之物,有什麼好求的。」
「那你想要富貴嗎?那更好說,我公主府隨便哪樣東西拿出去都是價值連城。」
他還是笑,眼中都戲謔,「金錢如糞土,這種東西我怎會看得上。」
世人都愛權利財富,可他偏偏都不要,我有些傻了。
「那,那你要什麼?」
他的唇在我脖頸、鎖骨、肩膀間來回流連,聲音沙啞又誘惑。
「你說呢?」
我登時明白了,又想打他,可雙手都被他擒在頭頂,動彈不得。
「陸安,你好大的膽子,我明日奏請皇兄砍了你的腦袋。」
「你不會。」
他抬起頭看我,眼中似有能將人纏住的藤蔓。
「我對你還有用,不是嗎?」
這下我徹底沒了辦法。
不愧是弱冠之年就中了探花的人,陸安當真是聰明,短短數月便看透了我的心思。
不久之前他還跪在我腳下,現在又變成了我為魚肉,任他欺負。
我心中一時悲愴,也分不清到底是何種滋味,有難堪,有苦澀,有不甘,有委屈。
不知不覺,眼淚便流了下來。
「怎麼哭了?」
他一下子松開了抓著我的手,忙不迭為我擦淚。
我的淚根本控制不住,越流越多,他越發不知所措起來。
剛剛我威逼利誘,他都不為所動,誰知會被我的眼淚嚇到。
「是我不好,別哭,昭昭。」
「放肆,誰讓你叫我昭昭的!」
「好,我不叫,不哭了好不好,昭昭。」
「你還叫?」
我抽了抽鼻子,把他推開,「你趕緊滾。」
他還是不走,反而抱緊了我。
「你以後不要再鬧了,要好好愛惜自己知不知道?我會幫你。」
我會幫你。
我怔怔看著他,他眼中似有一條星河,溫柔得讓人迷醉。
我眼中還有淚,卻又帶著淚笑了。
「陸安,我皇兄說得沒錯,你真的是聰明。」
5
轉眼年關將至,天氣越來越冷。
屋裡早已燒起了暖暖的地龍,園子裡摘來的梅花開得正好,一室的幽香。
我隨意挽著頭發,穿了件家常的衫子,靠在窗邊的軟榻上吃烤慄子,一邊吃一邊時不時瞄一眼旁邊的人。
原來有個秀色可餐的人在這,當真連胃口都能變好。
陸安認認真真地在剝慄子殼,神色專注,那雙好看的手如今為我描眉已經能勝過貼身的侍婢了,現在就連慄子都能剝得圓圓整整。
「在看什麼呢?」
他眼睛還盯著手裡的慄子,卻知道我一直在瞅著他看。
「看你啊,」我笑嘻嘻地碰了碰他修長的睫毛,「陸大人還真是百看不厭。」
他一把抓住了我的手,又為我擦了擦嘴角的慄子末。
「晚上再看也不遲。」
他又這樣端著張禁欲的臉說不正經的話,讓我有些招架不住。
「悶騷。」
我從他掌心拿走那顆剛剝好的慄子,丟進了嘴裡。
「公主,」侍從點金在門口喚了一聲,「打聽到今年進京朝見都有哪些藩王了。」
我一驚,趕忙坐起,要傳點金進來,陸安卻先一步為我理了理有些散開的衣領。
點金進來了,面色並不太好,猶豫了一下,才小聲說:「打聽到了,並沒有代王殿下。」
「什麼?」
我猶如被人澆了一身冷水,從心底發涼。
「來人,更衣,備車,本宮要進宮。」
我一刻也不想耽擱,也顧不上此時天色已近傍晚,隻想去宮裡問個明白,為何我弟弟今年又不能回來了。
臨走時,陸安送我到門口,為我又重新系緊了大氅的帶子。
「公主,有些事可從長計議,莫要一時強求。」
我哪裡還能聽得進去他的話,一路催促著馬車,進了宮門就直奔宣德殿。
「湖陽公主,陛下這會兒正在議事,沒空見您,您先回去吧。」
御前總管汪正迎了出來,將我攔在殿外。
「沒事,汪公公,我可以等。」
往常此時都是陛下批閱折子的時候,並不會召見朝臣。
他命汪正出來這樣說,大概覺得我私下打聽朝見的藩王,手伸得有些長,故意敲打了。
可事關胞弟阿則,我也顧不上這麼多,直接跪在了殿外,盼著屋裡那位九五之尊能早些消氣。
太陽逐漸落了山,更是冷得厲害,雖然裹著狐裘,我還是凍得止不住地抖。
「公主,您這是何苦,陛下這會兒沒空,您還是回去吧。」
我跪得筆直,搖了搖頭。
「汪公公,陛下若不見,若昭今日便不起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