楚獨秀面露哀意,輕聲道:“我突然跟我媽共情了,我覺得她好弱小,好可憐,我必須做出點什麼,就像她以前對我的那樣。”
“我當即拍案而起,正義凜然道……”
正當觀眾陷入柔軟感動,卻見楚獨秀的畫風突變。
她一秒轉換情緒,連珠炮般地呵斥:“就是!媽你怎麼一點規劃都沒有?你有沒有想過自己的身體?都那麼大人了,還要我姐和我操心,你渾身上下那麼多毛病,我看就是玩兒手機玩的!”
“哈哈哈哈哈哈哈哈!”
剛剛沉寂的場子被瞬間炸翻,壓抑的情緒頓時衝破雲霄,化作掀翻觀眾們的歡樂旋風。
眾人都在笑,有的忍俊不禁,有的興奮鼓掌,有的前仰後合。他們沒料到事態後續,歡鬧聲持續好長時間,夾雜著驚嘆及起哄。
楚雙優都笑得肩膀發抖,再也無法克制自己表情。
楚獨秀微抬下巴,臉上都溢滿嘚瑟,還在繼續著表演:“什麼叫風水輪流轉,什麼叫莫欺少年窮,沒想到吧,我姐發達了——”
“我媽也懵了,接著立刻不慌了,反而拋我一句英文,就像她年輕時那樣……”
“give you face!給你臉了!”
快樂的笑聲如山洪,崩塌而下,來回震蕩。餘波許久不停,顛得人七倒八歪,徹底掉進歡暢中,都顧不上形象。
臺下人面帶微笑,被逗得歡悅起來。
楚獨秀被氛圍感染,她也莫名其妙地放松,好似突然丟掉許多煩惱,渾身隻餘輕快。
“生活就是很奇怪,你覺得自己沒問題,人人都覺得你有問題,你這樣活著不行。但你要是說自己焦慮,別人又會說,這麼點小事兒,焦慮個屁,肯定沒問題。”
“每天都在叩問自己,這降壓藥是必須吃嗎?這公務員是必須考嗎?”
Advertisement
“我媽說,她沒什麼壓力啊。我說,我沒打算穩定啊。”
“可能不管什麼年齡,是人都會焦慮。沒什麼好怕的,我們隻是看見了不完美的自己。”
“謝謝大家,我是楚獨秀。”
她長鞠一躬,走下了舞臺。
熱烈的掌聲經久不息。
或許是為精妙的表演,或許是為幽默的態度,或許是為相同的心境,所有人都默契地拍手歡呼,用最簡單純粹的方式表達肯定。
楚雙優眼看周圍人為妹妹喝彩,眾星攏月般環繞在楚獨秀旁邊,心裡忽然有些說不出的感觸。
不是沒見過妹妹在家貧嘴耍寶,卻從沒見過對方影響那麼多人。
他們好像都跟妹妹建立連接,肆無忌憚地分享彼此快樂。
謝慎辭欣賞完整場演出,這才側頭看向楚雙優,問道:“開放麥怎麼樣?”
楚雙優很想沉默以對,像觀看演出前那樣。這是談判裡的技巧,少說就不會留話柄,防止被對手揪住不放。
但她此刻必須承認,自己被演出打動了。
“很有意思。”
下一秒,她思及對方是喜劇公司老板,依舊不願意落於下風,又缜密地補充:“不過那是我妹妹厲害,不代表單口喜劇多好。”
謝慎辭倒也不惱,坦然地點頭:“沒關系,那就靠她拯救全行業了。”
楚雙優:“?”
第19章
◎你兇我。◎
“臺瘋過境”內總是擁擠,開放麥場子一旦坐滿,後來的人隻能站在角落。因此,許多演員喜歡在室外背詞熱身,一是空間更大,二是環境安靜。
楚獨秀表演結束,就溜到酒吧外面。推門的叮鈴聲被歡笑掩蓋,微涼的空氣迎面而來,為發熱的臉頰降溫,使她激越的情緒平復下來。
舞臺就像一把鑰匙,釋放她心中的猛獸,但放下麥克風以後,她又變回平時模樣。
昏黃路燈,漆黑人影。門前區域被薔薇叢將一分為二,茂密枝葉將兩類人分開,一邊是謝慎辭及脫口秀演員,一邊是獨自站在燈下的楚雙優。
楚獨秀看到此幕懵了,一是沒想到姐姐會來酒吧,二是對雙方氛圍感到古怪。
為什麼像上學時畫的“三八線”?或者象棋的楚河漢界?
楚雙優和謝慎辭各佔一角,莫名其妙形成對峙畫面。
楚獨秀瞥一眼謝總,又趕忙跑向姐姐,問道:“姐,怎麼沒給我發消息?”
手機裡,姐姐最後一條微信是叮囑自己吃飯,隻字未提要來“臺瘋過境”的事。
楚雙優溫聲道:“我忙完後看有點時間,所以臨時過來了。”
楚獨秀:“……好辛苦。”
楚雙優看一眼酒吧的落地窗,裡面依舊坐得滿滿當當,問道:“你演完了?沒事了?”
“啊,對……”楚獨秀一愣,下意識地慌道,“準備回去了。”
她沒想到姐姐知道自己有演出,思及對方拒絕的態度,小心髒瞬間懸起來。
楚雙優點頭:“行,那走吧。”
楚獨秀跟謝慎辭等人打聲招呼,便背著包匆匆隨楚雙優離開。她們漫步在夜晚的街上,眼看兩側店鋪陸續打烊,人流也逐漸變少。
兩人順著馬路,往大學校區走,一時都沒說話。
明月高懸,柔和皎潔。街邊偶有落葉,楚獨秀一腳將其踩碎,聽著咯吱咯吱的聲響,思索該如何打破沉寂,跟突然到來的姐姐聊幾句。
明明下午還想說服姐姐,誰料自己被抓住講開放麥,也不知道對方接受程度如何。
楚獨秀很清楚,楚雙優對喜劇沒興趣,隻關注有成效的東西,比如專業書、紀錄片等,休息時也要學習。或者對學神來說,學習就是工作外的休息。
這要是修仙小說,楚雙優一定修無情道,或者是絕世劍修,絲毫不會被外物亂了心。
那脫口秀演員算修什麼?
歡喜宗?合歡宗?
思緒逐漸發散,楚獨秀沉默時間過久,以至於楚雙優率先開口。
楚雙優忽然道:“不然試試吧。”
“什麼?”
前面沒有任何討論,楚獨秀聽到沒頭沒腦的話,一時沒有反應過來。
“你不是想上節目?不然試試吧。”楚雙優看向妹妹,平和道,“既然是寒假錄制,那錄完還有小半年時間,說不定能趕上幾場考試。”
此話一出,楚獨秀當即睜大眼,如同被天上的餡餅砸中,簡直喜出望外。
“真的嗎!?”
“嗯,他們第一季節目已經有些反響,第二季就決定有沒有市場增量了,你現在入局的時間正好。”楚雙優冷靜地分析,“能行的話可能趕上風口,不行的話這行也結束了,可以踏踏實實回來考公。”
這是她考慮後的結果,倘若節目效果達到預期,妹妹會在賽中嶄露頭角,要是節目本身毫無水花,這條路不用攔,自然就結束了。
“一定要說那麼殘酷的話嗎?”楚獨秀弱弱道,“好像節目不成功,脫口秀就玩完了。”
“難道不是麼?”楚雙優反問,“今天這裡有幾個全職演員?”
楚獨秀無法反駁,沒有節目推廣前,脫口秀確實小眾,連聶峰等人都不算全職,平時還要經營酒吧來維生。
不過,楚雙優突然轉變態度,還是讓她輕松起來了。
楚獨秀眼底瞬間迸發光彩,她緊接著又想起什麼,試探道:“但要是媽不同意,怎麼辦?”
楚雙優嘆息:“那隻能照你說的辦了。”
楚獨秀不解。
楚雙優輕笑一聲:“我無波無瀾地看她一眼,然後問她,‘你為什麼不體檢’。”
兩人在月光下對視,看到彼此臉上笑意。
如果說楚獨秀方才還疑惑,姐姐緣何猛地改變態度,現在卻體會到隱秘而激動的歡喜,就像每次在舞臺上看到大笑的觀眾,以及表演結束後,撞上用文本調侃自己的路人。
人們靠單口喜劇建立連接,通過臺上段子金句,共同分享一份情緒。
至少這一刻,像心生默契,默認是一伙兒的。
“好耶!這可是你說的!”
楚獨秀雀躍起來,她恨不得原地蹦上天,伸手挽住了楚雙優胳膊,像終於找到堅實靠山,卸掉積壓好幾天的重擔。
“不過我真沒想到,媽平時害怕我麼?”楚雙優任由妹妹纏著,感受到她的歡悅,若有所思道,“如果不是聽你說,我都沒有發現過,還有公司投資那些話題,我以為她是不感興趣,所以沒像平時一樣接話。”
妹妹的開放麥表演風趣幽默,還提供了另一個觀察視角。
楚獨秀吐槽:“那明明是接不上話,你沒看她多憋得慌,感覺要急壞了。”
楚雙優恍然大悟。
姐妹倆為家中小事說笑起來,她們親昵地挽著對方,悠然地在夜裡壓馬路,一路掠過燕城的繁華夜景,又化為連體嬰的模樣。
清脆笑聲隨夜風飄遠,衝破近日隔閡的屏障,甚至要驚動天上的星星。
“其實我不優秀,也並不夠強。”楚雙優感慨,“如果再厲害一點的話,沒準你第一次提的時候,我就會答應了。但我確實心裡沒譜,害怕說不準的風險。”
有一瞬間,她覺得自己沒妹妹想得那麼優秀,要是有更出眾的能力,沒準就能為對方兜底,什麼都不用怕了。
“姐,你該不會是在……”楚獨秀面露惶恐,還夾雜一絲荒謬,小心翼翼道,“焦慮吧?”
這個詞應該離姐姐最遠,誰讓她簡直完美無缺。
楚雙優承認:“嗯,要是徹底經濟自由,或許就沒那麼多顧慮了,想做什麼都無所謂。”
“不要焦慮,你要是徹底經濟自由,我一輩子抬不起頭了!”楚獨秀驚道,“給我留一點在家的尊嚴和生存空間吧!”
她何德何能,單口喜劇何德何能,將貼牌的狀元都搞焦慮了!
楚雙優見對方反應那麼大,眨了眨眼,問道:“所以你覺得現在挺好?不經濟自由也沒關系?”
“……”
這話問的,要是白日夢,想想也無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