紀初桃尚未適應“面首”一詞,臉一紅,認真道:“皇上不要說這種話。”
紀昭倒不覺得有什麼,繼而勸慰道:“朕明白二皇姐的意思。咱們這樣的人,一出生就處在了漩渦的中心,可三皇姐太幹淨了,而專一痴情恰是天家大忌,會縛住你前行的道路。”
紀初桃有些驚訝於一向軟弱的皇弟說出這樣的話。
“怎麼連你也這般認為?”
紀初桃並不覺得“愛”這個字眼兒有多麼罪惡羞恥,想起夢裡洞房花燭的情景,她禁不住賭氣道,“你們怎知,我沒有命定的良人?”
“良人?”紀昭來了興致,“是誰?”
紀初桃抿了抿唇,將那個名字咽下,哼道:“總會有的……”
“不會是……祁小將軍罷?”紀昭弱弱試探,一語中的。
紀初桃倏地直身看他,滿眼狐疑震驚。
紀昭撓撓頭:“很難猜嗎?三皇姐見過的男子中,出色的也就他一個罷。”
看來那場波詭雲譎的慶功宴,的確讓所有人都記住了她與祁炎的交集。
紀初桃也說不出自己對祁炎是個什麼感覺,隻是夢中英雄救美和洞房花燭的畫面揮之不去,讓她越發在意自己與祁炎究竟會經歷些什麼。
可現在這僵局……
她苦惱道:“我自己都不知道,該怎麼辦才好。”
“也難怪三皇姐不喜歡那些面首,論容貌氣質,他們加起來都比不過一個祁炎呢。”紀昭安撫她,又嘆道,“隻可惜祁炎深陷囹圄,怕是兇多吉少。”
一番話說得紀初桃越發揪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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若祁炎真死了,那夢裡的一切都會翻轉不說,就連大姐也會因此事而背負汙名,動搖民心。
正想著該如何解開這個死結才好,一旁的紀昭卻是眼睛一亮:“三皇姐若真喜歡祁小將軍,倒可以救他!”
“我?”紀初桃指了指自己,隨後擺手道,“不可能的,大姐根本聽不進我的話。”
“大皇姐是不是要收祁家的兵權?”紀昭問。
紀初桃點頭。
“三皇姐是否真心想救他?”
瘋狂點頭。
“那還不簡單,你向大皇姐提議,招祁炎做驸馬嘛!”紀昭興衝衝道。
“這怎麼成?”紀初桃泄氣。
都道強扭的瓜不甜,何況當初祁炎寧可得罪大姐入獄,也不肯娶她!
“那就沒法子了。”紀昭見紀初桃遲疑,聳聳肩道,“難道三皇姐還有別的辦法可以將祁炎從獄中提出,送到你身邊護著嗎?”
紀初桃答不出來。
她在涼亭中消磨了一會兒,再回到前院時,那些氣質各異的美男們已然不見了。
紀初桃松了口氣,又有些好奇,沒忍住問:“他們呢?”
“你不是不喜歡麼?”紀妧悠悠看了她一眼,道,“既是無用,索性都殺了。”
“啊?”紀初桃雖是不喜,但也不想害人性命,忙道,“有用有用,別殺他們!”
“怎麼,改主意了?”紀姝笑著道。
見到紀姝這副壞笑的神情,紀初桃便知大姐沒有真的殺了那些人,便稍稍放下心。
她輕蹙眉頭,細聲道:“既是要送禮物,總歸要送我喜歡的罷。哪有這樣不顧我意願,亂塞人進來的?”
“我看男人的眼光可不差,千挑萬選,你還不滿意?”
紀姝涼涼一笑,撫著狸奴問:“那你倒說說,你喜歡什麼樣的?”
喜歡什麼樣的……
紀初桃一激靈,腦中忽然回想起紀昭方才的話:
“難道三皇姐還有別的辦法可以將祁炎從獄中提出,送到你身邊護著嗎?”
這不就是個絕妙的機會麼!!
夢境的畫面與現實交織,還未反應過來,話已脫口而出:
“就……祁小將軍那樣的?”
第13章 寢殿 飄動的帳紗後,……
宮門之下,垂紗輦車緩緩停下。
紀姝一副將醒未醒的樣子,輕輕打了個哈欠:“那小廢物越發膽大了,那麼多聽話的男人看不上,偏偏看上個最麻煩的。”
她說的是方才在永寧公主府中,紀初桃討要祁炎之事。
紀姝以袖掩唇,隻露出一雙風流嫵媚的眼睛,等待紀妧的反應。
紀妧的臉色看不出喜怒,嘴角勾著完美的弧度,連坐姿都是端正優雅的,不露絲毫懈怠。
那雙精利的鳳眸像是望不到底的深潭,半晌,紀妧道:“也並無不可。”
紀姝有些意外,眼眸一轉:“長姐的意思是?”
紀妧道:“至少永寧提醒了本宮,懲罰不聽話的狼崽子,並非隻有‘殺了’這一種方法。”
她既要將狼馴化成聽話的狗,也要將嬌弱的小白兔訓練成出色的獵人。
紀姝了然,拖長語調笑道:“那一定,比殺戮更有趣。”
說罷,她抱起一旁抓鈴鐺玩的狸奴,起身朝紀妧一頷首:“我府上的車馬來了,告辭。”
紀妧未曾挽留,隨意道:“下回得空,多進宮走走。”
輕紗鼓動,紀姝病恹恹的笑聲從車外傳來:“我這副身子,若能活過冬日,咱們姊妹再敘。”
她還是這般沒遮沒攔,因著體弱多病,一副隨時準備駕鶴西去、故而盡情作妖的放誕不羈。
宮門外,為祁家請命的士子尚在義憤填膺。
紀妧充耳不聞,放下車簾時掃了眼局促不安的紀昭,淡然吩咐:“去刑部。”
輦車進了宮門,站在秋風中的紀姝攏了攏身上的狐裘,踩著踏腳上了自己的馬車。
甫一撩開簾子進去,就被蟄伏在車中的黑影攥住了手腕。頃刻間兩人調換了位置,紀姝被推入了柔軟的坐床之中,隨即黑影俯身,將她圈在幽暗的角落中。
懷中的狸奴受驚,炸著毛跳到一旁,朝著黑影嗚嗚示威。
馬車搖晃厲害,外頭的侍衛察覺異常,紛紛拔刀對準鼓動的車簾,警戒道:“二殿下何事?”
“沒事,小畜生和我鬧著玩兒呢!”車內傳來紀姝慵懶繾綣的嗓音,笑道,“回府,不必管我。”
紀姝的嗓音並無異常,侍衛們放了心,護送紀姝的馬車回府。
昏暗的馬車內,一縷薄光透過搖曳的車簾灑入,間或點亮黑影粗獷英俊的眉眼,隱約看得出是個膚色偏深的異族青年。
青年麥色的手按在紀姝的肩上,健康有力,與她蒼白的臉頰形成鮮明的對比。
“李烈,你壓疼本宮了。”紀姝低低嗔怨,不耐地伸指勾住青年頸項上的牛皮項圈。
項圈提起,露出了他頸側象徵著敵國質子身份的黑色刺青,甚是猙獰醜陋。
二十餘年前,北燕皇室改了漢姓,便是姓“李”。
被勒住了脖子,叫“李烈”的青年卻不退反進,大狗一般皺了皺鼻子,俯身在紀姝肩窩處嗅了嗅。
聞到討厭的味道,棕褐色的眼睛微微眯起,用低啞生疏的官話道:“你又去見,別的野男人了?”
紀姝涼薄一笑,捏著頸圈的手用力,李烈登時悶哼一聲。
“比起肖想自己曾經的長嫂,什麼男人能野得過你?”紀姝單手撐著太陽穴,懶懶打量著青年皺眉的樣子,“好好認清你的身份,亡、國、質、子。”
永寧長公主府。
傍晚將近,瑰麗的晚霞鋪在屋脊上,遠處尚能聽到三千暮鼓聲聲,有著與深宮中截然不同的熱鬧寬闊。
挽竹、拂鈴與紀初桃一同遊逛新府邸,見紀初桃有些心不在焉,宮婢們相互使了個眼色,問道:“殿下可是累了?要不,咱們就在這兒歇息一會兒罷。”
“也好。”紀初桃舒了口氣,坐在花廳外的秋千椅中休憩。
一闲下來,她就不可抑制地想起午後,二姐問她“到底喜歡什麼樣的面首”時的畫面。
那句“祁小將軍那樣的”一出,四周瞬時安靜下來。
當時的氣氛不說也罷,總之大姐未置可否,不苟言笑的樣子著實讓人揪心。
紀初桃能猜到,這次定是又失敗了……
將堂堂鎮國侯世子、炙手可熱的少將軍送到她府上來做侍臣,這不是比殺了他還荒唐麼?大姐怎麼可能會答應!
都怪自己當時救人心切,未曾細思便魯莽開口,死局未曾解開不說,還讓惹得大姐不快……
看來,明日得進宮一趟,莫要因此生了嫌隙才好。
正盤算著,忽聞輕快的腳步聲靠近,一個清朗的少年音於身後響起,喚道:“三殿下,吃點心麼?”
紀初桃回頭,看到了一個十五六歲的少年,穿著宦官服侍,捧著一盤花色各異的糕點,娃娃臉小虎牙,笑起來的樣子別有天真之態。
“你是誰?”挽竹叉腰問道。
“兩位姐姐好,我是二殿下送來服侍三殿下的內侍,叫小年。”
叫小年的小太監嘴甜伶俐,將糕點輕輕擱在石桌上,又朝廊下指了指,“拿扇子那個,是協助三殿下管理封地稅收和內務的公主府令,晏行晏大人;挽弓的那個,是負責保護殿下的侍衛統領,霍謙霍大人。”
紀初桃順著小年所指望去,這才發現廊下不知何時立了兩人:一文一武,一白一暗。
手持折扇的儒雅男子撐在雕欄上,笑吟吟朝紀初桃打招呼:“三殿下好啊!”
晏行雖是文人打扮,卻並不古板拘束,折扇在手中轉了個圈,再“哗”地抖開,一襲白衣飄然灑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