紀初桃不由有些小失落,但將這點小失落隱藏得很好。
她知曉大姐因祁炎的事壓力很大,幾乎滿城風雨,口誅筆伐皆化作無形的利刃包裹著她,仿佛又回到了多年前她剛輔政時的慘烈。所以,大姐大概是沒有時間前來赴宴了……
“小廢物,看什麼呢?”一月未見,紀姝還是那副蒼白慵懶的模樣,隻是內侍換了個白淨的生面孔,懷中的狸奴又添了一圈秋膘。
紀初桃收回期盼大姐出現的目光,輕聲道了聲“沒什麼”,便拍手示意宮婢們傳菜。
精心妝扮過的小公主指若蔥白,指甲微粉,像是雪上落著一抹桃紅,行動間腕上金鈴輕動,隻嬌矜一笑便已佔盡風華。
這樣天然幹淨的容貌,便是紀姝也自嘆不如。
她知道妹妹在失落什麼,遂眨了眨嫵媚的眼,歪身湊過來神秘道:“別不開心,用過膳同我出宮一趟,有個大驚喜給你!”
一旁安靜吃糕點的紀昭大概提前知道了內情,瞥了眼尚且蒙在鼓裡的紀初桃,拉長語調笑道:“的確是大——驚喜,隻怕別嚇著三皇姐才好。”
紀初桃越發好奇起來,忙問紀姝準備了何物。
紀姝卻是笑著不說,被追問得緊了,便作勢掩唇咳嗽起來,冷白的臉浮上一層不正常的嫣紅,嚇得紀初桃和那白淨的內侍忙上前給她順氣,不敢再追問。
平常的生辰家宴過後,紀姝果真帶著紀初桃出了宮。
小皇帝紀昭說什麼也要跟著出來看熱鬧,紀初桃經不住央求,隻好一並帶上了他。
輦車駛過宮門外,從薄紗垂簾往外看去,隻見宮門告示處外聚集了一群士子儒生,正義憤填膺地鬧著要見左相褚珩。
“他們在做什麼?”紀初桃掀開垂紗一角,好奇問道。
一旁的紀昭忙解釋:“是為祁炎……”
話未說完,被紀姝一個眼神打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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紀姝將狸奴擱在一旁,懶洋洋道:“沒什麼,一群讀書人聚眾鬧事。”
可紀初桃分明隱約聽到了“鎮國侯世子”的名號,再加上紀昭那副欲言又止的模樣,便猜想大概是為祁炎蒙冤之事前來請願的士子。
近來祁炎和琅琊王之事,無疑是將朝中積壓的黑暗盡數勾了出來。紀家並非人丁單薄,而是三位皇叔、四位皇兄,皆先後死在了名為“奪權”的漩渦中,而現在,大公主又將矛頭對準了唯一幸存的琅琊王……
朝堂對執政之人的信仰一旦坍塌,便如大廈將傾。或許隻有放了祁炎,大姐的汙名才會徹底洗清。
想到此,紀初桃放下了垂紗,將目光投向紀姝。
“看我作甚?”紀姝挑著細長的柳眉問。
“二姐!”紀初桃輕輕拉了拉紀姝的狐狸毛袖邊,以一個祈求的姿態,弱聲問道,“大皇姐如今身陷囹圄,你能不能幫幫她?”
紀姝好整以待,問:“如何幫?”
“解鈴還須系鈴人,若祁炎是無辜的,能不能讓大姐放了他?”
也是放了她自己。
紀姝的視線下移,落在妹妹攥著自己衣袖的嫩手上。片刻,她露出一個完美的笑來,毫不留情地將袖子扯出來,乜著眼道:“不能。”
可憐巴巴:“二姐,看在我生辰的份上……”
這丫頭不過是看她比大姐好說話,便得寸進尺!
紀姝無情道:“我素來不淌這些渾水,再多說,便把你從車上踹下去。”
正說著,輦車停了。
“到了。”紀姝示意紀初桃。
心事重重地下了車,紀初桃望著面前這座巍峨富麗,題名為“永寧公主府”的府邸,陷入了短暫的空白中。
雪腮漸漸浮上一層激動的紅暈,紀初桃眼眸放光,巨大的欣喜衝去了她心頭的憂慮,不由望著紀姝磕磕巴巴道:“二、二姐!這是什麼?”
紀姝給了她一個“你不識字麼”的眼神,懶洋洋哼道:“阿妧送你的公主府,賜你湯沐邑。”
這份賀禮非同小可!
“這麼說,我有自己的府邸和食邑啦?”紀初桃蹬蹬蹬跑上石階,一會兒摸摸門環,一會兒又瞅瞅漆柱,一副稀罕得不行的模樣。
有了自己府邸,她才第一次覺得自己是真正地長大了,油然而出一股不真實的感覺。
紀姝好笑,命內侍推開門,朝紀初桃抬抬下颌道:“進去罷。”
大門一開,府中雕梁畫棟,宮人如雲,熱鬧更甚永寧宮。
而午宴一直未曾出現的紀妧卻不知何時到了這,正坐在院中的坐床上飲茶,見紀初桃呆在門口,便輕淡道:“過來。”
“大皇姐!”紀初桃臉上還殘留著一抹緋紅,驚喜道,“你怎麼在這兒?”
“送了宅子,自然要看你喜不喜歡。”說著,紀妧看著努力將自己藏在紀初桃身後的紀昭,擱下茶盞道,“皇上,你也過來坐。”
好不容易偷偷出宮,卻被抓了個正著的紀昭一臉苦相,老老實實挪到紀妧對面,僵硬坐下。
“自然喜歡!”紀初桃太過激動,有些想抱抱紀妧。
但見大姐端肅,又不敢,便退而求其次,“嗚”地一聲摟住身邊的紀姝,“謝謝皇姐們!”
被二人擠壓的狸奴總算醒了,“喵嗚”掙扎起來,跳到案幾上打翻了兩隻茶盞。
“嘶,快斷氣了,松手!”紀姝輕咳了聲,滿臉嫌棄地看著孩子般撒嬌的妹妹,手抬在半空,終究沒舍得推開。
“先別急著道謝,我的禮物還未奉上呢。”紀姝拍了拍紀初桃的肩,神情有幾分高深莫測。
在紀初桃期許且疑惑的目光中,她拍了拍手,示意道:“都出來,見見你們的主子。”
輕風鼓動廊下垂簾,環佩叮咚間。
十餘名文武不同、氣質迥異,卻俱是英俊颀長的年輕男子魚貫而來,分兩列朝紀初桃跪拜見禮道:“見過三殿下!恭賀三殿下歲歲今日,璇閣長春!”
第12章 美男 就……祁小將軍……
這樣美男如雲的盛景,紀初桃隻在紀姝府中見過。
紀姝撈起在案幾上亂踩的狸奴,軟綿綿在紀妧左邊的席位坐下,順勢倚在清秀內侍的懷中,就著他的手抿了口茶,方抬起染了墨線般的眼睫來,笑吟吟問:“他們好看嗎?”
紀初桃此時尚未意識到問題的嚴重性,興致勃勃地看了眼跪在階前的男子們,問紀姝:“二皇姐 ,他們是要奏演獻藝麼?”
未經人事的少女一副天真懵懂,眼裡除了好吃的就是好玩的,殊不知這世上還有既能“吃”又能“玩”的東西……
紀姝笑了聲,朝紀初桃勾勾手指。
紀初桃依言坐下,挨過身去,心想:這些男人有抱著琴的,掛著扇的,還有拿弓持劍的,豈不是要奏舞助興?
“你看那個。”紀姝抬起蒼白的指尖,隨意指向第一排的清雋琴師,悠然道,“樂伶雖是卑賤,卻最會看人臉色,心思細膩缜密,最是適合你這樣的新手。”
“……”
紀初桃似乎覺察出了哪裡不對,愣愣道:“哈?”
“再看那個,”紀姝又指向第二排那個背負二石良弓的強壯男子,玩賞道,“武夫雖長得平常粗獷了些,可身子都是積年累月練就出來的硬實,脫了衣裳後才叫夠勁兒。”
什麼夠勁兒?
我看是你不對勁!
反應過來這些男人都是幹什麼用的,紀初桃一時間目光都不知該往何處放,忙不迭去捂紀姝毫無遮攔的唇:“這都什麼呀!二皇姐你快別說了!”
紀姝一臉壞意,絲毫不顧妹妹的阻撓,繼續朝最邊上那個最俊秀的儒生抬抬下颌:“文人嘛,古板些……可本宮就是喜歡看他們舍下一身傲骨,拋卻孔孟禮教,被踩在身下的肆意折磨的樣子。”
她越說越離譜了,紀初桃一個連男人手都沒摸過的正經公主,哪裡受得了這些?
當即燙得滿臉緋紅,不住用手背貼著臉頰降溫,無奈地望向一旁淡然飲茶的紀妧:“大皇姐,你快管管二姐!”
何況,還有個小皇弟紀昭在身邊呢!
然而紀妧作壁上觀,對紀姝的放誕不羈見怪不怪,顯然是默許了她這份“禮物”。
紀妧並未制止,問是說了個看似不相幹的話題:“本宮年幼嗜糖,不知節制,你可知先帝用了什麼法子戒了本宮這個嗜好?”
紀初桃捂著臉頰,搖了搖頭。
“先帝命人送了兩大盒飴糖,命本宮一炷香內當面吃完,便是本宮吃到吐,哭著求饒也不心軟。至此以後,本宮這輩子都忘不了那種滋味。”紀妧語氣平淡,仿佛在說別人的故事,眼底卻蘊著鐵血決絕的堅忍。
她告訴紀初桃:“永寧,你見識得太少了,是該長點膽量。”
可這和一群男人有何幹系?
似是看出了紀初桃的心聲,紀姝笑得顛倒眾生:“阿妧的意思是,隻有經歷了爭奇鬥豔的春天,才不會被一朵花迷住了眼。用過的男人多了,才不會被男人騙吶!”
“可這也太多了!”紀初桃打心底裡抗拒。
她對愛情和婚姻尚存期待,唯願真心換真心,而不是這樣的露水風流!
“小廢物,這麼點人算什麼?顧及你年紀還小,我未曾放開手腳去挑呢。”折騰這麼半日,紀姝也累了,掩唇打了個哈欠,隨意點了一名長相乖巧俊秀的少年,道:“你來,給三殿下敬酒。”
那少年應了聲“喏”,跪地前行取了酒壺斟酒。
紀初桃剛要拒絕,便聽紀姝道:“不許拒絕。”
少年雙手奉上酒盞,道:“三殿下請。”
這少年低眉順目,面若敷粉,聲音也好聽,紀初桃本不想拂了他的盛情,深吸一口氣去接酒盞,卻在見到少年翹起的小尾指時徹底破功,硬生生打了個哆嗦。
她竟不知自己如此挑剔,到底接受不了那根優雅翹起的蘭花指,匆忙起身道:“我忽來腹痛,不堪飲酒,姐姐們先喝,我去去就來!”
說罷顧不得眾人神情,轉身逃遁而去。
這裡不是永寧宮,到底陌生,紀初桃沿著回廊漫無目的地走著,尋了個僻靜無人的水榭坐下。她摸了摸尚且餘燙的臉頰,長舒一口氣。
阿昭說得不錯,這份驚喜她的確難以消受,也不知二姐是怎麼做到在那麼多男人間遊刃有餘的。
男人又有什麼好的呢?不如美食華服來得自在。
正想著,身後傳來輕快的腳步聲。
她扭頭一看,原來是紀昭不放心,偷偷跟了過來。
“三皇姐,你還好罷?”紀昭亦在涼亭中坐下,欲言又止。
“皇上去陪大姐罷,我沒事。”紀初桃扭身趴在雕欄上,看著池中發黑的幾株蓮蓬。
紀昭也學著她的樣子趴在雕欄上,問:“三皇姐不喜歡那些面首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