而霍謙則更為沉默,遠遠朝著紀初桃行了個禮,姿態十分尊敬。
紀初桃尚對二姐塞進來的那些面首心有餘悸,見到晏行等人,不由警惕起來,道:“是二皇姐讓你們來的麼?若是來做……那個,本宮可不需要。”
“面首”二字,她終是難以啟齒,隻好用“那個”代替。
晏行竟然聽懂她的意思了,朗聲一笑道:“殿下別擔心,我們隻是上頭兩位殿下派來服侍您的普通侍臣,隻賣才,不賣身。”
紀初桃這才放下心來,又好奇地打量三人一眼,心道:二姐的眼光真是老辣,連送來的太監和管家、侍衛都是這般樣貌周正之人……
隻是和祁炎比,到底遜色了不少。
“那些男人暫且安置在後院春露閣中,殿下待如何處置?”晏行拱手一禮,打斷了紀初桃的思緒。
“先放著罷,沒有本宮的命令,別讓他們瞎伺候。”紀初桃想了想,又補充道,“待以後尋了機會,再放他們出府去。”
晏行道了聲“是”,又問:“食邑賦稅賬本,您可要瞧瞧?”
“讓拂鈴同你管著,有問題再來向本宮稟告。”賬本這樣重要的的東西,還是得讓她身邊最信得過的人經手才放心。
紀初桃安排好幾件大事,已是日落西山,到了傳晚膳的時辰。
府邸的廚子是從御膳房中撥出來的佼佼者,做的菜甚合紀初桃的口味。酒足飯飽,生辰日到了尾聲,興奮了一天的紀初桃有些倦怠,便讓宮婢備好熱水,準備沐浴更衣就寢。
不知是湯室的暖池太過舒服,還是她太過勞累,泡澡到一半竟然趴在湯池邊緣睡著了,直到外頭傳來窸窣的說話聲,她才滑入池中驚醒。
嗆咳了一聲,她重新爬起坐好,迷迷糊糊問道:“何人在說話?”
外頭候著的宮婢道:“稟殿下,是宮裡的秋女史來了。”
紀初桃看了眼紙窗外沉沉的夜色,臉頰被熱氣蒸得緋紅,哼了聲:“這個時候,她來作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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宮婢道:“奴婢不知。”
“罷了,本宮去瞧瞧。”
紀初桃揉了揉困倦的眼睛,讓挽竹伺候她穿衣,稍稍擦幹頭發,便隨意裹了件鬥篷出去。
寢殿內燈火通明,司寢女婢們掌燈立於殿門外,迎候紀初桃。
秋女史果然站在殿階前,雙手交握於身前,朝打著哈欠緩緩而來的紀初桃行禮:“奴婢奉大殿下之命,前來送樣東西給三殿下。”
紀初桃頓了腳步,兔絨鬥篷外一張臉明麗無雙,好奇道:“什麼東西,要勞煩你親自送到本宮的寢房來?”
秋女史並不細說,隻朝寢殿做了個“請”的手勢,道:“三殿下去看看便知。”
紀初桃正欲進殿,卻見秋女史便向前一步,攔下了挽竹和拂鈴。
“秋女史這是何意?”紀初桃皺眉。
秋女史一個外人,竟敢在她的府邸攔下她宮婢,是真以為自己不會發脾氣麼?
見紀初桃沉了臉色,秋女史忙斂眉道:“三殿下息怒,她們不方便進去。”
“有何不方便的?”
秋女史不語。
紀初桃倒要看看大姐送了什麼給過來,這般故弄玄虛。
她困意未散,頭重腳輕,剛入寢殿,便聽見殿門在自己身後悄悄關閉,燈火通明的偌大寢殿內隻剩下她一個人。
送的東西在哪兒呢?
紀初桃踩著柔軟的波斯地毯前行,隨手摸了摸案幾上擺放的珊瑚玉,半幹的長發從肩頭滑落,心道:總不會是這座紅玉珊瑚罷?大姐才不會這般俗氣……
正想著,象牙榻上的金鈴細響,飄動的帳紗後,隱隱露出一個高大的輪廓。
好像,有些熟悉。
第14章 侍寢 祁將軍為何會在……
紀初桃以為是鋪床的司寢宮女,將紅玉珊瑚放回原處,問道:“床榻都收拾好了麼?”
沒有回應。
再定睛一看,帳紗外露著的,分明是一雙男人的革靴!
紀初桃倏地直起身,警覺道:“誰在榻上?”
殿內燈影搖曳,靜得隻聞呼吸聲。
紀初桃回頭看了眼緊閉的殿門,反應過來:榻上那個男人,大概就是大姐讓秋女史送過來的“東西”。
二姐送的那十來個已是無福消受了,怎麼連大姐也不正經起來?
紀初桃正困倦著,尚未反應過來,大著膽子朝榻前走去:“這裡不用人伺候,你快出去。”
帳紗朦朧,裡頭躺著的男子一動不動。
紀初桃微微蹙眉,一把撩開帳紗,加重些許語氣道:“再不走,本宮便叫人將你拖……”
聲音戛然而止。
困意瞬間飛去九霄雲外,她眨眨眼,又眨眨眼,保持著撩帳紗的姿勢瞪著榻上被粗繩縛住的男子,不可置信道:“祁、祁炎……”
紀初桃把帳簾放下,閉眼深吸一口氣,復又掀開。
不錯,的確是祁炎!
遲疑後退一步,她轉身朝殿外道:“快來人,祁將軍為何會在這?!”
“大殿下說了,三殿下想要,便如您所願。”緊閉的殿門外傳來秋女史波瀾不驚的聲音。
所以,大姐真的將祁炎打包洗淨,送來她榻上做……做面首了??
原以為如此荒唐的要求,大姐絕不可能答應的!這到底是怎麼回事?
冷靜,先冷靜。
紀初桃坐在案幾後,抿了口微涼的茶水,凝神想了想:不管大姐出於什麼原因,自己都算是得償所願了,索性順水推舟收留祁炎,他在這兒總比在刑部大牢裡安全,大姐也不會再因此事而受千夫所指,陷入兩難之境……
現在當務之急,便是等祁炎醒來後,該如何向他安撫解釋 。
紀初桃咽了咽嗓子,悄悄起身,踩著柔軟的地毯再次向榻邊走去,試探地喚了聲:“祁將軍?”
透過半開的帳紗望去,隻見祁炎僅穿著單薄的中衣,雙手被粗繩反剪於身後,腕上還套著镣銬,細細的鐵鏈連接著結實笨重的雕金榻腳,待遇著實糟糕。
他雙眸緊閉,一動不動,半晌也沒有回應,紀初桃忍不住擔心:莫不是……死了罷?
思及此,她小心翼翼爬上榻,跪坐在祁炎身邊,伸手去探他的鼻息。
呼吸平穩,她松了口氣:還好,還有氣兒。
可為何喚不醒呢?是被灌了藥麼?
如此想著,她搖了搖祁炎的肩,喚道:“世子?小將軍?”
倏地,祁炎睜開了眼,眸中掠過清寒的光。
也沒看清他如何動作的,隻見拇指粗的繩子應聲崩斷,祁炎如掙脫了枷鎖的野獸翻身而起!
電光火石的一剎那,紀初桃已被他按在了榻上,仰面躺著,腦袋磕在榻沿上,如同案板上待宰的魚。
昏痛之間,情勢陡然翻轉。
紀初桃嚇得險些閉了氣,喘息著瞪大眼,隻見鐵鏈哗啦晃動,祁炎動作帶起的疾風鼓動床幔,緋紅的輕紗如霧飄起又落下。
昏黃朦朧中,紀初桃仿佛又看到了夢境中的祁炎一身大紅婚袍而來,俯身輕輕取走她手中的團扇,在她耳畔啞聲低語……
唯一不同的是,此時伏在她身上的祁炎身軀繃緊,隼目中滿是凜冽的寒意。
肩膀被他按得好疼。
紀初桃毫不懷疑地想:至少有那麼一瞬,祁炎是真的流露了殺心。若非他腕上還有一道鐵索禁錮,方才那一擊,怕是會要了她半條命。
也對,將軍定天下太平,卻不能享天下太平。鳥盡弓藏,落於婦人之手,他厭她是應該的。
“殿下?”一直立侍在外的秋女史仔細聽著殿中的動靜。
大公主吩咐過:若是祁炎不聽話,便以刺殺三公主的罪名就地處決,如此一來便師出有名,方能堵住悠悠眾口……
但大公主也說了,絕不能讓祁炎傷了三公主!
殿內有些不對勁,秋女史不動聲色地將手搭在門扉上,袖中匕首已露出半寸鋒利的冷刃。
“本……本宮沒事!”紀初桃仰躺在榻上,湿潤的眼睛中燈影閃爍,倒映著祁炎凌厲的容顏。
她強作鎮靜,滿腦子隻有一個念頭:秋女史是大姐的人,而大姐對祁炎有殺心,絕不能讓秋女史看到現在這副情勢!
她要保下祁炎,不僅因為他是自己未來的恩人和夫婿,更是為了朝局不因冤殺忠良而再起動蕩!
“不許進來!都退遠些,誰也不許來打擾本宮!”紀初桃竭力穩住聲線,扭頭朝門扉上映出的那條人影喝道。
大概是她少見的強勢,秋女史頗為顧忌,將準備推門而入的手放下,依言退開了些。
宮燈影綽,繃緊的鐵索窸窣作響。
祁炎冷冷望著身下明明顫抖卻還在強裝鎮定的小公主,腦中回蕩起方才獄中紀妧的話。
“人言可畏,如今情勢,殺了祁愛卿的確是下下策。”紀妧立在牢門前,微笑著告訴他,“你很幸運,比起鎮國軍主帥,本宮給你找到了一個更好歸宿。”
隻是紀妧不知,他從小經受非人訓練,身子強健異於常人,那迷-藥隻能困住他片刻。剛被送進紀初桃的寢殿中,他便醒了,一直佯做昏迷,就是為了此刻伺機反擊。
身下的少女如此嬌柔,纖細的腕子一手便能輕松握住,壓在頭頂制住。他的另一隻手按在紀初桃肩上,手指離她幼白細嫩的脖頸隻有兩寸之遙,隻要他稍稍用力……
“你很冷嗎?”
幹淨的嗓音自身下傳來,微顫,像是風雨中一瓣嬌柔的花。
“你一直在發抖。”紀初桃繼而道。
她不知道,少年身上不住顫抖的鐵索並非因為寒冷,而是極度的疼痛。
祁炎腕上的镣銬內側有尖銳的鐵刺,隻要他一使勁兒或是有傷害紀初桃的行為,镣銬便會栓得更緊,鐵刺亦會深深刺入他皮肉中。
按住自己肩膀的那隻手指節發白,腕骨處已是被刺得血肉模糊,流下一線蜿蜒的殷紅,他英俊桀骜的眉骨上也不知在哪兒劃了一道血口,配著那樣陰冷的面色,格外可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