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如果想做個總結,他會幫你。”顧關山溫柔地說,“如果想繼續,他會告訴你怎麼做。”
顧關山:“……今天我就帶你去找他。但是你得在這之前,把我翻譯的這些稿子迅速順一遍,不要到他面前露怯。”
沈澤咽了口口水。
顧關山安撫般伸手摸了摸沈澤的手背,認真地道:“沈澤,人在認輸前是不會失敗的,你沒有失敗。”
沈澤那時連話都不會說了,他想了三秒,從顧關山手裡搶過了那一沓厚厚的文件。
他把那個文件翻了幾頁,粗略掃了兩眼內容,想到自己的著裝,又慌張道:“我是不是該去弄一套西服——”
顧關山笑了起來,道:“是。”
沈澤那一瞬間意識到,這個女孩——她從來,都是什麼都知道的。
她看得猶如明鏡,隻是從來都不說出來,她在沈澤最焦慮的時候,深夜定鬧鍾起來偷偷翻譯了他的每一份文件,做了極為詳盡的背景調查——卻一句話都沒對那個焦慮的沈澤說過。
顧關山知道沈澤的疼痛,知道他的焦慮,也知道沈澤終究會站起來。
三年前,沈澤心口割肉般放她走——因為知道她想走,知道她前途無量。
三年後,顧關山託起墜落的沈澤。
沈澤拿著那一沓厚的紙,微往後一翻,發現裡頭夾著一個文件夾,文件夾裡頭不知道是什麼,摸起來硬硬的,或許是銅版紙——沈澤抬起頭看向顧關山。
他的話音都在發抖,沙啞地詢問顧關山:“——這裡哪裡能買到西裝?我去買一套……我在宿舍裡有一套但是沒帶過來……”
顧關山笑了起來,道:“……沈澤,我昨天的時候,就覺得你快走出來了。”
她坐在暈開的金黃光影裡,從桌子底下掏出了一個紙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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沈澤一愣。
“——所以,”
顧關山溫暖地舉起那個袋子,裡頭裝著一套煙灰色的西裝和海藍色領帶。
“這是我昨天去幫你買的。”
昏暗的陽光灑進他們狹窄的房間。
沈澤一手拿著那一厚沓翻譯稿,上頭滿是顧關山認真做的注釋,他爭分奪秒地背東西,顧關山捏著他的手腕,給他戴上一個玳瑁袖扣,又抽出了一個鑲鑽領帶夾。
“Due to our investigation——”沈澤練著講述,胳膊習慣性地揮了揮。
他眼角看到那個領帶夾……為什麼還有領帶夾?沈澤眼角一抽:“顧關山你哪來的這麼多東西?!你這裡是不是養過野男人,怎麼連領帶夾都有?”
顧關山怒道:“你別動!我給你戴袖扣呢!說你胖你還喘上了!”
“——袖扣,”沈澤欠扁道:“領帶夾,發膠,你看還有男士香水,還他媽和我一個調調!你是不是養我之外的野男人了?”
顧關山壓制不住他,連個領帶夾都扣不上,憤怒吼他:“放屁!我找人借的!”
沈澤痞兮兮地懟她:“顧關山你還有個能借香水發膠的男同學,這人一看就知道騷包得不行,幾乎是個騷gay,不靠譜。我在國內潔身自好得就差臉上寫你名字了,你就在這裡勾搭小哥哥,你能耐了你。”
顧關山腦袋上爆了青筋:“……”
沈澤得寸進尺,捏了捏顧關山的小下巴:“顧關山,你老公是不是好男人?”
顧關山說:“是不是好男人我不知道,但是這個全套飾品和香水,我可以告訴你來源。”
沈澤:“嗯哼?我是不是好男人,你晚上還沒感受夠麼?”
顧關山頭疼地揉了揉眉心:“……全是,找我設計系的基佬同學借的。”
沈澤:“……”
天陰了下來,陽光被斂去,顧關山給沈澤扣上領帶夾,然後輕輕地在他的袖口灑了點古龍水。
沈澤第一次,正兒八經地,西裝革履地站在自己的姑娘身前。
他的頭發以發膠微抓了下,沈澤本就面容英俊,穿上西裝肩寬公狗腰,眼神裡卻有種難以言說的野性和性感,又有一種生澀的成熟。
顧關山踮起腳尖,給他撥了一下頭發。
那一瞬間他們的呼吸交錯,沈澤看見顧關山的唇,她面容白皙,嘴唇卻猶如湖中紅楓。
沈澤看得心髒都有些發抖,終於問出了那個縈繞心頭的問題。
沈澤沙啞地問:“……這個能見他的機會,關山,你花了多久幫我爭取來的?”
顧關山昏暗的光線裡笑了笑,沒有正面回答。
“珍惜吧,”她說,“——沈澤,這個機會,真的太難得了。”
……
……
夜幕降臨,芝加哥盧普區,高樓林立,車燈拉成光弧,在深夜裡,猶如穿梭的光之河流。
沈澤站在空曠的,黑暗的走廊之中,走廊的盡頭亮著一盞燈。
顧關山說:“……進去一定要把你的陳述做明白,他會分析你的問題。這位先生人很好,但是時間非常寶貴。”
沈澤使勁兒捏了捏顧關山的臉,道:“——你今晚話真多。”
顧關山也笑眯眯的:“你太讓人操心了呀。”
然後她後退一步,從上到下地審視了一下沈澤。
顧關山已經認識沈澤四年了,她第一次見沈澤時高二,沈澤那天下午穿著件黑T恤,校服上滿是圓珠筆和中性筆的印子,像每個標準的問題青少年的模樣。
那時的沈澤囂張又欠扁,幼稚叛逆得不可思議,顧關山一開始對他的印象分大約是負數,隻是他身上太過溫暖,他的體溫太過熾熱,猶如太陽。
那個十六歲的顧關山,被那樣的,陽光般的光熱吸引,終於忍不住朝他飛去。
她一直覺得沈澤是個長不大的巨嬰,是需要自己照顧的。
——可那個長不大的巨嬰,長成了一個彬彬有禮、衣冠楚楚的男人,如今那個男人站在了她的面前。
黑夜和模糊的黃光裡,沈澤欠扁又囂張地問:“看什麼看?嗯?終於知道你男人帥了?”
顧關山:“……”
顧關山臉有些發紅,立即躲進了濃厚的陰影裡頭,給沈澤正了正領帶。
那是個非常曖昧的姿勢,顧關山隻敢低頭看著那條灰藍色的領帶和襯衫領子,沈澤的喉結微微一動。
顧關山又忍不住嘮叨:“這次你進去之後要……”
“顧關山,”沈澤玩味道:“——你臉紅了。”
女孩子的臉頓時蹭地漲紅,剛要習慣性否認,西裝革履的沈澤微一低頭,在她唇上吻了吻。
女孩子羞得眼眶都紅了。
“……別……別親,”她哆哆嗦嗦地說,“還有正事……”
沈澤又溫柔地吻了上去,顧關山後半句話被堵在了裡面。
二十一歲的沈澤在半黑暗半光亮的回廊裡,親吻他的關山。
他的吻非常溫柔,忍耐著每一分粗魯,每一根屬於他的獠牙,像是小王子在觸碰他B612星上的玫瑰。
吻畢,顧關山連眼睛都水濛濛的了。
沈澤以指腹揉了揉她的唇,沙啞道:“……關山。”
顧關山望著他。
他揚了下手裡的那一小本計劃書。
“……走了。”
沈澤正了正袖口,推開了那扇透出光亮的門。
第104章
顧關山靠在盧普區高樓的欄杆上,任由湿潤的風吹拂她的頭發,深夜的盧普燈火通明,近四十樓的高度讓顧關山頓時產生了一種難以言喻的失重感。
——人有多渺小,就有多偉大,她糊裡糊塗地想。
顧關山從未後悔過來這裡,這是個危險而迷人的城市,這裡藏汙納垢,卻又包容一切,有著極為濃厚的色彩和底蘊,古典和朋克共存,浪漫又危險。
實話說,一個十七歲拿了鳳凰獎金獎的人,無論在哪裡,無論去從事什麼職業,都是個傳奇般的存在。如果顧關山待在國內,是無法脫出那個光環的。
——媒體的關注,出版社的關注,粉絲的目光,能印在書封上的金字身份,‘十七歲美女漫畫家’,那些炒作,每一個都能讓過去的顧關山在踏入業界的瞬間膨脹起來。
可是顧關山拋去了那些榮耀,自己和它們說了再見。
這個城市,是顧關山沉澱自己的異國他鄉。
……
……
顧關山閉上眼睛,想起自己懇求那個老人的模樣。
——我可以幫你,小朋友。那個老人說。
——但我為什麼要幫你的男朋友?這世上失敗的人這麼多,他不是特別的,連人生的第一個坎都爬不過去,還能叫男人麼?
這些我都知道,顧關山想,但是沈澤是不一樣的。
她在沈澤身上能看到打破陳規的力量,看到太陽。
“因為他就是特別的,”顧關山在夜風裡喃喃道:“……先生,你見過幾個十七歲的男孩敢站在另一個年近五十的男人面前,和他談判,和他爭取他的女兒的未來?”
那在他們的社會裡,意味著不自量力,意味著多管闲事。
誰會去管一個打女兒的父親?
誰會管一個古板的父親‘矯正’他特立獨行的女兒?
那對他們而言是家務事,是在管教自己的所有物,古往今來,上千年孩子都合該聽父母的,否則就是不孝,否則就是打死活該。
更何況那個古板的父親事業有成,是一個通俗意義上的成功者,他對女兒的管教焉能有錯誤之理?
——那片大地上這麼多家暴,那片大地上這麼多父親,有幾個報了警?又有幾個警察肯管?隻有調解而已。
連顧關山這樣的性格,都隻含著眼淚忍著,等著上大學,苦苦等待著離開家的那一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