可是,在那深重的黑暗裡,看不到曙光的黑夜盡頭,沈澤出現了。
那個老人聽顧關山說完了那句話,停頓了一下,問:“你確定嗎?人是要自己看世界的,你不能替他人走路。”
顧關山那時對那位老人說:“先生……”
“……他知道。”
顧關山不知在那欄杆上靠了多久,外頭開始下雨,深夜的雨滴綿密地落入大地。
她其實是非常喜歡下雨天的,她閉上了眼睛,任由風夾著雨滴吹過自己——夜空裡的積雨雲猶如原野茉莉,雨水吹到身上,潮湿溫暖。
她想起很多年前的,無數個下雨天,從小時候到現在。
顧關山
然後,沈澤從身後抱住了她。
顧關山笑了起來:“出來啦?”
沈澤臉埋在她的脖子上,沙啞地嗯了一聲。
“顧關山,”沈澤奇怪地問:“怎麼搞得渾身湿漉漉的?外頭下雨了?”
顧關山笑道:“等你的時候稍微淋到了一點,怎麼樣呀?”
沈澤模糊道:“還行吧。”
顧關山怔了怔:“诶?”
“先不提這個了,現在呢,”沈澤笑眯眯地摟住她的腰道:“——老公帶你去吃好吃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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然後他帶著顧關山坐著電梯下樓,一樓前廳落地玻璃外滿是落雨和霓虹燈,前臺的小姐微笑著和他們致意,沈澤牽著他的女孩的手,走了出去。
顧關山趁著模糊的白光翻了翻自己的書包,頭疼地說:“糟了,我出門的時候好像有點急,沒帶傘,我們去附近便利店買一把……”
西裝革履的沈澤突然道:“我有句話想說很久了。”
“嗯?”顧關山一怔:“你說。”
沈澤伸手一捏顧關山的臉,使勁兒捏了捏:“你怎麼現在還在背書包?”
顧關山有點懵:“書包不好嗎?”
在夜雨和燈光之中,沈澤脫了西裝外套,大學的兩年,他一直保持著健身和打籃球的習慣,襯衫袖口下手腕結實性感,凸起截青血管。
沈澤嫌棄地看著那個北極狐書包,搖了搖頭,然後將西裝蒙在了她的頭上。
顧關山腦袋上頂著西裝,西裝上冒出了個問號……
然而沈澤接過顧關山的書包,往身前一背,紳士地蹲下了身。
“上來,”西裝筆挺的沈澤欠扁地說:“——你男人背你回家。”
顧關山那一瞬間懵了一下:“可……可是……我不用……”
顧關山想起多年前的,那個她獲了獎的,她和沈澤兩個人在北京的夜晚。
那天晚上她做了頭發,化了淡妝,沈澤在雨裡蹲下了身,說‘你別沾了雨’,然後將她背了起來。
那是個屬於她的日子。
可是今夜是屬於沈澤的,他才是那個盛裝的人。
沈澤嫌棄地說:“破包,老子像個烏龜。”
那個盛裝的沈澤肚子上掛著個書包,瞬間土了八度,身上卻還灑著古龍水。他朝自己的背上努了努嘴,示意顧關山別廢話,迅速滾上來。
顧關山打量了一下,由衷道:“不像烏龜。”
沈澤耳朵豎了起來,像是準備等她誇誇自己。
顧關山說:“沈澤,你像個下崽的王八。”
沈澤:“……”
長街一片漆黑,路燈下瀝青路反著光,路邊的白月季向外瘋長。
雨聲稀疏,顧關山趴在沈澤的西裝底下,一頭黑發柔軟地垂著,溫暖的呼吸變成白氣兒,沈澤明顯感到顧關山非常喜歡這個環境,安逸得都快睡了。
沈澤呼喚了她一聲:“關山。”
顧關山哼唧了一聲。
沈澤心都快化了,扭頭與自己背著的姑娘親了一親。
顧關山迷迷糊糊的,臉色卻被親得又有點發紅:“……你打算什麼時候回去呀?”
“怎麼了?”沈澤又與她接吻,溫柔地問:“——姓顧的小混蛋看膩我了?”
顧關山急忙搖了搖頭,堅定地表明了決心。
沈澤笑了笑,沙啞道:“……我回去就會買機票,應該就是這兩天了。”
“嗯。”顧關山悶悶地趴在他肩膀上說:“……是要早回去的,你還要期末考試呢。”
沈澤笑了笑:“他和我說了很多。”
“從我那個計劃書的不足……到我應該怎麼改進,到實施時可能會面對的困難,”他望向天空,“——都提點了我。但是在這最後,他又問了我一件事。”
顧關山耳朵豎了起來。
“什麼?”她問。
沈澤淡淡道:“——那個老頭問我,我是不是天才。”
顧關山錯愕道:“……這是什麼問題啊?你回答了什麼?”
沈澤背著顧關山,笑了笑,對她說:“我說,我不是。”
“我還能是什麼呢,”沈澤望著前方,平靜地說:“……我心裡很有數的,我不能過目不忘,學個線代還是要命,說白了隻是個普通人而已。”
顧關山笑了起來,問:“然後呢?”
沈澤淡淡道:“然後,那個老頭問——”
“那你憑什麼讓你的投資人信賴你?”
“賺錢的點子那麼多,這世上也不缺市場,你靠什麼擠掉其他人?你打算另外組建團隊嗎?”沈澤平靜地問:“如果會的話,你會組建一個怎樣的團隊,團隊又是怎樣的組成?都是大學生麼?如果是的話,我憑什麼相信你不是小打小鬧?”
沈澤笑了笑,說:“……你們大學生裡,小打小鬧的人太多了。”
“成年人的世界和你們在大學裡不一樣,”沈澤望著前方,淡淡道:“你在大學裡可以一邊參加社團俱樂部,一邊參加競賽,一邊還可以找導師一起做項目……可以嘗試一切。但是成年人的世界不是這樣的。”
“——成年人的世界,是叢林。”
“叢林裡弱肉強食,滿是捕食者,而你這樣的草食動物想活命,就得全力以赴。”他說。
沈澤笑道:“尤其是你打算做自己的老板,你靠什麼對你團隊的成員負責?靠你考試考得好?你的項目本身問題就不大,但是我話放在這裡,你那個姓董的學長,不可能成功的一條理由裡就有一條——他還想著退路。”
“這是一條單行道,不存在‘我可以失敗,失敗了就去做別的’的想法。這就是我們的世界,也是你現在想擠進去的領域。”
顧關山微微一愣。
她幾乎是立即就意識到了沈澤打算做什麼。
顧關山顫聲道:“你打算……”
沈澤溫和地笑了笑,雨水淋在他硬挺的鼻梁上。那明明是個漆黑的深夜,居民區隻有路燈亮起,昏暗得連腳下的路都看不清,可他的眼睛裡滿是星星的光亮。
“沒錯,”沈澤對她認真地說。
顧關山都懵了,完全沒想到會是這個發展。
“——我不想小打小鬧。”沈澤道。
“我不打算讀了。”
第105章
夜涼如水,雨水之氣從地底溢出,彌漫了整條街道。
顧關山趴在沈澤肩膀上,小聲問:“……你是……認真的?”
沈澤挑起條眉毛,反問:“我什麼時候在這種事上和你開過玩笑?”
顧關山有點難以接受地道:“……可、可是你這麼千辛萬苦地考上,沈澤,這隻是……你的一次嘗試……”
沈澤笑了笑:“在你看來是有一點冒失。”
“但是關山,”沈澤溫和道:“你在畫畫的時候會去做別的事嗎?”
顧關山微微一怔。
她誠實地回答:“……我不會。”
“所以這件事你能做得好。”沈澤認真地說:“你經常給我發的那些你新畫的圖片,我肉眼可見你畫的下一張永遠比上一張特別,每一張都能看出你的進步,你在你的圈子裡遲早會變得不可取代。”
顧關山眼眶有點說不出的發紅。
“我看著你花你每一點闲暇時間,研究全新的畫法。”沈澤不好意思地說:“……我也不知道我說得對不對,我盡力去了解了你們的圈子……”
顧關山鼻子發酸,用盡全力地嗯了一聲。
沈澤又說:“……我看著你研究各地的文化,研究配色,研究那些巨人的風格,然後把它融入自己的畫裡。我每次看到你和我發的那些圖片,都為我送你走而感到慶幸,因為你是這麼適合‘藝術’這兩個字,顧關山,你就像是為它而生的。”
顧關山將臉埋在了他的脖頸處,半晌悶悶地嗯了一聲。
“……可是。”沈澤輕聲道:“……如果你沒有來這裡,你走不到今天的這個位置。”
顧關山沉重地點了點頭。
沈澤笑了笑道:“……是吧?”
“我如果懷著我隻是玩玩的想法,”沈澤沙啞道:“隻會有一個結果。”
“……關山,你應該比誰都明白這一點。”
沈澤道:“你現在所擁有的一切,你的才華,你的能力——其實不止是才華,更是你的孤注一擲,和經年累月的執著,和由此生出來的荊棘上的花。”
顧關山沉默了很久,抱緊了他的脖子,道:“……嗯,沒錯。”
“我回去會和我爸好好商量一下,”沈澤說:“看看到底是退學還是休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