步行街上行人寥寥,風將顧關山的裙子吹了起來,沈澤舉著傘,走在顧關山的身後。
顧關山從天鵝絨盒子裡頭拿到戒指,仰頭看了看,念道:“……G和S。”
沈澤以肩膀夾著傘,將那戒指拿在手裡,在朦朧模糊的雨水中,捉住了顧關山白皙的手指頭。
顧關山眨了眨眼睛,問他:“你們軍訓不讓戴著戒指怎麼辦?”
沈澤隨口道:“我掛在脖子上,不摘。”
他捏著顧關山的無名指,給顧關山套上小小的對戒,她手指頭生得也漂亮,細長柔潤,白得像塊和田玉,套上戒指也漂亮,套無名指是訂婚的意思——沈澤想。
“你都沒說過愛我……”顧關山突然小聲說:“沈澤,你如果在北大遇到可愛的女孩子怎麼辦?”
沈澤嗤地一笑,將那戒指轉了下,隨意地道:“還可愛的女孩子?有個你就夠我折騰的了。”
“再說了,我怎麼可能有二心。”
沈澤晃了晃自己那枚戒指,套在了手上。
那一瞬間冰冷的雨水和風呼地刮過八月初的街道。
他們的暑假仿佛已在尾聲。
早晨仍陰沉著,窗外風很急,樹葉在風裡飄落。
沈澤對著鏡子刮了胡子,又在脖頸處噴了些許運動香水。把自己的頭發一抓,穿了鞋出了門。
樓下停著一輛通體漆黑的車,顧關山披散著頭發坐在裡面,前面坐著她的父母。車裡流淌著靜謐的古典音樂,四季的《夏》。
沈澤開門,坐了進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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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禮貌地道:“叔叔阿姨,早上好。”
李明玉點了點頭,說:“早上好。”
李明玉打完招呼,不無擔憂地問顧關山:“東西都帶齊了對嗎?電腦?數位板?去了之後先借住在學姐那裡幾天安頓自己的房子,那你給你學姐的禮物準備好了沒有?”
顧關山點了點頭,沒什麼情緒地道:“準備好了,都在行李箱裡。”
李明玉說:“冬天的衣服應該也帶齊了……副卡也帶好了吧?護照,身份證……”
顧關山點了點頭:“帶好了。”
然後她一顆毛茸茸的腦袋磕在了前座上——剛剛語氣還冷冷淡淡的,如今卻偷偷地、調皮地對沈澤笑了起來。
沈澤也看著她,被那小模樣逗得樂了。
顧遠川開著車,離開了他們的小區,那些開著的花和草就此離她遠去,那條滿是流浪藝術家的文化街被他們丟在了後頭,吉他聲漸不可聞。
顧關山望向窗外,心想,下次再見到這個小區,就是一年後了。
顧遠川嫻熟地開著車,不自然地問他的女兒:“給你寫的單子,帶了嗎?”
她說:“就是那個去沃爾瑪買什麼的單子是吧?帶了。”
顧關山從口袋裡摸出一張疊得整整齊齊的紙條,揚了一下,上頭是顧遠川的字跡,他的那筆字長得和顧關山的字體極為相似,隻是關山的字多了一分稚氣。
孩子的字體總是難以避免地隨他的父母,顧遠川寫得一筆凌厲的好字,他的女兒便也頗有其字的骨骼。
那一路上,他們有一搭沒一搭地聊天。
顧父活躍氣氛一般詢問了沈澤不少問題,沈澤一一作答,李明玉也不像一開始遇到的那般難纏。他們那一路上像一對平凡的,送孩子出國的父母,那些傷人的事情於他們而言,都像是不曾出現一般。
他們的女兒卻望著窗外,隻對上沈澤時有點笑的模樣。
那輛車駛過無垠的翠綠原野,風吹開了雲層,現出一絲晴天。
車最終穿過機場高速,停在了市機場的國際出發口。
沈澤下車幫顧關山拿行李,她的行李非常簡單,隻有一個巨大的拉杆箱和一個袋子一個書包。
沈澤將那箱子一拎,就皺起了眉頭:“這箱子對你一個小姑娘來說太沉了吧?有沒有人去接你?”
顧關山去撈那個箱子,對沈澤笑道:“我哪有這麼嬌氣?”
沈澤彈了她一指頭,示意她別摻和,這是男人的場合。
顧遠川將行李拖去託運,那些行李大約是超重了,他在那裡花了不少功夫,回來的時候拍了一拍手,說:“……可以去安檢了。”
“可以去安檢了。”
顧遠川想了想,又補充:“多留點時間總沒錯,別耽誤了航班。”
他的女兒愣了愣,輕聲道:“……好。”
沈澤看著顧關山的臉,那臉上沒什麼情緒,清清秀秀的,煙一樣的漂亮。
機場窗明幾淨,巨大的玻璃映著茫茫村莊和瞭望塔,萬頃的風穿過整個平原。
兩年前九月的一天,顧關山帶著自己的傷痛和希望,帶著自己滿腔的烈火和堅冰,帶著理想,和不容打敗的強硬——出現在了沈澤的世界裡。
而他從那一面的時候開始,就已經潰不成軍了。
小王子愛B612星球上的他的那朵玫瑰,於是他給玫瑰施肥,以玻璃罩攏住了那朵嬌氣的玫瑰花。
那沈澤應當如何愛一隻墜落在他的星球上的飛鳥?
沈澤說:“一路順風。”
他隻說了這四個字,他沒有說更多的話的力氣了。
他看著顧關山湿潤的、湖泊般的眼睛,遠處是安檢的黃線,那天走的人格外的多,黃線外排了一長串的隊伍。
顧遠川聲音有些發抖地叮囑她道:“在外不用給我省錢,沒錢就問我要。”
顧關山疏離地說:“我花錢不多。”
顧關山說完那句話,笑了笑,道:“……那我走啦,謝謝你們來送我,我們明年夏天見。”
然後她背著自己的書包,揮別了自己的父母和沈澤,轉身走進了安檢的黃線。
沈澤目送她,顧關山走了兩步,剛排上安檢的隊伍,卻突然頓了一下。
——發生了什麼?
“沈澤——!”顧關山帶著哭腔喊,“沈澤!”
沈澤隻愣了一瞬,顧關山就衝了出來,沈澤差點被她撞翻了。顧關山眼淚吧嗒吧嗒地掉,死死地扒住了他。
“那地方那麼陌生……”
“我得有……多想你啊。”
顧關山聲音都在發抖,像是在拼命憋著,不大哭出聲。
風吹開雲層,陽光灑進麥田,來來往往的人眾多,那場合稱得上眾目睽睽,那些人裡有行人有工作人員,有老人有孩子,有男人有女人——甚至還有她的家人,可她絲毫不顧忌。
顧關山踮著腳,在機場的正中吻他。
沈澤腦子裡轟的一聲,耳朵裡盡是血管的咚咚聲,下一秒他按住了顧關山的後腦勺,動情地吻了回去。
沈澤將如何愛一隻墜落到自己星球上的飛鳥?
——他修補了飛鳥的翅膀,令她自由,令她無拘無束,令她不必停留。
這才是愛。
他們唇分,沈澤松開了顧關山,她看著沈澤擦了擦眼淚——這次的走得頭都不回。
顧關山走得堅定不移,步伐堅定。
那姿態,猶如一個即將徵服世界的戰士,沈澤想。
第87章
陽光破開雲層,機場的安檢通道入口處人來人往,顧關山已經沒了蹤影,沈澤卻仍怔怔地看著那個方向,像是在等待一個飛機延遲起飛的廣播——
——也像是在等待一個不會回來的人。
顧遠川拍了拍他的肩膀,沈澤一怔,回過頭去,顧遠川喏了一聲,遞了杯星巴克的冰咖啡給他。
“別看了。”顧遠川淡淡道:“關山走了。”
沈澤一愣,道了謝,接過了那杯冰飲。
顧遠川不知什麼時候去買了三杯咖啡,李明玉坐在綠植旁,低著頭看不清表情。
顧遠川說:“沈澤,有空聊聊?”
沈澤注意到顧遠川甚至細心地買來了他慣常喝的美式,微一愣,應道:“好的。那阿姨呢?”
顧遠川:“她在這裡等一會。”
然後顧遠川帶著沈澤離開了那個地方,到了玻璃前頭,靠著欄杆說話。沈澤手裡捧著咖啡,無意識地摩挲著杯沿。
顧遠川打破了沉默,開口道:“你可能在好奇,我怎麼突然變得這麼好說話了。”
沈澤沉默了一下,誠實地點了點頭:“……是的。”
“在我的印象裡您一直是個頑固不化的人。”沈澤認真地說:“個人的觀點非常強,不允許有別的意見存在,我能理解您是為了關山好,但我不能苟同您為此而做的事情。”
顧遠川:“你這麼說,也沒錯。”
沈澤想起他在那家星巴克看見的《遠川詩》和詩人顧川。
顧遠川那一年已經四十五了,他當上父親的那一年不過二十七,人世間的時間總是過得飛快,眨眼就是十八年的歲月。
這十八年裡他在人世間摸爬滾打,從一個清雋的讀書人變成了一個隻殘留著些書卷氣的中年男人。
顧遠川道:“我是一個,害怕我的孩子走上像我一樣的彎路的人。”
沈澤不解地望著他。
顧遠川深呼吸了一口,說:“……沈澤,我在年輕的時候,是另一個失敗的關山。”
那機場裡人來人往,甚至有種衣香鬢影之感,穿著正裝的男人和踩著高跟鞋的女人的影子映在地板上,皆是步履匆匆。
“當然,關山不知道。我沒有告訴過她。”顧遠川淡淡地說,“可能她還有一些淺淡的記憶,記得她的父親曾經在深夜的桌前寫東西,一開始隻是單純的寫作,到了後來,就變成了要養活自己的家庭。”
顧遠川看著沈澤:“說來也是好笑,沈澤,我以前曾經是個詩人。”
沈澤禮貌地說:“……我知道。去年我偶然看到了您的詩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