門上響起敲門聲,沈澤懶得抬手,張阿姨放下雞毛掸子衝過去開門,門外似乎是個快遞員,說了兩句話,張阿姨連聲道謝。
沈澤將耳機從耳朵裡拽了出來,bose耳機裡仍是網易雲運動FM的歌曲。
“是什麼?”沈澤奇怪地問:“阿姨,你怎麼還和快遞員道謝?”
張阿姨將包裹藏在身後,對沈澤說:“——你猜猜看。”
沈澤慵懶道:“我媽的快遞吧?別神秘兮兮了,她又買了什麼?”
“你猜錯了——”張阿姨把東西往茶幾上一放,溫和道:“……阿澤,恭喜。”
沈澤揉了揉眉心,定睛看了過去。
茶幾上一個白白的信封一樣的東西,並不大,上面以紅色的油墨印著一個影影綽綽的白塔和湖泊。
“有什麼好恭喜的……”沈澤嘀咕道:“難道是我媽給我買的東西嗎?”
他把運動飲料蓋子擰上,走到茶幾跟前,然後愣住了。
信封上頭,以紅油墨印的是古老的博雅塔和未名湖。
EMS的信封上面印著一個圓圓的,三個人的校徽,歪歪斜斜又尖銳特別的北京大學四個字——外加五個字:錄取通知書。
雕梁畫棟,老京城,百年老校,歷史上的巨人,沈澤隻在課本上學過的那些名人,他隻在歷史書上窺見過的一角——那一切都在那一瞬間,與沈澤緊密聯系了起來,變成了他未來的校友,和即將度過未來四年的校園。
沈澤小心地撕開了那個信封。
他先看到的,裡面是一張筆挺的白紙,上面仍以紅色的,標志著老北京的油墨印刷,沈澤小心地捏起那張紙,抽了出來,早晨的陽光落在上面,燦爛得猶如鍍了一層亮金。
信封裡有硬硬的證件,有入學須知,有紀念小冊子,還有那張最重要的——那一紙輕飄飄的錄取通知書。
Advertisement
沈澤手都有些發抖。
張阿姨擦完了櫃子,問:“阿澤,什麼時候去學校啊?”
沈澤顫聲道:“……八、八月三十一,憑錄取通知書到校報道。”
他反復地翻看那張錄取通知書,心裡開始盤算要把什麼東西帶到學校,想著要換什麼電腦,想象著自己未來的校園生活——但是當他翻看那張紙的時候,他放在茶幾上的手機微微一震。
陽光下沈澤並不看得分明那條消息,他放下那張紙,拿起手機,在陰影裡看了看自己手機的屏幕——
那是顧關山發來的消息:
“……沈澤。”她說。
“我訂了大下個周的機票,八月十號。”
那頭安靜了一會兒,顧關山又發來一條:
“你那天可以騰騰時間,來機場送送我嗎?”
第85章
沈澤早就知道這一天會來,卻沒想到那天會來得這麼快,這麼急。
他拿著自己的手機心想——她房子訂好了嗎?在國內美術展看夠了嗎?明明剛開始過上了開開心心的生活——大好的未來就在眼前,怎麼日子能過得這麼快呢?
可是他心裡又早就知道了,顧關山遲早是會走的,就像他一樣。
人長大了,遲早會離開家——而顧關山離開,是為了理想。
——就像沈澤一樣。
沈澤渴望成為更好的人,渴望頂天立地,長成一個能被依靠的、堂堂正正的男人。
這是成長必經的過程,也是它每個人帶來的,最後的疼痛。
他拿起手機,回道:“什麼時候沒給你騰出過時間嗎?我連你去買薯片都陪。”
沈澤發完消息,頹然地蹲在了自家茶幾邊上,他看著桌子上那張輕飄飄的錄取通知書,隻覺得人生突然從雲端滾落到了地上。
顧關山很久都沒回復,不知道在想什麼,沈澤茫然地摸著自己汗湿的頭發,早晨的陽光溫柔地灑在他的臉上,他隻覺得眼前又是金又是黃,腦子裡卻混混沌沌地不知道思緒飄到了哪裡。
張阿姨擦完櫃子,給茶幾上換了水果,靠過來一看,感慨道:“嚯!這學院名字怎麼這麼野雞?EMS他們沒給你送錯通知書吧——我聽說這兩年通知書詐騙可多了……”
沈澤沙啞道:“……沒送錯,阿姨,他們管理學院前面是有光華兩個字的。”
張阿姨了然地嗯了一聲:“那就沒事了。怕你被騙。”
她又關切地問:“……你怎麼看上去這麼難受,阿澤,你怎麼了?是不舒服?太緊張了?”
沈澤搖了搖頭:“……不是。”
“……我是,心裡不舒服。”他沉默了很久,難受地道:
“……我得去一趟顧家。”
顧關山雖然不常和他見面,但其實她一直都在沈澤觸手可及的位置。
在一中時她和沈澤在同一層樓,從一班走幾步就能走到六班的門口,分班後她在沈澤前面坐著,後來哪怕她去學藝術了——但盡管這樣,她的畫室也不是很遠,晚上還會回家睡覺。
兩個人都在同一個小區,整個高三,那涅槃般痛苦的日子裡,沈澤在難受時,無法堅持時,都會下意識地尋找她家的窗戶——偷偷地去窺那一絲隱約的光。
但馬上,一切就都沒有了。
沈澤穿過灌木和繡球,跑到了顧關山家門前,在門上敲了兩下。
夏日驕陽淋滿大地,樓下蟬鳴聲陣,鳥鳴啁啾。
裡面一個男人應道:“來了,稍等。”
沈澤聽出是顧關山父親的聲音,下意識地正了正自己的衣服下擺,挺直了自己的腰。
咔嗒一聲,門開了。
顧父看到來人是沈澤,微微一愣,推了下鼻梁上的眼鏡道:“我還在想什麼時候見到你。”
然後他平淡地讓開了身,示意沈澤進房間。
“訂好機票了嗎?”顧遠川對著客廳遙遙喊道:“從首都機場轉的就算了吧,你的東西那麼多,太折騰人。你看看有沒有直達的。”
沈澤在門口換了拖鞋,走了進去。
這並不是他第一次進顧關山的家裡,但是他還是生出一種難以言說的緊張,畢竟旁邊還有個顧遠川。
這所房子就像他們的擁有者一樣,冰冷而無機質,以灰白色調為主,而客廳的灰沙發上坐著一個女孩子,她卻是這房子裡唯一的一抹暖色,粉嫩嫩的,披散著一頭漆黑的長發,抱著一臺電腦。
顧遠川去飯桌上倒了果汁,給沈澤端了過來,沈澤注意到那是一杯胡蘿卜汁——顧關山也有,沈澤咬著牙灌了進去,心想他們家真是太可怕了,常備飲料竟然是胡蘿卜汁兒。
顧關山道:“直達的太貴了,我訂下午一點四十從浦東轉奧黑爾機場的那一張——”
“——別訂美聯航。”她的父親皺起眉頭:“在這種地方省錢做什麼?他們服務太爛了,而且還有新聞,涉嫌歧視華裔。”
顧關山:“可是……”
“出去不能受這種航班欺負。我看這個二十一小時的,從東京中轉的就可以。”他指了指屏幕道:“——中轉還是越少越好,顧關山你老想著省錢,你是不知道中轉有多折騰。”
然後顧父轉向沈澤,問:“考的怎麼樣?”
沈澤坐在沙發上晃了晃那杯果汁,答道:“顧叔,我說話算話。”
“考上了?”顧遠川微微挑起眉毛,問:“那沈澤,什麼時候去北京?”
沈澤禮貌答道:“今天早上剛收到錄取通知書,八月三十一去本部報道。”
顧遠川微一頷首,說:“比以前穩重了。”
沈澤沒有答話。
顧遠川平靜道:“異地戀不容易,你們珍惜時間吧,我出去給她買點東西。”
李明玉在家中擺滿了形形色色的、性冷淡系的花瓶和小雕塑,連顧關山的房間都不例外。
沈澤第一次進她家的時候完全不能理解這種裝修品味,怎麼才能把房間,尤其還是獨生女的房間整成這模樣——沈澤心想,自己以後如果和顧關山有個女兒,絕對是要把那房間拿粉色油漆刷了又刷,弄成個公主房的。
盛夏午後的暖陽灑在顧關山房間的雪白的地毯上,顧關山趴在白地毯上讀一本晦澀難懂的英文原版書,沈澤對著那封面念道:
“車……車克……帕拉牛……”
顧關山有點聽不下去文盲念書,將書合上,把那行字指給他看:“恰克·帕拉尼克。——沈澤,你真的是北大學生?”
沈澤張嘴就是抬槓:“目前還不是,我的學籍還沒過去呢,得報道注冊,等八月三十一號吧。”
顧關山:“……”
顧關山努力勸自己,忍字頭上一把刀。
顧關山問:“……我一走就是一年,你會想我嗎?”
沈澤欠扁道:“不想,想你幹嘛,想你好拿小冰山臉瞪我麼?”
顧關山:“……”
顧關山明白沈澤是因為心裡不痛快而抬了她的槓,但她聽了那話,心裡卻突然難受得不行。
——那是真正的異國他鄉,是個無人可依賴的遠方,是一萬多公裡之外的陌生大陸,那城市陌生到連地理書都對它諱莫如深,學校陌生到這一屆插畫系入學的那十幾個中國人,沒有一個來自華北的大地。
沒有沈澤,隻有夢想為伴。
顧關山輕聲嗯了一下,低頭讀那本晦澀的書。
沈澤湊近了顧關山,大概是知道顧關山不開心,逗她開心般地道:“你們家裝修真的太冷了,以後如果我和你有女兒,還是那句話,得弄成粉紅色公主房。”
顧關山連頭都不抬,無情地嘲諷了沈澤的審美:“你等著你女兒上了初中把你當神經病看吧。”
沈澤不服道:“女孩子哪裡有不喜歡粉紅色的!連你都喜歡買粉紅色手機殼……”
沈澤話都沒說完,靈光一閃,敏銳地意識到另一個問題:“等等,顧關山你是不是答應和我生孩子了!”
顧關山想了想,誠懇地道:“……請你立刻摔倒。”
沈澤被顧關山罵他的那句話萌得不行,噗嗤噗嗤地笑,伸手把顧關山的頭發揉亂了。
她過了一會兒,在一片寂靜中羞恥地小聲道:“……再說了。”
“……我不是早、早就答應了嗎?”
沈澤厚顏無恥道:“我就知道,顧關山,你根本沒法抗拒我的魅力。”
顧關山立即炸毛:“滾!”
沈澤說:“關山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