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曾想過將江晚是邕王側妃這點告訴爹爹,可是我想了想還是作罷。
江晚好不容易得來的幸福,我憑什麼去破壞呢。
她這輩子都隻能在王府裡待著,這又何嘗不是一種懲罰呢。不知她今後夢醒時分,會不會想起因她而去的,我的無辜孩兒。
她欠我孩子的,已經用半條命來還了。
我不是聖人,我到死也不會原諒她。我又覺得她那麼可憐,那麼卑微。
可我又做錯了什麼呢,為什麼老天要讓我經歷這一切呢?
四十一
四月初六的時候,我過了十七歲生辰。
爹爹送了我一條嬌粉色的裙子。
我笑了笑,我說我不是小孩子了,又問爹爹,為何老送我粉色衣衫。
爹爹說不管我多大,在他眼裡都是個小孩子。他希望我如嬌嫩的花朵一般,被呵護,被珍視。
我在家裡這月,爹爹變著法地讓江嬤嬤給我熬了各種補藥,調理身體。
爹爹致仕的折子已經批了。爹爹這月除了交接點工作,都闲在家裡。
有時我在書房裡看見他落寞的背影,再也不敢上前。
有時他也會對著茶盞若有所思。
突然闲了下來,或許爹爹也會有些迷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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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再也沒去過衡王府,爹爹遣了侍衛,帶著蘭兒芷兒去王府給我收拾東西。
王嬤嬤也曾來看過我,爹爹將她趕了出去。爹爹說,她定是趙思衡派來的,用不著在這假情假意。
我日日倦怠,闲暇時便給我那孩兒抄寫佛經,祭奠他的亡靈。
芷兒整日見我就哭,說對不起我。她真傻。我說,傻瓜,不是你的錯,要非要追究也是江晚的錯。芷兒開始日日陪我抄佛經,我第一次見她這麼認真地幹一件事。
後來爹爹也常常陪我一起抄,他說我還小,還會有孩子的。
還會有嗎?可就算還有,也不是這一個了。
那天我在窗邊的小床上坐著,看著外面一片生機,綠卷紅素,竟沉沉睡去。再醒已是日落黃昏了。
我好像做了一個很長很長的夢。
夢醒,我隻是許清婉,隻是爹爹的小婉兒。
四十二
四月二十八日,我和爹爹帶著蘭兒芷兒和江嬤嬤先啟程回了揚州。
爹爹這月早已遣散了府中下人,留下了管家許伯。等他將京城的這座宅子賣了,再到揚州老宅找我們。
太後賞賜了五千兩黃金,爹爹這次倒是沒有拒絕。
京城的產業鋪子也處理了,我們一輩子也不回來了。
馬車在路上搖搖晃晃地走著,我們歡欣雀躍,想著揚州的春風十裡、孤帆遠影,想著揚州的十裡長街,夜市千燈。
人總要向前走,往者不可諫,來者猶可追。
四十三
一年後.揚州.
爹爹終於如願做了一名私塾先生。
不過爹爹性格溫和,孩子們都不怕他,還常常給他氣的吹胡子瞪眼。但我看得出爹爹很是開心。後來爹爹變得非常兇,整日還拿戒尺打手心呢!聽著我爹突如其來的噴嚏聲,我猜肯定哪個小家伙又罵我爹了。
我還是幫爹爹管著家,隻不過家丁很少,宅子不大,賬也沒什麼可算的。
噢,菜地我沒種!我想了想為了種菜地還要買種子,犁地,撒種子,澆水,施肥,除草,殺蟲,摘菜......還是算了......
整日在家十分無聊,便開了一間胭脂鋪子。開在了揚州繁華的街上,生意還挺好的。很多達官貴人和教坊裡的姑娘們都會來這看看。
剛開始的時候有人眼紅我這鋪子生意紅火,誣陷我這鋪子使人爛臉。這些造謠的死鬼們,怎麼如此可惡!!
後來受了官府庇護,倒是也相安無事。畢竟我爹也是有幾分臉面。
前不久蘭兒成親了,和我胭脂鋪裡的管事。我很高興,這下子他們夫婦二人就可以繼續盡職盡責地給我幹活了,哈哈哈哈。讓他們投身我的胭脂鋪中,我就可以闲著光數錢了哈哈哈哈哈哈哈。還是我偷摸牽線牽得好,我真是個小機靈鬼。
我讓芷兒也相看相看,可這丫頭,懶惰的很,天天就知道吃吃吃,別的事情全然不放在心上。
一有空了就去城東一個小鋪子上買如意糕吃。隻是每次都隻去那家鋪子上買。我心想,難道她都吃不膩嗎?
後來我才知道,她看上了人家鋪子上收錢的小伙計。就是故意買的,來吸引人家注意力!!我竟然不知道,芷兒竟如此有心機!
那小伙計和芷兒好了以後,芷兒哭著對我說:「小姐,你知道那小鋪子的如意糕多難吃嗎!!!我第一次吃的時候就想破口大罵,連錢都不想給,後來看見那伙計我就.....我買了八個月這個屁東西!嗚嗚嗚,我心疼我的錢。」
有一天芷兒憤恨地回來了,說他再也不理那個小伙計了。原來人家根本不是小伙計,而是那家糕點鋪掌櫃的小兒子。怎麼就正好每次去的時候都是那個小伙子收錢呢?於是芷兒就誤以為人家是個小伙計。她覺得被人騙了,惱羞成怒。
我哈哈大笑,芷兒最是痴傻蠢笨,怎麼都十七了還這般....可愛???人家怕是早就盤算上她了。
噢,對了,上個月我過了十八歲生日。
有個人送了我一根玉石牡丹簪,簪首一朵小巧的玉雕牡丹,牡丹花蕊裡嵌著一粒淡水珍珠。簪尾還垂著三粒綠色的瑪瑙。
那個人跟我說:「婉婉,你什麼時候嫁給我?今年我都十九了。」
他叫李遲,就是小時候知州伯伯家的小哥哥。
我是在來揚州的第三個月裡遇見他的。
那時候爹爹的私塾剛開,有人帶著孩子登門拜訪。
李遲帶著小外甥張軒啟登門。張軒啟是糕點做的頂好吃的李容姐姐的孩子,已經七歲了。
我和爹爹都沒能認出來李遲。因為他現在高高瘦瘦,哪裡還有以前那個小胖子的樣子。
他說,知州伯伯在他十歲那年去世了。遭此變故,以前和姐姐定親的公子也退了親。後來容姐姐就嫁給了揚州極富庶的絲綢商張锶,婚後倒也和美。近日張軒啟的父親出門在外,他這個舅舅便來送了。
他說他從父親去世那年起便也不念書了,跟著姐夫做些生意。
張軒啟就這麼成了爹爹的第一個學生。
老是能遇見李遲親自來送張軒啟上學。
有時李遲也給我帶容姐姐做的糕點,那糕點和小時候一樣軟糯香甜。
他也找爹爹喝酒,有時晚上和我爹聊的盡興便睡在我家裡。
他說我的衣服醜,便常常送我幾匹衣料。
他說我胭脂顏色難看,轉眼就給買了胭脂送來。
他說我面黃肌瘦,便經常給我買了各種小食點心。
我怎麼會不懂呢?
可是我不能啊。
我從來對他隻是淡淡,他送了我什麼,我便也送了足值的東西去還。
他也曾神色黯然地問我:「婉婉,你,你是不是看不上我?我如今隻是個商人,我知道自己配不上你。」
他又像是做了什麼決定一般,吸了一口氣繼續道:「可是我還是想告訴你,我這十九年來從來沒有像現在這般愛慕一個人。以前我不明白何為情愛,見到你之後我好像突然明白了。會默默觀察她的一切,會在乎她的一舉一動,她的一個小小的笑容都能使我臉紅心跳,每一分每一秒都想看著她,甚至連夢裡都是她的影子。」
「我知道卑微低下又渺小,可我還是想告訴你,我心悅於你。」
我記得他跟我說這話的時候我差點要落下淚來,可是我隻是說:「你很好,是我不值得。」
那晚我說了很多過分的話,讓他不要來找我,不要喜歡我。
他太好了,是真的很好。
可是我介意我的過去。
他是個有著明媚笑容的可愛男子,他值得更好的。
然後他在我的世界裡消失了一個月。那個月我本身就有點不太習慣,芷兒又天天跟我說他好話,搞得我神思恍惚。
但是一個月後他卻又嬉皮笑臉地回來了。他說,他心悅與我是他自己的事,於我無關。
他又像以前一般出現在我的身邊。
潤物無聲地攻城略地,最使人無法抗拒。
後來有一天,我悄悄拉住了他的手。
他這麼喜歡我,我為什麼不能勇敢一點。
........
他給我戴上簪子,歪頭笑著問我:「婉婉,你什麼時候嫁給我,今年我都十九了。」
我說:「我嫁給你會還納妾嗎?」
他驚慌失措地搖搖頭:「我不納妾,我不納。當年父親去世的時候,姨娘們跑得比慌著吃骨頭的狗跑得都快,連屋裡的花瓶都給卷跑了,甚至連梳妝臺上的銅鏡都沒放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