可後來我便想,這或許是上天特意派來陪伴我的。我與這個孩子血脈相連,這個孩子將是我在這個王府裡的唯一慰藉。
想著想著就高興了起來,盼望他早日來到我的身邊。
我讓蘭兒芷兒給他做小衣服,我這繡花技術實在是不行。我們做了很多種顏色的衣服。也不知道是個男孩還是女孩。
今年四月初六我就滿十七歲了,真不敢想象,現在我竟都有孩子了。
三月二十日夜,趙思衡喝得醉醺醺地來了我的屋裡。他眼眶紅紅地跟我說,讓我好好的,他已經沒了一個孩子了。
他緊緊地抱著我,我也沒有推開他。我想他心裡定不好受,便拍著他的背輕輕撫慰。
他走的時候卻問我,能不能把管家的事先交給江晚。江晚剛失了孩子,哭鬧不休,給她找點事情做也能分散分散注意力。說是等我生下孩子後,再將管家權交給我。
我看著趙思衡,緩緩地笑了,我說好。
或許他今晚來我這就是為了這事吧,我已經不在乎了。
三十七
院裡的花又開了,春色漸濃,百花近酣。
我近日天天嗜睡,今日天氣好,就和芷兒出門賞花了。
我興致勃勃地賞玩了一番,不知不覺就走到了鯉池這裡。我興致漸厚,便要芷兒去給我取些魚食來。
芷兒說不能留我一個人在這,我狠狠地敲了她的頭。這丫頭,越發懶惰了,我打發她趕緊去,自己在這看錦鯉。
好死不死,又遇見江晚了。她上前給我行禮,我瞧著她的面色十分蒼白,便開口道:「你身子既還沒好全,還出來瞎跑什麼,回去好生養著吧!」
誰知她卻逼了上來:「許清婉,你現在很得意吧。我的孩子沒了,你的孩子卻好好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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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真是無語了:「你知道你傷心,可是你的孩子沒了關本宮什麼事?」
江晚似是極為惱怒,厲聲道:「都是你,都是因為你,要不是你我怎麼可能會憂思驚懼整夜睡不著覺。」
她兇狠地瞪著我,流下兩行清淚:「她在我腹中還不到三個月啊,怎麼就?你知道我有多恨嗎?都怪你,都是因為你。」江晚絮絮叨叨地說著。
這個女人簡直不可理喻,我不想和她理論,欲走。
她一把扯住我的衣袖,眼淚糊了滿臉,大吼道:「許清婉,你對我那孩兒竟無一絲愧疚之意嗎?跟我走,走,去我孩兒的靈堂前認錯懺悔。」說罷,還死死揪住我的袖子。
我不耐煩地揮開了:「你這個女人瘋了嗎?你自己沒保住孩子,你怪我幹什麼。當初是你嫁的邕王,如今是你又嫁的衡王,這不都是你自己選的路。你心神不寧不是因為我直接了當地戳破了你,你憂思過度本就是因為你枉顧倫理綱常,不知廉恥罷了。」
我又想走,她卻不知哪裡生出的力氣,鉗制住我。我氣急了,不知怎麼就和江晚推搡了起來。慌亂間,她推了我一把,她重重地推了我一把。我也重重倒地,天旋地轉間我看見江晚驚慌失措的臉,和急急伸出撈我的手。
我覺得好痛好痛,臉上發了一層薄薄地汗。我痛苦地捂著肚子,我看見裙子上似有鮮血滲出,那一刻我隻覺得那麼驚慌,那麼無措,我好疼啊。
江晚見我這樣慌了神,一溜煙兒地跑了。她怎能?她怎能她這樣呢?我知道她不是故意要害我的孩子的,可她怎麼能跑呢?
孩子,我的孩子。
臉上豆大的汗水滾滾而下,夾雜著眼淚,落在了嘴裡,真鹹。
我痛苦地呻吟著,有沒有人?
我看見芷兒驚慌失措地哭嚎,我看見芷兒想扶我起來。芷兒哭得真慘,比我揍她時哭得悽慘多了。
她渾身如篩糠一般顫抖著,手也哆嗦不已,滿眼是淚驚恐地想扶起我。
我捉住她的手,虛弱地開口:「傻瓜,你哭什麼,你一個人扶不住我。別怕,去前頭多叫幾個人來。」
說罷我又戚戚然拉住芷兒的袖子嗚咽出聲:「芷兒,你讓爹爹來接我回家吧,我不想在這了。」說完我眼前一黑,暈過去了。
三十八
悠悠轉醒時我又在床上了,床前又是趙思衡。
我淚眼問他:「孩子還在嗎?」
趙思衡慟哭出聲:「孩子,還會有的。婉兒,我沒了兩個孩子。」
我說,你叫的「婉兒」是「江晚」的「晚」,不是「清婉」的「婉」,我聽著惡心。我從前不是你的「婉兒」,以後也不會是。
我說,你從前在你大哥與三哥間搖擺不定,你求的太多了。如今,你又在兩個女人間搖擺不定,到最後你也注定一無所有。
我說,你看,這是你罔顧倫理綱常,上天都要懲罰你呢。
我說,是你錯了。你不該娶了我卻不愛我、憐我、敬我。是你錯了,娶了江晚卻不全心全意對她。是你將她囚禁於這諾大的宅院,一輩子上不了臺面。是你罔顧人倫,強佔兄妻,導致她驚懼憂思,失了你們的孩子。這一切都是因為你。
我好像聽見了爹爹的聲音,爹爹一腳踹開了門向我奔來,我從未覺得爹爹如今日一般神勇。
爹爹說:「小婉兒別怕,爹爹來晚了。」說罷便抱起了我,我摟著爹爹的脖子落下淚來。
爹爹一句話也沒和趙思衡說,怒氣衝衝地抱著我轉身欲走。
趙思衡出手阻攔:「尚書大人這是要幹什麼?」
爹爹橫眉冷對:「趙思衡,我將我如花似玉的掌珠交予你,你就這麼,你就這麼對待她。你看看她現在這個樣子,你還有臉出口挽留嗎?」
「王妃跟尚書大人回去住一些時日也好,過段時間本王去接你。」
爹爹大喝:「不必了」,大步走了出去。
我說,爹爹你都好多年沒抱過我了。
爹爹又紅了眼眶:「小婉兒不怕啊,爹爹帶你回家,再也不回來了。」
爹爹說再也不回來,爹爹定有辦法,我再也不用回來了。
真好,我緊緊地抱著爹爹,感覺好有安全感。誰也傷害不了我了,好像我還是以前那個無憂無慮的六歲孩童。
三十九
上馬車時候,我最後看了一眼門口古樸文雅的匾額,看著這個我曾經生活過九個月的地方。
我想起嫁入王府的這段日子。雖然隻短短九個月,我卻覺得像是好多年倏忽而過。
我想起這段情愛,想起我是如何輕輕拿起,又是如何重重放下。
從今往後,愛過也好,恨過也罷,再無瓜葛了。
四十
回到家以後,日頭都將落了。
爹爹將我抱到屋裡,讓我好好休息。
我在屋子裡從日落坐到夜深人靜,在夜深人靜時嚎啕大哭。
我曾無比期待這個孩子的到來,我會像爹爹疼愛我一般疼愛他。定將他捧在手心,讓他快快樂樂地長大。
可是我怎麼就那麼蠢,怎麼就不知道多帶兩個人出門。
我怎麼就不能跟江晚低頭呢?
我怎麼那麼趾高氣揚,高高在上?
若是我跟著江晚去給她的孩兒道歉,我的孩兒是不是就不會死?
他才在我肚子裡待了不到兩個月就離開我走了。
我還不知道他是個男孩還是女孩。
我給他準備的小衣服他也沒機會穿了。那繡了一半的小鞋子也不必做了,看來他沒有打算穿呢。
我恨不得將江晚剝皮抽筋,大卸八塊。我恨不得殺了她吃肉喝血。
可是她不過是一個為情所困的可憐人,我殺了她我的孩子也再回不來了。
當夜,我遲遲沒能入睡。第二日日上三竿了才起,如未出嫁前一般自由。
第二日用午膳時,我看見爹爹額頭上纏著帶血布條,我大驚失色。爹爹卻又嘿嘿一笑,從身後拿出了和離書,獻寶一樣捧在了我的面前。
「爹爹,你額頭是你怎麼搞的?」我急忙上去檢查。
「沒什麼,爹爹進宮求了太後懿旨,他趙思衡不敢不遵。」
我爹真傻,真的,看這樣子又是以頭搶地那架勢,額頭都磕破了。
我爹清了清嗓子說:「小婉兒,爹爹也順道啟請致仕了。」
我聞言拍案而起:「你瘋了,你才三十六,你致仕幹什麼。」
我急得落下眼淚:「你不是說你要對得起先帝,你要輔佐幼主。爹爹,你糊塗了嗎?你以後可能更進一步,你幹什麼為了我做到這種份上?」
爹爹眯眯眼緩緩笑了:「以前你祖母將爹爹含辛茹苦地拉扯大,爹爹親眷隻你祖母一人罷了。後來有了你娘,有了你。再後來你祖母去世了,你娘親也去世了,爹爹隻剩下你了。」
爹爹像是回憶起了什麼,眼神一片柔和。須臾,卻又看向我:「光宗耀祖是給死人看的,可若沒了小婉兒,爹爹活在在世上將了無生趣。你娘死的時候拉著我的手,讓我照顧好你,可這些年都是小婉兒在看顧爹爹。爹爹太偷懶了,是爹爹對你不住。往後我們爺倆回揚州瀟瀟撒撒地活。」
我撲進爹爹的懷裡大哭:「那你對先帝的承諾呢?你不是說要兢兢業業輔佐幼帝嗎?」
爹爹輕輕拍著我的背說:「爹爹自認為入仕這十八年任勞任怨,毫無倦怠。其實爹爹家境貧寒,當時所想不過做一教書先生,奉養老母便罷了。誰知後來官越做越大,爹爹也越來越忙,連我唯一的女兒都忽略了。如今攝政王理政,又有太後垂簾聽政。內有忠正賢明的大臣,外無敵國外患。爹爹該為自己活一回了。」
我說好,我們回揚州去。開一個私塾,你就做一個教書先生,我們再墾一片菜園,種上綠油油的小青菜,我日日給你炒小青菜吃。
蘭兒跟我說,昨夜爹爹抱我回來之後就進宮了,今日上午才回來。
爹爹求了一夜。
江晚也結結實實挨了三十大板。想是命也去了半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