說起來我爹和王爺還挺像的,都是兩個孤家寡人,都有著一座大大的宅院。還有,他們對我來說都是最重要的人。
十八
九月初二,兩淮鹽運使上書奏事。其奏折中言明,除去上屆鹽運使所費的八萬兩外,已將餘下的二十四萬餘兩上繳內務府。
但據我爹等戶部大臣說,並未有上屆鹽運使預支八萬兩的備案登記在冊。
太後自己算了一筆賬,按照現今鹽引制度,則自新皇登基以來,鹽稅收入少說也應有一百四十餘萬兩,除去各項開支及鹽運使上繳的數目,竟還有九十萬餘兩未曾入庫。
如今大顯正是用錢的時候,卻出了此種事情。太後震怒,因茲事體大,密派王爺暗中探查此事,對外隻說代皇上巡視工作。
九月初七,王爺下了揚州。因著兩淮鹽區的總部在揚州,我就跟他說,他若得闲了,也去看一看揚州,吃一吃早茶。揚州畫舫最是好看,夜晚的時候燈火映著江面,乘著畫舫賞清風明月簡直是人生一大美事。
趙思衡說,他走了以後我可以去爹爹那裡小住。我想了想還是算了,這麼大個王府事情那麼多,我還幹什麼呀。這傳出去成婚的女兒還住在家裡,成何體統,算了算了。
不過趙思衡走了以後,我常常去看爹爹。天天還盯著他喝黑芝麻首烏湯,我怎麼老覺得我爹離禿頂不遠了呢。
這段時間著實無聊,且入秋了以來涼絲絲的,我不僅想念起了趙思衡的懷抱,他到底什麼時候回來啊?
十月了,趙思衡還沒有回來,給我寄了一封信:安好,勿念。他怎麼寫的這樣短。我給他寫的那麼長,他就不能多寫兩個字嗎?
十一月初二,收到了趙思衡的信,大約十一月十二日歸。激動萬分。日日盤算那日要穿了粉色衣裳去門口接他。冬天了,越發冷了,不知道趙思衡冷不冷。
十一月十一,王嬤嬤的侄媳婦新添了孩子,王嬤嬤非常高興。她打小就進宮了,家中親人隻一個姐姐。前年姐姐病逝了,王嬤嬤便隻剩個侄兒了。我給王嬤嬤賞了一副長命鎖和一些銀兩,王嬤嬤死活不要,好不容易才塞給她。我說給她放一個月的假,也在家裡享一享天倫之樂。王嬤嬤千恩萬謝地走了。
十九
十一月十二大早,我坐在銅鏡前輕掃峨眉。不時還望一望窗外,今日陰沉沉的,可不要下雪才好。
自上午我就站在府外等,蘭兒給我帶上帽子。我緊張地捋了捋鬢邊的頭發問她:「今日我好看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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蘭兒給我撫平衣服的褶子,笑著說:「王妃日日都好看。」
我嘿嘿笑了。
芷兒不滿地嘟嘟嘴:「小姐,這天怪冷的,你看都飄小雪花片了。都等了半日了,咱們先去用膳吧,等會王爺到了咱們再出去。多冷啊。」說著,芷兒還哈了一口氣搓了搓手。
我看蘭兒也冷,凍得鼻尖也紅了,也不說一句。想想我也是好笑,便進去用膳了。
用著午膳時不經意地看了一眼窗外,雪片已然簌簌而下了,樹枝上掛了一些,地上也積了一層薄薄的雪。
我吩咐蘭兒將王爺的大氅拿來,等會一起拿出去。
誰知午膳用到一半,邊聽得小廝來報,王爺回來了。我顧不得繼續吃飯,匆匆忙忙向外跑去。
蘭兒撐著傘在我後面追:「王妃,你慢點兒,路滑,小心點!」我一驚,放慢了腳步,萬一再摔了可太丟人了。芷兒拿著趙思衡的大氅緊緊跟著。
我們雖不跑了,腳下卻也走的急。
趙思衡已經下了馬車了,我剛準備喊一嗓子,便見他又向馬車裡伸出手。一隻素白的手伸了出來,一粉衣女子掀開了車簾執上了趙思衡的手。隻見她身量纖細,面色姣好,臉上似有紅暈飛過。他們對視一眼,眼波流轉間是藏不住的情意。
我緊緊攥著我的粉色的衣袖,轉身便往院裡跑。
一滴淚掉了下來,落在雪地裡很快便消失了。我回頭看了一眼,雪白的地上隻剩一串骯髒的腳印。
蘭兒芷兒在後面默默跟著,我真慶幸,剛才她倆沒有發出聲音。
為什麼會這樣呢?我失魂落魄跑回了屋裡,心裡堵得難受,腦海裡也混沌不清。一種不知是什麼的情緒在撕扯著我,讓我想叫叫不出來,想說說不出口,我不知道我該怎麼辦,不知道我該以什麼樣的姿態來面對這件事。
我在屋裡換了身衣裳,重新描了描如遠山般的眉毛,塗上了鮮豔的口脂。
許清婉,不要哭,不能輸。
二十
趙思衡和那個女人進來了。我一盤一盤擺著飯,並不看他:「王爺餓了吧,先吃飯吧。」
他垂眸,似有愧色:「清婉,這是......」?
我並不做聲,他又說道:「這是沈意,年節前我想請旨封她為側妃,至於宴席便不用操辦了,隻在府上擺一桌便罷了。」
我端著碗的手一頓:「知道了。那依王爺看,安排沈姑娘住在哪呢?」
「就住進晚居吧」
「知道了,臣妾會安排的。」
我將此事全權交給了蘭兒,我隻覺得惡心的緊。為什麼呢?為什麼會這樣?
他叫我「清婉」?清婉?那婉兒呢?沒有婉兒了。
為什麼會這樣,他不是不喜女色嗎?為何二十五年都未娶親,如今卻願意娶了。
男子三妻四妾本為平常,我不是反對他納妾,我隻是怨他為什麼將我瞞地滴水不漏?他下揚州兩個多月,他有多少機會告訴我,可他就是沒說。
他要說他要納妾我雖心裡不願,卻還可能為他精挑細選一番,可如今這般他竟絲毫不覺得與我有愧嗎?
他是怎麼能對著我說出這種話的呢?讓我給他操辦納妾儀式?
更何況我們成婚才不到半年啊,才不到半年啊。
我以為我們之間是有情的,我以為他也有那麼一點喜歡我,我以為他不僅僅隻是將我當做一個操持府中事務的合格王妃。
看來不過是我以為罷了。
我心心念念穿上他喜歡的衣服接他回家,他卻帶回一個女人,跟我說要納她為側妃。
趙思衡身邊的侍衛說,他是在揚州的夜橋上聽風賞月時遇見沈意的,兩人後來去秦淮河的畫舫上聽了一夜的曲兒。
是不是我不跟趙思衡說揚州好看,他就不會去夜遊?是不是我不告訴他揚州夜景好看,他就不會遇見沈意?是不是他真的很喜歡沈意,即便她都二十了,還仍要將之娶回來。是不是我就算穿上粉色衣服,他也不喜歡?
我一把奪過芷兒手裡拿的大氅,將之胡亂扔在地上,狠狠地踩了好幾腳。芷兒默不作聲地輕拍著我的背,我捂著臉任淚水流在指間。
我曾向往的美景讓他們賞了,我滿的即將溢出來的情衷終究是錯付了。
我以為趙思衡很可憐,我以為他缺少很多愛,於是我獻出了全部真心。
可是,我好像忘了,缺愛的人是我。
娘親自我六歲就去世了,爹爹也忙,無時間管我。我好像一個人過了十年,這十年,我很孤獨。
這十年也沒有人抱過我。所以趙思衡一抱我,我就用盡全部力氣卑微地撲了上去。
自作多情,最為致命。
二十一
我讓芷兒將趙思衡的東西又搬到了他的聽月居。
蘭兒見我一直魂不守舍,便拉著我的手勸慰:「王妃,王爺還是體恤你的,不是說了不辦宴席,隻在府裡擺一桌嗎?這樣一來府裡人心裡也應該有數了,誰也不敢看輕您。再說了您可是皇上親自下旨賜婚的,咱們老爺又官至尚書,諒誰也不敢看輕了您去。」
我隻是,我隻是不想我的丈夫心裡有別人。或許他心裡也給我留了一隅之地,我卻無法接受。我不要不存粹的愛,我想要丈夫心裡眼裡都是我,難道我錯了嗎?
我凝視蘭兒許久,還是點了點頭。
要想在王府活得好,家世很重要,可是男主人的愛也很重要。我不想成為前者,卻還是前者。我若是前者,那沈意呢?她會是後者嗎?她隻是揚州一商戶之女,她能在王府裡活得好嗎?
今天看到她的第一眼,我就隱隱感覺,我會輸的很慘。
所以我怕了,我許清婉不能輸。
當晚趙思衡又來了我的清輝堂。
我倆相對無言,半晌他沉沉開口:「我知曉你是個穩妥的,沈意麻煩你多看顧一下。」
我冷笑道:「你讓我去看顧一個比我大四歲的人,你也真好意思說的出口。她也是,二十了才嫁了出去,她現在必定挺高興吧。沒準人家早知道你是王爺,才巴巴兒貼上來的。」
「許清婉,你胡說八道什麼,事情不是你想的那樣的,你現在怎麼如此尖酸刻薄。」趙思衡氣急。
「我本就刻薄,隻是你不知道罷了。你說事情不是我想的這樣,那是哪樣你說啊?」我紅著眼眶反問。
他看著我默不作聲,半晌,嘆了一口氣:「你睡吧,明日讓她給你敬茶。」
暗夜寂寂,好像能聽見雪落的聲音。我靜靜地躺在床上睜著雙眼看著正上方的一片黑暗虛無。
事情怎麼變成現在這樣了,我怎麼能說出這種話?我怎麼了?我忍不住在黑暗中嗚咽出聲。
二十二
我怎麼了?
我遇見了一個人,他讓我發燒,我以為這是愛情,結果燒壞了所有。
我開始變得面目全非。
二十三
沈意是個挺溫柔的女子,溫柔嫻靜,日日安安分分地在府上待著。要是沒有這事,我估計我能撲在她身上親親熱熱地叫她姐姐。
我自小就想要一個姐姐。還在揚州的時候,知州伯伯家的小哥哥老是給我吃好吃的糕點,他天天跟我炫耀說這都是他姐姐給他做的。他倒是吃的白白胖胖的,這定時是吃糕點吃的。
那時我羨慕極了,便也想要一個姐姐,我就回家找我爹撒潑打滾地求。
我爹點著我的鼻子笑我:「你要是想要一個妹妹或者弟弟還行,你要姐姐實在是不行啊。」
我坐在地上哇哇大哭:「為什麼不行,我不要弟弟妹妹,我要姐姐,我就要姐姐!」
爹抱著我安慰:「好,今晚就給你生姐姐」。娘站在邊上不知為何羞紅了臉。
後來六歲的時候,娘去世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