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都快哭了。
我到底犯了多大的錯,還要連累到吳管家,不就偷吃幾塊剩肉。
我含著眼淚:「真錯了,下次全部扔掉也不吃了。」
大少爺:「你哭什麼?」
哭也不行嘛!
怎麼會有這種人!
我還天天給他買糖葫蘆串——有時是甜米糕!
我別過臉去不理他,再然後,就感覺臉被人託住了——大少爺硬生生把我的頭又扭了回來。
他嘆了口氣,語氣柔了些,又問:「你哭什麼?」
我哭什麼?
他這不是明知故問嘛。
我小聲抽著氣,不回答。
大少爺好像也沒指望我回答,他從袖子裡掏出一個小藥瓶,把我手掰開,開始輕柔地上藥。
「這手怎麼弄的?一道一道,劃得到處都是。」
我在這一個瞬間福至心靈,大少爺屈尊降貴去灶房,原本,是要給我送藥?!
……姑且原諒大少爺兇我這一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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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不敢說預備編涼扇賣,隻說是木柴上的毛刺劃的。
大少爺沉吟片刻,說以後叫劍如來幫我燒柴,若劍如不得空,那他來幫我。
把我嚇了一大跳,直呼使不得,又指天畫地,做了好些再也不會受傷一定小心的保證,大少爺才放我回去。
8
自這天後,事情起了兩個變化。
第一個變化是,大少爺每日抽出來一個時辰,教我認字,還給我布置課業。
對此,劍如表示,大少爺估計是真闲得沒事做了。
劍如這樣說的時候,神色很是悵然。遙想大少爺當年輔佐太子,何其風光,如今八鬥之才無處用,一朝虎落平陽,隻能來教我一個燒火丫頭識文斷字。
大少爺確實挺可憐。
可是他闲得無事做,為何要來磋磨我。
我要灑掃,要燒飯,要認字,還要編竹扇,天不亮就起來,趁著買菜的時候偷偷去集市上賣。
嗚呼哀哉!
可憐更甚乎!
第二個變化是,每次吃飯時,大少爺先給我夾菜,夾得我一碗飯冒尖,直到再也盛不下為止。
可是一桌上肉菜就那麼多,大少爺夾給我大半,剩下人吃什麼?
我隻好在炒肉的時候越炒越多……花出去的菜錢也越來越多……銀錢是一分也省不下來。
萬幸我賣涼扇,還補貼回來幾個錢,方才少肉疼幾分。
對於大少爺的這個做法,劍如想了又想,忽然有一天,他就對我客氣起來。
客氣又疏離。
比方說,以前他在馬厩喂馬,勾破了衣裳,會拿來給我,叫我幫他補。
但現在,他來找我,借針線籃子,說什麼也不同意我幫他,竟是要自己親手補。
劍如哪裡是能使繡花針的人呢?
可要說疏離,有時候吧,他又對我挺親密的。
每每出去辦事,都要知會我一聲,問我有沒有要捎帶回來的東西,態度好得不得了,那模樣,就跟同大少爺稟報事情時是一樣的。
我怯生生問他怎麼了。
劍如拍拍我的肩,說:「變了嗎?沒變呀!你劍如哥對你一直都這樣的呀!」
末了,他又說,「小姑娘家家的,想那麼多幹什麼,這不是看你長開了,男女有別嘛。」
一聽就是鬼扯。
我到魏家滿打滿算三個月,能長什麼開?
不過大少爺天天給我喂肉,又逼我喝湯,確實是很有用。入府時發的幾身衣裳,如今穿著都有些緊。
長開沒有,大抵是長胖了。
我很是悵然。
秋來風急,涼扇便漸漸不好賣。
我尋思著,不如改做些桃木簪,四時都能賣。
還未等我畫好桃木簪的花樣子,某天吃飯的時候,大少爺突然道:「那送菜的菜農,腿腳還沒好嗎?」
我下意識握緊了筷子,就朝劍如看。
劍如倒是很淡定。
他不緊不慢把嚼著的菜咽下去,才面不改色道:「沒好。」
大少爺長眉微挑,慢慢重復道:「沒好?」
「嗯,前幾天剛去問過,說是還沒好。」
大少爺不說話了,屈指在桌上叩了兩下,雖是輕輕地,我頸後卻無聲豎起汗毛。
他斂下眉目,叫我把飯席都撤下去。
我託著案板往外走,走出去一截路,偷偷往後一看,恰巧看見劍如已經面對大少爺跪了下去。
過了許久我才想明白,那張姓菜農摔傷腿,他再傷,能有大少爺挨了四十大棍傷?況且,尋常百姓,雙眼一睜就要為生計發愁,哪能歇著兩個月不做工這麼舒服?
大少爺幾乎立刻就知道劍如在說謊了。
整個晚上我都心慌慌的,生怕大少爺處置完劍如,又要處置我,畢竟這件事,我也知情,我也是故意瞞著大少爺的。
但大少爺一直沒找我的事。
又過了一天,劍如跟我說,魏府已經重新訂上菜了,他出去新找了一家本地的小商販。
大少爺隻處置劍如沒處置我,我很是過意不去。
我偷偷問劍如:「大少爺沒說我什麼吧?」
劍如沒個好氣:「爺能說你什麼?」
「那就好,劍如哥,你想吃點啥,菜食還是零嘴兒?隻要我會的,隨便你點。」
劍如不假思索道:「紅燒肉。」
「成,給你燉一盆。」
劍如瞟我一眼:「你——飯桌上,你可別說是我想吃的啊。」
「我就說,是我想吃。」
劍如這才露出一個笑,拍拍我的肩,以嘉獎我的上道。
遠處忽然響起一陣簫聲,回首望去,竹海綠影間,大少爺玉冠束發,好不從容雅致。
瞧見大少爺,劍如立馬收起了嬉皮笑臉,把擱在我肩上的手放下來,背在身後,急匆匆走了。
魏家重新有菜農送菜,省了我不少事,可不用買菜,也帶來一些煩惱——
我的桃木簪沒機會賣了。
桃花木可比竹子貴多了,這批貨要是砸在手裡,那我可真是虧大了。
半個多月過去,我憋不住了,到大少爺那裡探頭探腦。
大少爺正在繪一幅秋山圖,我曉得他做事的時候是不喜歡被打擾的,隻敢裝著不經意,路過他的窗,偷偷看一眼他畫完沒有。
第五次悄摸路過窗前,大少爺叫住我,擱了筆,言簡意赅:「說。」
我霎時來了勁,湊到窗前,踮著腳尖諂媚道:「大少爺,你這個畫,畫得真是好啊!」
大少爺不為所動,「有事直說吧。」
我不自在地搓了搓腳尖:「那個……大少爺,你想不想吃糖葫蘆串了?我出門給你買去。」
大少爺垂了下眸,打量我一眼,轉而又溫柔笑開,揮揮手道:「去吧。帶上銀錢,瞧見喜歡的,順道兒買回來。」
就這樣,我借著買糖葫蘆串的名字,每過五六日,就偷偷溜出去賣一回桃木簪。
有一回,大少爺問我買什麼了,這麼久不舍得回府。
我能買什麼,我是去賣東西,多擺一會兒,興許買東西的人多呢。
但當著大少爺的面,我也不能直說,躊躇半晌,說:「買了支桃木簪……」
少爺問:「怎不見你戴?」
我:「……隻買了一支,舍不得……」
救命……撒謊隻有一次和無數次。
少爺當時就有點不大高興。
我心怦怦直跳,生怕大少爺又一眼瞧出我在扯謊。
「你的月銀可是不夠用?」
「夠用的呀。」
大少爺嘆了一口氣:「十六,我魏昭還是養得起你的。」
這話我知道,以前就聽他說過一回了。
我奉承道:「主子最厲害。」
大少爺又嘆了一口氣,似乎是無可奈何:「你啊……」
9
年關轉瞬即至。
老爺夫人那邊來信,說是寒冬臘月,山長水遠,老爺無詔也不方便回京,便不回來了。
書院倒是批了二十日休沐。
二少爺回來那天,下著小雪,劍如忙前忙後幫他提東西。
我一早片下羊肉,又燃好風爐溫好酒,小菜都是現成洗幹淨的,隻等著二少爺歇過氣後入席。
大少爺二少爺許久未見,知道他們要敘舊,我和劍如識相地沒上桌。
等一個時辰後去收拾碗筷,二少爺已經喝趴下了。
大少爺倒是還好,隻是面色有些紅。
劍如半拖半抱扶著二少爺回房,我手上收著碗碟,猶豫半晌,還是問大少爺:「等洗完碗,奴婢是不是跟著下去伺候?」
大少爺問:「你要伺候什麼?」
「伺候二少爺啊。」
「你要伺候他什麼?」
「梳洗沐浴……」
大少爺不說話了。
他雖還醒著,神色卻不甚清明,眉峰蹙起,全然一副生了氣的模樣,冷笑一聲:「你想去?」
那我指定是不想去啊……二少爺也不知道讓不讓我宿在他的院子,倘若又叫我自己一個人睡回那兩排廂房……多嚇人。
可是二少爺是主子,主子回來了,身邊不能沒有人。
之前是崔九,現今崔九跟著夫人去了巴陵。
劍如又是大少爺的近侍,那隻有我去伺候二少爺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