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又忙了起來,比年前似乎還要忙,忙到連調侃我取樂的功夫都沒有。
這段時間裡,莊彥來過一次,我被薄陰趕出去,模糊聽著,兩人好像在吵架。
我第一次見莊彥發火,聽得出他很不滿,但是壓著火氣,苦口婆心地勸薄陰。
勸了大半日,薄陰也沒說出什麼來,異常地沉默。
我想按著他往日的性子,那誰敢指著他的鼻子罵?還不得當場給人手指都削了。
可莊彥完好無損地從書房走了出來,憤憤地拂袖,經過我的時候,嘆了口氣。
我隱約覺得與我有關,可薄陰不說,我不敢問。
燁皇叔也來過一次,還同我打過招呼寒暄過幾句。
這回我學了聰明,躲在廊下偷偷聽牆角。
他們的談話我零零碎碎聽到了一點兒,似乎是關於太子哥哥的。
我有時覺得燁皇叔比我父皇更適合做父親,他對於太子哥哥,總是有操不完的心。
好像是說太子哥哥喜歡上了一個民間女子,那女子不快活,他亦不快活,總想著要接她進宮來。
這可不活脫脫一個操心兒子婚姻大事的老父親麼?
薄陰聽得不耐煩,嫌他太啰嗦,說自己已經做得夠多了,若真是個扶不起的阿鬥,那做再多都沒用。
他們做過什麼,在做什麼,想做什麼,這些我都一無所知。
我其實一點兒都不了解薄陰這人,他展露給我的,永遠是迷霧叢林的一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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可就憑這吝嗇的一點,已經足夠吸引我不自覺地去窺探。
我想要靠近些,聽得明白些,門喀嚓一聲就開了。
這回可沒有田嬤嬤替我解圍。
君燁不說話,神情有點尷尬。
薄陰面無表情,耷拉著眼皮,捉住了我的手臂,道:「什麼毛病,慣愛聽牆根兒。」
「額這個……王爺您讓我出去會兒,也沒說讓我去哪兒啊。」
他懶洋洋地哂笑,偏頭問君燁:「你們君家的女兒是不是都這樣?還是說她是個冒牌貨?愛挖狗洞,又蠢又能吃,還喜歡偷聽,你說我這是娶了個什麼?」
君燁嗤笑一聲,道:「你好好說話,先放開安樂。」
薄陰松了手,古井無波的一雙眼無神地看著我。
君燁寬慰我道:「安樂,你別怕,很快了。等一切結束,王爺這邊不需要你之後,你要願意回宮呆著,我會主持你們和離。」
薄陰啐道:「要你瞎操什麼心?你操心你的太子還不夠?」
我連忙擺手,說:「我不怕,王爺對我很好,皇叔放心。」
君燁得了我的話,稍稍安心,我趁著這機會送了他離府。
回書房時,薄陰眯著眼睛審視我。
「王妃方才說的,真話假話?」
「真話,王爺確實對我好。」
他一臉稀奇:「是你瘋了還是我瘋了,把你囚在王府做藥引子是對你好?」
合著他自己知道呢……
我不願意再說這個,於是上趕著給他斟茶。
他的食指毫無規律地敲擊在檀木桌上,發出雜亂的輕響。
薄陰皺起眉頭,似乎遇上了無法決斷的難題。
他說:「你上次說圓房的,我這陣子太忙,險些忘了。」
我的大爺啊,您要忘就幹脆點忘幹淨啊,好死不死又提它幹什麼?
我幹笑了一聲,手裡的茶杯灑出三兩滴,打湿了桌面。
他好整以暇地眯眼覷我。
「咱們什麼時候圓房?」
我硬著頭皮說:「這是大事,我得好好準備。」
他短促地哂笑一聲,長臂一伸,勾住我的腰,稍一用力,拉進了懷裡。
混合著藥味兒的龍涎香轉瞬充斥我的大腦,他的臉離我也太近了。
溫熱的鼻息噴灑到我臉上,驚得我汗毛都豎起來。
我唯唯諾諾沒敢掙扎,忙提醒他:「王爺……這是書房。」
「我看書房挺好,有意境。」
他垂下眼,貼近我的耳朵,用臉頰很輕地蹭了一下。
我像是發了一個寒顫,渾身觸電般戰慄到腳趾。
他卻單手扣住了我的後腦,強迫我面對著他,冰塊似的手緊緊箍著我的腰。
「你別……」我撐著他胸膛的雙手一點兒力氣都沒有,使不出勁兒。
他就這麼盯著我,用刮骨刀似的目光看了我好一陣兒,忽而湊得更近,唇幾乎要碰上我的。
他說:「我就給你這一次機會,不願意,你就回去。」
說罷他放開了束縛我的雙手,轉而撐著桌面,臉卻依舊低垂著,湊在我身邊。
我鼓起勇氣抬起眼睛迎上他幽深的眼睛,近到這樣的距離,我能看到他臉頰上細小的絨毛,簌簌的睫毛,瘦削利落的下颌,落到肩前兩鬢的黑發。
「王爺說的話可當真?」
「君子一言,駟馬難追,何況本王?」他笑了,突出的喉結輕輕滾動。
這笑,同他以往的並無分別,我卻從他深不可見的眼底看到了真誠。
「那好。」我深吸了口氣,踮起腳,顫抖著將唇貼上他的側臉。
窗外嘈雜的鳥雀聲驀地遠了,我聽到他的呼吸停了一拍,身體有一瞬的緊繃。
我羞怯地退下,說:「謝謝王爺給我這個選擇的機會。」
他笑得更開了,表情古怪地問:「所以這到底願意還是不願意?」
我羞得說不出話,覺得自己又羞又蠢,隻能摳著手指盯著地面。
「那……我權當你是願意。」他笑得頑劣,眉眼舒展開來,像個沒心沒肺的少年。
下一刻,我腳就離了地,給他打橫抱了起來,放到了書房的軟榻上。
怎麼會這樣,怎麼會發展成這樣?我剛才做了什麼樣的許可?
大腦宕機,完全想不出任何有用的東西。
「張嘴。」低沉的聲音鑽進我耳畔,帶起一股子鑽心的痒。
「啊?」我懵懵懂懂地應了聲,他卻趁機而入,扣住我後腦深吻。
許久,他翻身躺下,腦袋枕著手臂:「今兒就這樣吧。」
我喘了會兒氣,忽然想到不對。
他提的圓房,他抱的我,他吻的我,結果到頭來他說圓就圓,他說不圓就不圓?
我感到羞恥,繼而是羞辱。
可我到底沒臉皮作甚麼,隻能氣鼓鼓地幹躺著不搭理他。
他換了個側身的姿勢,撐著下巴,歪頭看我:「本王怎麼看你有點失望?」
「你……」我翻身過去,背對著他,渾身炸熱,羞恥得無地自容。
他極其惡劣地笑了兩聲,道:「本王累了,要不你來,我也好享受享受?」
我再忍不住,蹦跳起來,抬腳使足了力氣,踢向他。
口裡還羞憤地咬牙切齒念叨著:「想得比長得還美,怎麼不去做夢呢?!」
他挑起左邊的眉峰,單手擒住了我的腳腕子,往前一拉,我就失去平衡,「咚」的一聲跌倒在軟榻上,震得胳膊生疼。
「好了。」他壓著笑意,拖長了調子。
薄陰這個不長眼的,終於看出我羞憤到了頂點,屈尊降貴一聲「好了」,將被子蓋到我身上,試圖安撫我。
那我哪裡肯,我好歹是公主,公主不都有氣節的麼?
在被子裡拳打腳踢示威了好一通,最終以我手腳都被他捉住壓住慘敗告終。
他將我裹巴裹巴,圈成了一團摟進懷裡,懶懶地道:「王妃真暖和,漫漫長夜,火爐都省了。」
合著我是他的人形湯婆子嗎?
我還要繼續英勇不屈,他卻從喉嚨裡發出溫暖愜意的聲音,手掌隔著被褥輕拍我的背脊。
那模糊朦朧的語調,像是貓的咕嚕聲,又像是母親哄孩子入睡的俚語,更像是半夢半醒之間的囈語。
這人還會哄人睡覺?
不過這也不是第一次一塊兒睡覺,先前的羞憤散去了,我也懶得扭捏,自己在他懷裡尋了個舒服的姿勢睡下了。
我驚異於自己過於強悍的適應能力,明明一年多前,我見到他,都還猶如老鼠見了貓,會不自覺地腿腳打顫。
可今時今日,我已經能在他的懷裡安然入睡,一覺天明。
真不知是我變了,還是他變了,還是我們都變了。
第二天我回小破院子,田嬤嬤親自出來迎我,熱情得不像田嬤嬤。
她又笑了,笑得比哭還難看。
她說:「王妃仔細著身體,要好好將養著,可不能再生病,容易體虛。」
我好像是懂她的意思了,她該不會以為我和薄陰昨晚圓房了吧?
22、
自這一夜之後,田嬤嬤對我的態度有了質的飛躍。
我去哪兒她就跟到哪兒,寸步不離,一會兒怕我著涼,一會兒又怕我受凍。
這可太不像她之前的作風了。
可我又沒跟薄陰圓房,又不會……懷胎,怕是要辜負她這過於充沛的熱情了。
又是連著好幾日薄陰並不召見我,我也沒資格自己進出他的書房,就隻好在院子裡闲著。
我問下人們要了小藥鋤,想要給院子裡的鼠尾草鋤草松土。
換了身便服提著鋤頭去了院子一看,鼠尾草長得茂密青蔥,綠油油毛茸茸一片,哪裡有什麼除它之外的雜草?
看這勢頭,壓根不需要鋤草松土,它自己就長得恣意汪洋。
我好不容易想到一件事做,現下也沒了,隻好聽了田嬤嬤的勸,乖乖坐在院子裡曬太陽。
一年多前我來時,那些鼠尾草還不過是一叢,現在已經是滿院子都是,連石階下的縫隙都長滿了。
真好,生命力旺盛的鼠尾草。
我無事可做,於是摘了一大把擱在院子裡的亭子裡,試圖復原去年上元節我買過的那個鼠尾燈。
奇了怪了,這麼亂七八糟的草,是怎麼織成那樣靈巧精致的燈籠的?
我試了一通不成,田嬤嬤已經開始張羅晚間的飯食了。
我看著那人來人往的陣仗,忽而冒出不祥的預感。
田嬤嬤好不容易從我跟前過,我叫住她問:「王爺晚間要過來用膳麼?」
她眼角的褶子皺起來,大概能夾死一隻蒼蠅:「王爺傳話要過來陪王妃用膳。」
我「哦」了一聲,放她去忙。
說來我心裡怪怪的,老是忍不住要去想幾天前的那個吻……
他每次來都要奚落嘲諷我一通,以前是膽戰心驚,現在是喜憂參半。
院子裡人漸漸多了起來,等薄陰進來,廳裡落了座,方才開始上菜。
我咽了下口水,悄悄瞄了他一眼。
他倒是沒事兒人似的。
菜上齊了,我趕緊著伸手夾了一筷子紅燒肉,迎頭撞上他的目光,稍做權衡,隻好將那肉放進他碗裡,說:「王爺先吃。」
他將筷子攥在手裡,斜斜地支著,撐住下巴,歪著頭看我:「本王沒胃口。」
沒胃口你上這麼多菜?好看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