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邊扯還一邊問:「你既然成了別人的通房,是不是也破了瓜?流血了嗎?爽不爽?」
他才十二歲,體型已經快趕上成年男子,滿臉橫肉,笑起來就更加猥瑣。
可娘隻是笑著、慈ƭũ⁸愛地看著他。
我艱難地將裙子從他手下拽出來,從荷包裡摸出幾粒銀瓜子哄他,結果他眼珠一轉,直接從我腰間扯走了荷包。
我想搶回來,娘便喝止我:「小草,你弟弟才多大!你跟他計較這個做什麼?」
嗯,我不計較。
最終我兩手空空地出了家門,十七追上來,將我之前給他的兩片金葉子遞過來,然後陪我一起走到坊市間。
我在賭坊門口找到兩個無所事事的潑皮,報了家裡的住所:「若是你們能將那戶的兒子哄到這邊來,讓他放開了玩,我再給你們五片金葉子。」
做完這些事,我就回到十七租的宅子裡,安靜地等。
除去看書外,剩下的時間,我便用來想謝珩。
其實我與他隻相處了幾個月,時日很短,快樂卻比我從前十多年的人生,都來得漫長。
是謝珩的存在,讓我明白了,真正的愛是什麼樣子。
是他教會我,恨那些傷害我的人,甚至想殺了他們,也沒有錯。
我好想他。
夜深了,我在院子裡出神地望著月亮,想了很久的謝珩。
14
Advertisement
弟弟並沒有讓我等太久。
三日後的傍晚,娘第一次上門來找我,頭發散亂,眼神倉皇。
她說:「小草,你得幫幫你弟弟……他欠了人家的錢,他們說還不上的話,就要砍了他的手指頭!」
我問她:「要多少錢?」
她眼珠轉了轉:「一千兩。」
當然是騙我的。
下午十七陪我去付金葉子時,我已經聽說了,弟弟在賭坊欠了五百兩銀子。
不過沒關系,既然遲早要還回來,當然是越多越好。
我讓她稍等片刻,然後進屋取了一千兩銀票出來。
有了第一次,當然就會有第二次、第三次。
我給錢爽快,弟弟的手筆也就越來越大。
第三次上門,是爹娘帶著他一起來的。
爹理直氣壯地向我伸出手:「小草,你弟弟輸了點錢。你可是他姐姐,替他還上不過分吧?」
我笑著問他:「這次又要還多少啊?」
娘朝我伸出三根手指:「三萬兩。」
他們還真敢說。
我點點頭,從懷裡取出一把匕首,扔到他們面前的地上:「我可以替他還錢,一根手指頭換一千兩吧。」
娘瞬間變了臉色,伸手將弟弟護在身後,厲聲問我:「你這是什麼意思?!」
「聽不懂人話嗎?切手指頭,一根換一千兩啊。」我衝她笑,「啊,我忘了,弟弟隻有十根手指頭,可湊不夠三萬兩呢。怎麼辦,要不再加上你和我爹的吧?」
娘頓時面露猙獰,爹叫罵著就要撲上來,像從前的無數次一樣,對我動手。
卻被十七帶著兩個侍衛死死按在地上,迫使他們三個跪了下去。
我挑了挑眉,無奈道:「十七,你來教教他們。」
「是。」
十七按著爹娘的頭,重重地磕在地上:「要跟著說——參見貴妃娘娘。」
人的額頭磕在青石地面上,發出清脆的聲響。
我就站在他ṱũ⁷們面前,默不作聲地看著這一幕。
我曾以為,我會在他們漫長的折磨中被束縛到死。
但這一刻,從前鬱結在我心中的無數不解、委屈和渴望,都隨著他們跪伏在我面前的身影一起,漸漸淡去了。
磕完頭,娘抬起頭瞪著我,眼底滿是恨意和倉皇:「小草,你瘋了!」
「是你瘋了。」我勾起唇角,居高臨下地望著她,「我不是小草,我叫扶桑,是皇上親封的貴妃。」
她看了看我,又艱難地扭過頭,看了看身後按著她的十七,終於意識到我不是在開玩笑。
「貴……貴妃娘娘。」她說,「既然你現在已經是貴妃了,更應該將我和你爹,還有你弟弟接進皇宮去,一同享福才對啊——」
我失去耐心,懶得再聽她說話,隻是從地上撿起匕首,對著雪亮的刀刃打量片刻,然後猛地插進弟弟肩頭。
在他殺豬般的慘叫聲響起的同時,娘目眦欲裂地咆哮:「福寶!!——林小草,你怎麼敢?!你怎麼敢的!」
我不理他,隻是蹲下身去,望著滿頭冷汗、幾欲昏厥的弟弟,微笑著問他:「痛嗎?」
他張了張嘴,十分艱難地發出一個音節:「痛……」
「當初你拿砍柴刀砍我,拿竹籤插進我手臂的時候,我也是這麼痛啊。」
我將染血的匕首拔出來,隨意丟在一邊,接著在娘滿是恨意的眼神中,走到她近前,伸出手,在她臉上重重地甩了兩個巴掌,又將一整壺滾燙的茶水從爹頭上淋了下去。
最後,我坐回太師椅上,支著下巴,淡淡地吩咐十七:「砍了他們的手指頭,送去賭坊抵債。」
十七一看就是經過大風大浪的人,神情毫無波動,還問了我一句:「娘娘,手指砍了後,人該如何處置?」
我想了好一會兒:「如今春寒料峭,護城河的冰應該化了不少。就讓他們在河水裡泡著,若是滿一個時辰還活得成,就撈上來,讓他們自己回家去。」
「若是活不成呢?」
我笑盈盈地、不甚在意地說:「那就死。」
在爹娘和弟弟歇斯底裡的咒罵聲中,十七和侍衛將他們的嘴堵住,拖了下去。
曾經,我是那麼渴望爹娘能像對弟弟一樣對待我,或者哪怕隻有一點點好也行。
可他們總是一邊打我罵我,一邊ṱŭ̀²告訴我:「爹娘也是喜歡你的,像喜歡弟弟那麼喜歡。」
起先我分辨不出來,直到遇見謝珩。
他告訴我:「小扶桑,喜歡一個人,是不會舍得她疼的。」
書上說,以眼還眼,以牙還牙。
爹娘說喜歡我,然後打我罵我,我便也這樣還回去。
謝珩說喜歡我,然後抱著我。
我也會緊緊回抱住他。
我喝了口茶水,抬起頭,看到梁婉桐站在門口望著我,眼神復雜。
我問她:「這樣是不是太殘忍無情了?」
她搖搖頭,走到我身邊來坐下:「如果我是你,隻會處置得更狠一些。」
其實我心裡也並不覺得狠,隻是讓他們將我曾經受過的苦同樣受一遍,哪裡就算得上殘忍了?
但我心裡隻是有些怕,怕謝珩覺得我這樣不好。
聽我這麼說,梁婉桐嗤笑一聲。
「得了吧,他這個人護短到極點。就算這會兒你當街斬殺了這三個人,他都能好好地替你兜著底,還要再誇你一句『桑桑真棒』——你信不信?」
我當然信。
此件事了,我越來越想念謝珩,想當著他的面,告訴他:「我把他們欺負過我的,都還回去了。」
然後再聽他誇我一句:「桑桑真棒。」
或者:「小扶桑真厲害。」
我就這樣等啊等。
最終等來了謝珩的死訊。
15
早春三月,越州城叛軍扯起大旗,號稱要匡扶正統謝氏血脈,擁先皇後嫡子謝徵為帝。
以五千精兵為首,一路向京城進發。
然而至陡月關時,便被一支奇兵忽然攔下。
為首的少年一身黑衣獵獵作響,執劍殺入敵軍陣中,如入無人之地,將叛軍之首齊玉辰斬於馬下,又活捉了謝徵,一路押送進京。
我想,這個少年,大概就是十一。
可按理來說,他應該將齊玉辰和謝徵一起捉回京中,等候謝珩發落才對,怎麼會就這麼殺了他?
我還在等,等謝珩出來接我進宮,然後問一問他這件事。
然而那天下午,我與梁婉桐一起去街邊那家很好吃的雞絲餛飩攤覓食,忽然聽到宮裡遙遠地傳出九聲喪鍾。
滾燙的餛飩在舌尖燙出一片紅腫,我猛地丟掉小勺,倉皇無措地站起身來。
喪鍾長鳴九下,是最高禮制。
意味著……帝逝。
我丟下一粒碎銀,轉頭大步往皇宮的方向走,然而剛走了兩步,手忽然被一股柔軟冰涼的力道握住。
是梁婉桐。
「你別著急,先別慌。」
她的聲音也是顫抖的,卻還在努力安撫我:「我不信皇上這麼輕易就沒了,他運籌帷幄這麼多年,何況現在還多了一個你……」
我搖搖頭:「我沒有慌。」
然後又重新坐回去,拿了支新勺子,繼續吃餛飩。
梁婉桐在我對面坐下來,不放心地盯著我:「扶桑……你還好嗎?你沒事吧?」
「沒事。」
我隻是忽然想到了自己出宮那日說過的話。
我相信謝珩,相信他會處理好一切,相信他會活著來接我。
如果做不到,也沒有關系。
我去找他就好了。
碧落黃泉,我總要再聽他誇我一句:「小扶桑真厲害。」
還要再聽他說一句:「我喜歡你呀。」
我吃完餛飩,連湯都喝得差不多,還從旁邊的燒餅攤打包了兩個芝麻花生燒餅回去。
梁婉桐十分不放心,像是生怕我想不開似的,亦趨亦步地跟著我。
一直到夜晚,天色暗下來,我坐在院子裡啃著燒餅,忽然聽到青石地面有隱約的震動聲。
我轉過頭,問梁婉桐:「你聽見了嗎?」
她才剛點了點頭,小院大門忽然被一腳踢開,刀刃映著雪亮的月光,一閃而逝,十分迅疾地朝我刺了過來。
「十七!」
我聽到一聲格外冷肅的聲音,凜冽又鋒銳,甚至帶著一絲不易輕易察覺的惶恐。
接著,身後有股力道猛地將我向後一拽,刺斜裡有柄更快的劍刺出來,當胸穿過面前那人的血肉。
那劍尖停在我面前兩寸的位置,還在一滴滴向下滴血。
我抬起頭,看著面前一襲玄衣、長發高束的男人,他的眼睛比月色還要澹靜,凜冽的殺氣漸漸散去,月光在裡面融化成一團明朗的笑意。
屍體轟然倒下,謝珩扔掉手裡的劍,衝我張開雙臂,在門外仍然震天響的廝殺聲裡,笑得眼睛都彎起來。
然後他說:「小扶桑,我來接你回家了。」
我吸吸鼻子,快步跑過去,重重撞在他懷裡,然後被謝珩抱了個滿懷。
他緊緊地抱了我好一會兒,然後才貼到耳邊問我:「小扶桑,敢不敢試一試騎馬?」
我點頭。
謝珩抱著我出了門,然後扶著我上了門前四蹄踏雪的高大駿馬,又在我身後坐好。
臨走前,他轉頭看了一眼身後的梁婉桐:「朕知道你會騎馬。」
梁婉桐翻了個白眼:「知道了知道了,帶著你心愛的小扶桑趕緊麻溜離開,我自己會跟上的。」
我們策馬揚鞭,一路往皇宮的方向而去,我這才知道,謝珩假死,就是為了詐出朝中那些仍有異心的臣子。
「比如……宋言?」
謝珩低下頭,笑著親了親我的臉頰:「桑桑真聰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