以至於,半年多後,我去打亭柏侯,他不聽我的指令,在得知我手下的人叛變,不顧我爹的阻攔和自身安全,非要代替我爹來前線找我時,我都沒舍得罵他。
隻陰陽了他一句,「梁都涼快,你要不回梁都去。」
他看著我道:「謝景,我隻是太擔心你了,我不來,會睡不著。」
我:「……」
明明隻是一句稀松平常的關心,配上夕陽下,他執拗的神色,我卻被硬控十秒,什麼說教的話都忘得一幹二淨。
此後,他更加肆無忌憚,如果我打仗不帶他,他就自己偷偷來。
我一罵他,他就用可憐兮兮的眼神看我,「你知道的,我七歲就離開了母後,還被太後虐待……」
我:「……」
次數多了,我莫名生出一種被他演了的錯覺。
不確定,再看看。
我的副將給我翻了個大白眼,「大帥,看個屁,他在你面前,都快綠茶成精了,我這麼個大老粗都看出來了。我夫人看我的眼神,都沒他看你的眼神拉絲,他如果對你沒點想法,我把腦袋摘下來給你當球踢。」
我:「……」
我心下「咯噔」一聲,不是吧,不是吧,陛下把他送來南境是來避禍的,我卻把他帶成了斷袖?
我的副將又白了我一眼,「大帥,你這麼驚訝幹嘛?不是你自己縱容出來的嗎?自從他來了南境,你喝茶隻喝他遞過去的,吃飯嫌棄我吧唧嘴讓我離你遠點,卻不嫌棄他用過的筷子給你夾菜有他的口水,他生個小破病你半夜不睡覺,親自給他端藥,額頭貼額頭給他量體溫,都快親上了。你就說,你把這些哄夫人的招式全用在他身上,他能不動心嗎?」
我:「……」
副將想了想,再道:「每次我跟你告他的狀,你滿臉都寫著,『我能不知道他那點小手段嘛,隻要他肯為我花心思就行』。連你妹都知道,找你會挨揍的事兒,找太子就肯定能行。所以,你妹上次被一個黃毛的花言巧語騙了,想嫁,怕你罵她,就先去找了太子殿下。然後,太子殿下把那個黃毛給揍了一頓……哎哎哎,不是,大帥,我就說兩句實話,你操家伙是什麼意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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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頭也沒回,「回家揍我妹。」
副將:「……」
所以,我真不知道,那些年,我到底是在哪一刻對蕭昀動了心,明明我的初心隻是想跟他攀比來著。
我唯一記得清楚的是,我二十四歲那年,他非要跟我一起出徵。
結果,打仗時他為我擋了一箭,被一箭射穿了腹部,在病床上昏迷了三天三夜。
我看著他蒼白的臉色,消瘦的下巴,聽著他痛到神志不清,嘴裡依舊道「謝景,小心」時,我整顆心如同被什麼東西攫取住,一陣陣的痛。
我想,如果他就此沒了……根本想不下去,這念頭才起,我便覺得一陣窒息。
我見過很多生離死別,我手下有很多人,都曾為我命懸一線。
唯獨他,是我連生離死別幾個字都不敢想的那個人。
我也不得不承認,我的副將說得很對。
從他來南境起,在我這裡耍得那些小手段,我全都心知肚明。是我喜歡他,願意縱容他,甚至覺得他在我這裡耍點小手段,還挺有趣。
是我明知道他在一步步試探我的底線,我卻甘願為了他一點點拉低自己的底線。
所以,他傷好後,我更加縱容他。
縱容他在我爹來找我催婚時,在家宴上胡言亂語。
縱容他故意在我爹路過時,假裝不經意地親在我臉上。
縱容他借著醉酒的名義,將我壓在榻上……啊呸,這話題不能過審。
甚至,在他一步步誘導中,許諾他,等天下安定,我放馬南山,便來梁都陪他共度餘生。
隻是這許諾啊,我終歸要食言了。
那就再陪他最後瘋一場,跟他成親。
畢竟,我在確定自己命不久矣後,無論我跟他說多少難聽的話,要跟他斷絕關系,他都不肯放手。
畢竟,為此,他一個尊貴的太子,在我爹面前跪了三天三夜,又在他父皇那裡跪了三天三夜。
畢竟,他也隻是害怕,我沒娶妻生子便死了後,真跟我娘說得那樣,成為孤魂野鬼,沒有來世。
番外
【蕭昀】
1
半年後,父皇駕崩,我繼位。
我繼位後,群臣幹得第一件事兒便是催我立後。
成沓成沓的奏折往我的御案上堆積。
新上任的丞相是個話痨,在金鑾殿上催完不過癮,下了朝,拿著梁都一堆大家閨秀的畫像跟到上書房繼續催。
他:「陛下,俗話說,孩子多了就是好,不用國家來養老。」
他:「陛下,您睜開眼看看臣手裡的畫像,臣不信您不心動。」
他:「陛下,您到底喜歡什麼樣的,您說一聲,便是那天上的神仙,臣也給您請下凡,行啵?」
我:「……」
2
我喜歡的人,我喜歡的人啊。
不是那天上的神仙,是謝景。
他曾是大梁年輕一代,最具威名的戰神。
我初次見他,是他將我從水池中撈起來,語調輕緩地問我,「小孩兒,你沒事兒吧?」
我那時不想跟他扯上關系害了他,便惡意咬了他一口,對他惡語相向。
我倆再次有交際,是在次年,太後讓我殺我母後。
我隻是在太後那裡裝廢物,又不是真傻真廢物,我怎麼可能下得去那個手。
母後見持刀的我被太後的人推進鳳華殿,也明白了太後的意思。
她看著我道:「昀兒,能活一個總比我倆都死要強,母後相信,總有一天,你會為母後報仇的。」
而後,她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勢,握住我的手,將我手裡的匕首插進了自己的心髒。
血順著我的指縫不斷往下流,也凝固了我的血液。
我不知道我在鳳華殿呆了多久,我起身打算走時,看見了門外的謝景。
我威脅他,「謝景,不想死,就當沒看見,趕緊滾。」
他滿是悲憫地看了我很久,用口型跟我說,對不起,我來晚了。
我:「……」
不是他來晚了,是這個亂世容不得我母後,是那時的父皇無能為力,撥不正這個亂世,鬥不過根深蒂固橫行已久的外戚和氏族。
他不但沒有保住自己的皇後,幾年後,還隻能將我送去南境避禍。
我在去南境前,父皇說:「昀兒,如果我死在梁都,以後寧安王就是你爹,他會護你一世的。」
我深感疑惑,「父皇,你託孤都不用提前跟寧安王打一聲招呼嗎?寧安王好像不是很待見你啊。」
寧安王確實不待見我父皇,每每見我父皇,總也一臉嫌棄,據說是他倆年少時就有嫌隙。
父皇卻理所當然,「打招呼了,他還會幫我嗎?當然是先斬後奏了。昀兒,記住,在寧安王那裡,你賣慘就行了,好使。」
我:「……」
我覺得父皇在異想天開。
3
果不其然,我剛到南境,寧安王罵得那叫一個難聽,沒直接把我趕出王府,都是他強忍下了。
故而,雖然我留在了王府,也總覺得自己明天就會被送回梁都。
直到第三天,我聽得謝景跟他妹道:「你多帶蕭昀哥哥出去玩一玩,他剛來南境,對這裡不熟悉,一個人容易迷路,你先帶他熟悉熟悉路。」
他妹反問,「爹不是說,不管他的嘛,我幹嘛要帶他出去玩。」
謝景:「爹說反話的,爹很喜歡他,以後,他也是你哥哥,是我們的家人。」
他妹不上當,「那你怎麼不自己帶他?」
謝景:「我最近忙,沒時間。」
他那時確實挺忙的,剛接手了寧安王的位置,近乎不怎麼著家。
他想了想又跟他妹道:「再說,蕭昀哥哥剛來,自尊心又很強,我怕我萬一沒忍住罵他幾句,或者冷落了他,他生悶氣,你是小孩兒,他不會跟你計較的。你順便幫我了解了解蕭昀哥哥的脾氣,看看他抗不抗罵,我給你加零花錢。」
於是,他妹在他加零花錢的誘惑下,帶著我在南境九條大街上歡快地蹦跶,吃吃喝喝,順便跟我炫耀她哥有多厲害。
看在我替她買單的份上,再順便教我以後怎麼跟她哥相處。
她一臉神秘,「蕭昀哥哥,我哥人很好的,就是有時候愛罵人,揍人。不過,沒關系,我教你個絕招,你如果以後犯了錯,要被他罵或者被他揍的時候,你就跟他哭,裝可憐,他指定就不罵你也不揍你了。」
我餘光瞥見剛好路過的謝景,險些一個趔趄,嫌棄地看他妹。
他妹絲毫沒有察覺,還在繼續跟我叭叭。
他趕時間搖著頭走了,他的副將在他身後打趣他,「大帥,你以後要多一個哭包弟弟了。」
他又回頭看了一眼我,「多個哭包弟弟就多個哭包弟弟吧,總比他每天跟個沒情緒的木頭人強。」
我:「……」
他妹帶著我吃吃喝喝半個月後,追殺我的人追到了南境。
他救了我倆的當晚,在王府發脾氣,「真當我南境這麼好闖,竟敢追到南境來了。」
然後,下令全城搜捕刺客餘黨,自己親自照顧受傷的我。
4
我不知道自己睡了多久,迷迷糊糊醒來,便見坐在我床邊的他,一臉陰沉。
見我醒了,他摸了摸我的額頭問我,「還疼嗎?」
我剛想說不痛,畢竟我在宮裡那些年,什麼樣的傷沒受過,近乎是九死一生過來的。
但話沒說出口,我腦子裡突然就閃過他妹的話。
於是,我道:「很疼。」
謝景立時有些手足無措,看得出來,他沒照顧過人,也不知道該怎麼安撫別人。
所以,他道:「那你繼續睡,睡著就不疼了。」
我:「……」
我心說,你怎麼不幹脆喊我多喝熱水呢!
我剛想完,他還真說了。
他再道:「你嗓子有點啞,要不,我給你倒杯熱水,你喝完再睡吧。」
我:「……」
謝謝,謝謝,我先睡了。
我真閉上眼後,他出門讓人把他的軍醫薅過來,問:「那小孩兒好像疼得不開心了,你是不是給他療傷的時候,少放了麻醉藥。」
軍醫半夜被薅起來,脾氣很大,「不然我給他致死量,讓他睡死過去?」
謝景:「什麼意思?」
軍醫咬牙切齒,「兩刀,刀刀入骨,誰醒了不痛,你事不要太多,你心疼就自己去哄哄他。」
謝景:「……」
謝景真來哄我了。
他握著我的手,輕聲道:「蕭昀,忍忍就過去了。」
我睜眼就見他一臉認真地看著我。
好,這確實是他的極限了。
傷口太痛,痛得我也隻能用一個「嗯」字回應他,便真又沉沉睡了過去。
但次日,我醒來時,他依舊握住我的手,在我床邊睡著了。
我看著他頗顯憔悴的臉,再看著他握住我手的手,心裡突然一陣悸動。
那是我在母後離世後,第一次真真切切地感受到被在意。
當然,父皇也愛我,但他更在意他的江山。
所以,我被他送到太後那裡去後,即使他知道我過得很不好,但他每次見我,也隻有一句,「為了大局,你多忍忍。」
我那時清楚的知道,如果我哪天真的死在太後手裡,他也不會為我流下一滴淚,隻會說一句「隻能怪你生不逢時」後,繼續他的宏圖大業。
在他的心裡,為了大梁的安穩,誰都可以犧牲。
包括他的妻子,兒子。
5