暖風從發間穿過,拂過臉頰,我們依舊沒有說話,但某些東西像是被放在了陽光下,漸漸消融,一切似乎都不再令人緊張。
空氣逐漸柔軟下來。
我們本來是現實中相互嫌棄的作者與編輯,卻難得地在一場夢中相互體諒。
要是千葉改稿的時候也像現在這麼知道照顧人就好了。
我一邊想著,一邊關上了吹風機,忽而回憶起之前在酒吧裡見到的那抹紅色的身影。
「吹完了?」千葉合上的眼眸掀開一條縫,然後直起身要關燈,「那睡吧。」
「千葉。」我叫住他。
千葉側過頭,目光懶散地看向我,我猶豫了一下,還是告訴了他:「我今天在船上好像看到鍾熙了。」
千葉回過身,低頭「嗯」了一聲。
「畢竟這是夢,發生什麼都有可能。」他抬起頭囑咐我,「在船上你盡量不要離開我身邊,女配在總裁文裡是用來幹什麼的,你心裡也有數。」
我點點頭。
「上次你故意上套,被我找到是僥幸。」他看著我,「別以身犯險。」
上次不知道這裡是他的夢境,要是知道的話借我八個膽我都不敢。
在得到了我的保證之後,千葉的神情松了下來,轉身關上了床燈。
所有的心事都放下,我倒頭睡了過去,第二天睜眼的時候,就發現我們兩個抱作一團。
一股寒意從胸口直蹿頭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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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頭皮一陣發麻,可能是昨夜太冷,我們倆擁抱著擠在一起,至於誰先動的手已經已經不重要了,我的腦袋還枕在人家臂彎裡,根本動不了。
這姿勢,牽一發而動全身……
我的額頭抵在他的下颌,抬頭都分外艱難,隻能心驚膽戰地瞪著千葉的喉結。
不敢動。
忽然,我腦袋下面的手臂動了動。
現在誰醒誰尷尬,於是我果斷閉上眼睛。
千葉的手臂應該是被我枕麻了,他有些痛苦地呼吸了一下,身體動了動,似乎是醒了過來。
接著我就感覺到我手掌下的身體猛然一僵。
你看吧,我說的,誰醒誰尷尬,千葉已經尷尬得連大氣兒都不敢喘了。
他很想將我挪開,但是這個姿勢想不弄醒對方真的很難,千葉將我的手從他腰間拆開估計得用了一分鍾。
任他怎麼擺弄,我依然狀若死狗。
等他從床上下去,我聽見他長舒了一口氣。
我支稜著耳朵,聽他洗漱完,然後才爬起來。
千葉從衛生間走出來,恰好撞見我起來,我裝作一無所知的樣子,打了個招呼:「你怎麼醒得這麼早啊……」
他努力保持平日的端莊,目光卻依舊有些不自然。
今天千葉的任務依然繁重,要去見李雙成介紹的投資人,Ťṻₒ因為其中一位白皖心也認識,所以我要和千葉一起。
同時也是為了安全。
跟投資人聊天的時候,我對千葉深表敬佩,一個當編輯的能跟人家聊金融,而且從股票指數一路聊到 AI 投資。
趁著空當我低頭問他:「你跟他們吹的時候,良心不會痛嗎?」
結果千葉回了我一記眼刀:「我國內金融專業第一的研究生不是白讀的。」
「那你有什麼想不開的啊,非要當編輯……」我聽完有些崩潰,「你還有什麼我不知道的技能嗎?你說出來吧,我已經能接受了。」
我本意是調侃,千葉卻很認真地想了想,「我還練過好幾年格鬥……」
然後我就不想聽他說了,轉身去了洗手間。
因為我們是在甲板上談事,最近的洗手間是在十樓的健身房,這裡白天來運動的人很少,晚上人才會多起來,其中隻有零星幾個人在跑步機上,我解決完個人問題出來,一個穿著運動裝戴著棒球帽的女人走進來,與我擦身而過,走進隔間。
身上的香水味還怪好聞的。
我正低頭洗手,分析著那股香水味的基調,又覺得有些不對。
哪有人來運動還噴香水的?
我怔然抬頭,猛然發現,眼前的鏡子裡映出了兩道身影。
那個穿著運動服的女人不知什麼時候站在了我的身後,朝我勾了下唇角,她的臉龐隱匿在帽檐之下,隻露出個下巴尖。
我看著她揚起了手裡的電棍,毫不猶疑地戳向了我的後頸。
12
鍾熙用電棍電我的時候,我明白了一個道理。
人被電到之後不會直接昏倒,被電擊的部位又疼又麻,像被昆蟲啃食。
鍾熙是朝著我的後頸下手的,這導致我連帶著整個腦袋都是暈的,一句話都說不出來,就這麼被她扶著朝外面走去。
我還殘留著些許意識,勉強伸手勾了下門框,卻被鍾熙用力掰開,然後被拖著一路來到遊輪的最頂層。
遊輪頂層有一個私人觀景臺,整體由玻璃制造,延伸到海面上,視野極好,鍾熙為了整我也算做足了功課,將整個觀景臺都包了下來。
鍾熙陰沉著眉眼,將我的手用繩子反綁在身後,又在我的腰上拴了根繩子。
做完了這一切,鍾熙終於開口和我說了第一句話:「翻過去。」
我回過頭,觀景臺圍欄的外緣,空出一圈約一掌寬的邊沿。
見我沒動,鍾熙用手中的電棍狠狠擊打我的頭,痛呼聲被我生生吞回喉嚨,我搖晃了一下,沒站住,半跪在地上。
頭上疼得發麻,發間像是有小蟲在爬,從頭皮到額角,最後落在地上,暈開點點的鮮紅。
我用肩頭蹭蹭臉上的血,緩緩站起來。
她從口袋裡掏出刀對準我:「你想現在就死嗎?」
我磨了磨牙,轉身朝著觀景臺走過去,鍾熙將繩子的另一端系在自己腰間,拽著我的衣擺,將我擱到了觀景臺外的邊沿上。
邊沿太窄,一掌寬的距離,隻能容下我半隻腳掌,無奈之下,我隻好踮起腳尖。
海風洶湧,吹得衣衫亂卷,我餘光朝著甲板上掃了一圈,發現我的位置恰好能夠看到千葉的座位。
我收回視線,盡量壓住聲音裡的緊張,看向鍾熙問道:「你要是喜歡他,直接跟他說不就好了,你搞我又有什麼用呢?」
結果換來的是鍾熙的一記耳光。
「你懂什麼!」鍾熙拎著我的衣領,聲音裡帶著抑制不住的癲狂:「我喜歡了十幾年的人,心裡和眼底都是你,你難道不該死嗎?!」
鍾熙的眼眸兇狠未褪,忽而又染上幾分期待,聲音柔和下來。
「隻要你消失就好了,你不在了,他就會回頭,利益婚姻而已,哪裡比得上我這麼久的真心?」鍾熙看著我笑起來:「你不配。」
我沉默著舔了舔後槽牙,從小到大沒有人打過我耳光,在這裡全都經歷了,楚御軒變成了千葉,我就不計較了。
但鍾熙抽我的這一下,我得還回來。
鍾熙放開我,拿出電話撥了一個號碼,打開免提,勢在必得地看著我。
電話的另一端傳來千葉的聲音,鍾熙惡毒的臉色蕩然無存,滿目柔情地笑開,「御軒哥哥,你猜我現在在哪兒?」
「隻要你不出現在我面前,你願意在哪兒在哪兒。」
電話的另一端,千葉的聲線冷而淡薄,鍾熙的神情像花兒一樣凋零:「我知道都是白皖心才讓你變成這樣的……」
「你說什麼?」千葉聽出了哪裡不對。
我實在看不下去,於是扯著嗓子在風裡吼,「快告訴鍾熙,你愛她一萬年!」
鍾熙無非是想讓千葉愛上她,隻要千葉從了她就完事兒了,站在這裡實在太難了,我可能撐不到有人救我就摔進海裡喂魚了。
鍾熙瞪著我大吼:「你閉嘴!」
「那你能不能快點兒?」
「鍾熙,你在哪兒?」
千葉像是有種魔力,一句話就能讓鍾熙平靜下來。
鍾熙告訴他:「你抬頭看啊,我就在你的頭頂上。」
我側頭朝甲板上望去,千葉那一桌人已經站了起來,千葉舉著電話朝這個方向看過來,緊接著衝進了船艙裡。
李雙成他們還站在甲板上,已經有人開始撥打電話。
鍾熙手上的電話忽然被掛斷,她收回視線,望向天空,碎發被風吹到臉上,眼底像是泛起波紋的湖面,轉瞬又恢復了平靜。
千葉沒有讓我們等太久,他上來的時候,氣息有些凌亂,視線落到我身上時,驀然一沉。
我朝著他咧了一下嘴,我不是故意被抓的,誰知道我上個廁所就被鍾熙堵住了?
鍾熙背對著我,笑得肩膀亂顫,聲音裡卻帶著抑制不住的委屈與痛苦。
「你果然還是喜歡她。」
鍾熙的下颌掛著淚水,指著我困惑地問:「她有什麼好的?家族破產、親爸跳樓,我哪點比不上她?」
她用指尖指了指自己,像是個小孩子一樣紅了眼眶:「我才是那個一直在你人生中的人,你以後的人生裡應該也有我的存在啊,可你從來都不回頭看看我。」
船上的安保已經湧了進來,鍾熙看向千葉後面的人潮,神色一頓,亮出刀抵在我的喉間,大聲朝著所有人吼道:「信不信我殺了她!」
「別過去!」千葉伸手朝後面的安保示意,目光卻一直沒從我的身上離開。
見鍾熙沒有再動,千葉試圖和她交流:「鍾熙,別做傻事,你把她放下。」
鍾熙苦笑著閉上眼睛,復又睜開,轉過頭打量著我。
「那你愛他嗎?」鍾熙與我的視線交匯,試圖從我的眼底找出些什麼,「你不是為了保住家業才嫁給他的嗎?」
我看著她,心裡有點兒累。
從鍾熙撥那通電話開始,我就明白,鍾熙不想讓我活著。
隻不過鍾熙心有期待,希望這一切會和她想象的那個結果是一樣的。
我仰頭看了看天,碧藍的天穹幹淨清澈。
然後我問她:「你是不是不能接受失去楚御軒?」
鍾熙的心似乎被我戳中,Ṭû⁺眸光猛地一縮,平添了幾分憎恨,手上的刀子一用力,劃破了我脖子上的皮肉。
「閉嘴。」
我聽見千葉忽然低喝,抬頭看去,千葉眉心緊擰,目光焦灼又不安。
我朝他笑笑,以示寬慰。
「別說話。」千葉再次出聲,聲音隱隱顫抖。
這次我權當沒聽見,再次看向鍾熙:「你知道嗎?你擁有的一切,還有愛著的人,都是假的,這一切都是在做夢。」
鍾熙目不轉睛地看著我,我知道她沒聽懂我在說什麼,那我就說些她能聽得懂的。
「我啊,和你不太一樣,如果我把一顆心捧到一個男人面前,對方沒收,我會收好藏起來,等到遇到對的人再重新交給他。」
「哪有把喜歡強加到別人頭上,還信誓旦旦認定一輩子的,你真覺得一味付出就會讓他回頭?傻不傻啊?」
這下鍾熙聽懂了,惱意更盛,尖叫著朝我揚起了刀。
「都是因為你,他才不愛我!!」
我霍然伸出手,攥住她持刀的手腕。
早在我跟她說話的時候,繩子就被我鼓搗開了,我隻是在找一個合適的時機。
一個能結束一切的時機。
我衝著鍾熙喊道:「你的夢該醒了!」
而我看向的,卻是千葉。
鍾熙沒有料到我解開了繩索,半個身體已經探出了圍欄外,她驚惶之中想要抓住圍欄止住衝勁兒,卻已經晚了,她本能地抓住了我的胳膊,以為我會抓住圍欄。
而我讓她失望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