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給我解藥。」
我喘息著咳嗽:
「可以啊,一命還一命,你放我離開,我就把她救活。」
魏廷面色猶豫,我把腿纏到他身上,雙手抱住他的腰:
「怎麼,你未婚妻的命在你眼裡,還是沒有我重要嗎?這也行,我死了還能拉個墊背的,不算冤枉。
「不隻是她——你也要給我陪葬——」
我湊上去狠狠吻住魏廷,唇齒交接,口中迅速彌漫開一股鐵鏽味。
不知為何,魏廷愣了片刻,沒有立刻推開我,等他反應過來的時候,四肢僵硬,已經不能動彈。
我哈哈大笑:
「我最後的毒藥抹在牙齒上了,想不到吧?」
我抱著他向後退了幾步,一陣急流湧來,把我們卷入河流深處。岸上的士兵起先隻站著觀看,等發現不對勁衝上來,已經晚了。
如今是谷中汛期,河水猛漲,外人隻看到河岸邊溪水清淺,卻不知河中心有暗流。我和魏廷在水中沉浮,瞬間就不見了蹤影。
9.
魏廷真是高估我了,我雖然是百花谷谷主,可沒事也不會在身上藏那麼多毒藥。昨晚又是我們的洞房之夜,我身上僅有一味藥,便是空青散。
使用後四肢僵硬,會短暫的昏厥。
原本我是怕洞房不成功,準備到時候霸王硬上弓用的。宋琦和魏廷中的,都是空青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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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踩著水,一手勒住魏廷的脖子,順河而下。
我水性其實一般,還帶著魏廷,很快就有些吃不消了。可是我怕追兵趕上,一刻也不敢停留。
十月的河水很冷,皮膚像被針扎一樣,卻比不上我心裡萬分之一的疼。我放聲大哭,心裡是無盡的痛楚和懊悔。
百花谷被我害成了這個樣子,我以後還有什麼顏面去見師兄。
水流減緩,我拖著魏廷上岸。
他雙目緊閉,臉上的青色卻褪了許多。水流把空青散的藥性衝散了大半,要不了半個時辰,他就要醒過來了。
我找了一處山洞,處理好外頭的痕跡,又尋了些草藥。
半個時辰後,我坐在燃起的火堆前發呆,魏廷輕咳幾聲,撐著手臂坐起了身子。
他有一瞬間的茫然,待看清我的模樣,迷茫的眼神瞬間化為冷漠:
「梨落,你不能殺我。
「我父親是南陽郡王,我是皇室中人。」
我點點頭:
「我也舍不得你死。」
魏廷一愣。
「死多痛快,我有一百種方法折磨你,讓你知道跟死比起來,活著才是最痛苦的。」
我晃了晃手指,
「一、二、三——」
數到第十下,魏廷抽搐著倒在地上。我捏著一株草藥,走過去蹲到他身旁:
「這叫碎骨草,服用之後,渾身骨頭像破碎般劇痛,魏廷,好好享受吧,這是我送你的開胃菜。」
魏廷閉著眼眸,緊咬牙關,連一絲呻吟都未曾漏出。
半個時辰後,他癱軟在地,我好心地用竹筒盛了點水給他。
魏廷倒不客氣,低著頭喝了,靠在石壁上喘氣:
「沈陵很快就能找到我,你這妖女,沒多久好得意了。」
我:「哦,接下來試試這道斷魂草吧?」
10.
兩日後,我帶魏廷在一處鎮子上落腳,我換上一身男裝,把魏廷的臉抹黑,又貼了胡子,扮做一對父子。
「聽說沒有,百花谷的妖女被收拾了!」
「是啊,昨日陷陣軍就進了山谷,太好了。有魏將軍在,咱們定然能打敗景國。」
客棧裡眾人七嘴八舌議論,歡慶的氣氛好似過年。在他們口中,我總算搞清楚。宋琦是太醫院院判的孫女,多年前曾偶救了魏廷。為報救命之恩,魏廷和宋琦定了親。
景國攻打我們夏國,在邊境列軍,魏廷打算出其不意地繞到他們軍隊後方,合圍殲之。而百花谷,就是必經之處。
我低頭喝茶,心裡很是茫然。
百花谷規矩嚴,師父不願意讓外人進來,便在外頭種了一大片蛇靈樹,蛇靈樹會產生瘴氣,解藥隻有百花谷才有。
可是那瘴氣再嚴重,也不至於要了人性命。隻是會全身發痒,皮膚潰爛一段時間。
之前百花谷外頭經常有陷陣軍的身影,我嫌他們煩,拿藥加重了蛇靈樹的毒性。
難道是我沒有掌握好劑量,害了那些人的性命?
魏廷口不能言,看著我的眼神卻越發冷漠。
我帶他回到房裡,他就一直那樣冷冷地盯著我,我抬手捏住他的下巴,狠狠給了他兩巴掌。
魏廷的臉上浮出一道通紅的掌印,我從他嘴裡把麻味丁取出來,魏廷轉了轉舌頭,冷哼一聲:
「妖女!
「國難當頭,你身為大夏子民,不僅不出力,反而害我軍中將士性命。你若是還有一點良知,便早點放我回去。」
一派正義凜然,我簡直快氣笑了:
「良知?我好端端地在谷裡待著,你們一撥又一撥的人過來,燒我林子,殺我門人。你跟我談良知?」
魏廷皺眉:
「陷陣軍早先過來,是要同你商量的,你卻出手殺人。陷陣軍保家護國,你也是被保護的人,你為何不願意讓出百花谷?」
又是這般高高在上,理所當然的模樣,我氣得狠了,反倒平靜下來:
「魏廷,你知道我被師傅撿到之前,是做什麼的嗎?
「我父母被苛捐雜稅逼得活不下去,當了流民。我母親長得貌美,把自己賣了個好價錢,換的銀子還未到我父親手裡便被人搶了。師傅撿到我的時候,我混跡街頭,每日跟狗奪食。
你說我對大夏有責任,那大夏給了我什麼?我家破人亡的時候,大夏的朝廷又做了什麼?」
魏廷吃驚地看著我,似乎從未想到我會說出這樣一番話。他定定地看了我片刻,嘴唇微微顫動:
「歪門邪說,世上難免有不平之處,即便如此,你也不該心懷怨憤。你——」
「閉嘴!」
我又打了魏廷一巴掌,掌心一陣發麻,我把手垂在身側,看著魏廷的表情,忽然拍著手笑出聲來,
「哈哈哈——我騙人的!我生出來就在百花谷了。我是妖女呀,我天生就喜歡殺人玩。那些陷陣軍的士兵,都可年輕呢。看著他們中了瘴氣,哀嚎著化作一攤血水,我開心死了!」
果然,魏廷臉色立刻變了,他咬牙切齒地想撲過來,剛站起身,卻猛地弓起了腰。
劇痛襲來,又是新一輪的折磨。
11.
我最看不慣魏廷這副正義凜然的虛偽模樣。
他正義,我邪惡,他罵我一句妖女,佔了一個道德高地,就能隨便折辱我,殺光我百花谷的人,良心上卻不用感到任何愧疚。他騙我感情,哄我洞房,掐著我脖子把我按河裡的時候,難道真的不會有半分歉疚嗎?
去他的正人君子,家國大義。
我偏要扯下他偽君子的面具,讓他看看,自己本質上到底是個什麼東西。
一路行來,世人都稱頌魏將軍君子如玉,一心為公。
越這樣,我越想看明鏡染塵埃,看神仙落凡塵,看他們想象之中,冰清玉潔的高嶺之花,掉進一攤爛泥裡。
我蹺著腿坐在馬車上,饒有興趣地看著路邊一個乞討的婦人,她一手牽著個五六歲的小男孩,不住地彎腰行禮:
「小哥,給口吃的吧,孩子餓了好幾天了。」
魏廷坐在馬車裡,冷冷地看了我一眼:
「梨落,給她點銀子。」
「你求我呀——」
魏廷喉頭動了動,繼續板著臉盯著我看,我咯咯嬌笑:
「怎麼,拉不下臉嗎?不知道怎麼求人?既要當好人,又要端著架子,怎麼什麼好事都能輪到你呢?」
我從包袱裡掏出一個燒餅,咬了一大口,小男孩都饞哭了,那婦人也開始掉眼淚,眼巴巴地盯著我。
魏廷轉過臉,聲若蚊蠅:
「求你。」
「你說什麼,我聽不清楚——」
「梨落,我求你。」
我輕笑一聲,把手裡的燒餅丟到地上:
「真難吃,不想吃了。」
小男孩立刻撲過來,捧住燒餅,連上頭的泥塵都來不及拂去,大口大口地狼吞虎咽。
魏廷氣極了,想說什麼,卻又忍住了,隻向後靠在車壁上,閉上眼睛,吐出一句——
「妖女。」
「彼此彼此,偽君子。」
12.
我一路上都在不停地折磨魏廷,欣賞他毒發時痛苦蜷成一團的模樣,我冷冷拍他的臉。
「這個毒藥可疼了,每日發作一次,你求我,我便給你解藥,如何?」
魏廷抬起頭看我,下顎線崩得緊緊的,喉結滾動,薄唇上染了一層水霧:
「做夢,妖女——」
呵呵,骨頭倒是真硬。
我決定換個法子,他想救人,我就殺人。我要他跪在地上求我,低下高昂的頭顱。
魏廷跪了,沒有之前的糾結別扭,跪得幹脆利落。
他單膝跪在地上,脊背挺得筆直:
「梨落,我求你,求你放過他們。」
他的個子很高,長腿彎著,英挺的眉眼滿是懇切。
我心中突然湧上一層酸楚,我走過去踢他的膝蓋:
「不是說男兒膝下有黃金嗎?怎麼跪得這樣輕易,你再給我磕個頭。」
魏廷毫不猶豫地俯下身,再抬起頭時,額角沾了汙泥,鼻梁上也有泥點,眼睛卻仍是明亮的。
我突然感覺很沒意思,為什麼呢,他對任何一個陌生人都這樣好,卻對我喊打喊殺,還不用承擔一點後果。到底憑什麼呢?
我放了那些人離開。
百花谷是一道縱深極長的山谷,另一頭在景國境內,兩旁是高聳的懸崖。景國和夏國交界處的迷霧森林,布滿沼澤,百花谷另一個入口便在那。
師兄也在那。
他去採一味秘藥,我要去找到他,把魏廷交給他,讓他發落。
可在客棧裡,我卻遇見了一個完全意想不到的人。
我挑了她隔壁的桌子坐下,看旁邊有一個面目俊朗的青年男子對她殷勤周到,時不時地給她夾菜倒茶,忍不住笑出了聲:
「你瞧,他們兩個好恩愛啊——」
我伸手掐魏廷的大腿,眼睛一眨不眨地盯著他,不放過他臉上任何一絲表情。
誰料,魏廷毫無表情,眉毛都不曾動一下,隻低頭吃菜。
我冷哼一聲,猛踩他的腳,嘴巴湊到他耳旁說悄悄話:
「你是不是已經氣瘋了,那是宋琦啊——你的親親未婚妻呢。」
13.
宋琦不經意地轉頭看了我們一眼,並未認出來。倒是她旁邊那個英俊的青年,時不時盯著我看。
我不悅地瞪過去:
「看什麼,沒見過比你帥的嗎?」
那人一笑,露出一口整齊的大白牙:
「小兄弟今日出門忘記照鏡子了?」
宋琦低咳一聲,伸手扯他的衣袖:
「江流,不要多事。」
江流?我捏著筷子的手猛地一緊,仔細地盯著他打量了片刻。
小二正巧端了一盤菜上來,路過我們這桌時,不知為何踉跄一下,眼見得要摔倒在地,我忙伸手扯住他的衣裳,小二站穩了身形,手裡的菜卻滑到宋琦身旁,菜湯灑了她一身。
「瞎了眼嗎!」
宋琦站起身,劈手就給了小二一巴掌,小二倉惶地道歉,宋琦不依不饒,叫他賠償自己的衣裳。
小二惶恐地跪在地上磕頭求饒,我看得很生氣:
「他又不是故意的,你這人怎麼這樣?」
宋琦驕矜地抬起下巴:
「我還沒有跟你這賤人算賬呢,他不是故意的,你是故意的了?」
說完走到我旁邊,高高揚起了巴掌。
我有些震驚,這是啥啊,我才是妖女,宋琦為何搶我的戲份。
巴掌快要落下,我快速地閃身避過,順便把身後的魏廷扯了出來。
「啪——」
魏廷的臉腫了,他抬眸看著宋琦,神色十分精彩。
我心裡暗爽,撲過去抱住魏廷的腰:
「你居然敢打我爹爹,我跟你拼了——」
我踢了宋琦一腳,她又衝過來打我,我靈活地閃躲,那些巴掌都落到了魏廷身上。江流幾人在一旁勸架:
「宋琦,方才不是說了別橫生枝節,咱們還有要事要辦。」
宋琦總算冷靜下來,看著滿身狼狽的魏廷,冷冷地哼了一聲:
「呸,教出這樣的女兒,你也不是什麼好東西!」
宋琦趾高氣揚地走了,我帶著魏廷回到房裡,笑得抱住肚子倒在床上打滾:
「哈哈哈——大家閨秀,人美心善的未婚妻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