魏廷傻傻地坐在床上,一言不發。
我走到窗邊,趴在窗戶上深吸一口氣:
「啊,不知為何,今日心情特別好——啊!」
一顆棗子砸進我的嘴裡,我盯著對面樹上的那人,想用眼神殺死他。
14.
江流蹺著腿坐在樹上,手裡握著一把棗子,衝我翻白眼。
我氣得衝下樓去,江流轉頭就跑,引著我到了僻靜處,他才突然轉過身。我一頭撞進他的懷裡,被他死死摟住:
「落落,那個奸夫是誰?」
我氣得推開他,伸手揉鼻子:
「師兄,你又在搞什麼啊,你怎麼認識宋琦的?剛才若不是你說不要橫生枝節,你看我怎麼毒死那個八婆。」
江流摟著我的腰,有些無賴地把頭靠我肩膀上:
「還不是為了給你出氣,結果你倒好,找了個小白臉風流快活。」
江流比我大三歲,師傅撿我回山谷的時候,江流已經整日在谷裡上蹿下跳了。他好奇地打量我,走過來揉我的頭發,揪起我的臉往兩邊扯:
「師父,你真是越來越不挑了,帶個叫花子回來幹什麼?
「咦,臉還挺肉,假冒的叫花子?」
我氣得撲上去咬他,江流哈哈大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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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說給我出氣?這麼說,山谷裡的事情,師兄都知道了?
我慚愧地低下頭,師兄拍了拍我的腦袋:
「我感覺這個宋琦有問題,我跟著她,探探她的底細。」
說完伸手摸我的臉:
「疼不疼啊?」
我低著頭,聲若蚊蠅:
「又沒有打著我。」
「落落,我說的不是這一巴掌。」
江流把臉貼在我臉上,輕輕蹭了蹭,
「我心裡疼。」
他說的是我在山谷裡挨的那一巴掌?
不知為何,我壓抑了多日的委屈和痛楚,突然傾瀉而出。我一把抱住江流,把頭埋在他懷裡大哭起來:
「師兄,死了,都死了,百花谷沒了,我沒有家了——」
「傻子,有師兄在,你永遠不會沒有家。」
江流摟住我的肩膀,嘆了口氣,
「落落,師兄不會讓任何人欺負你的。如今百花谷被陷陣軍佔了,最好的法子並不是同他們硬碰硬。先放他們過去,等打贏了仗,姓魏的自然會把山谷還給我們。到時候,師兄再好好找他算賬!」
我鼻子發酸,嗓音悶在江流的胸前:
「我不想讓他贏。」
說完感覺不對,又忙改口:
「不是,陷陣軍可以贏,但是我不會讓他好過。」
江流輕笑出聲,把我抱得更緊:
「我就知道咱們落落是個心善的好姑娘。」
我更委屈了:
「我不心善,我是愛殺人的妖女,我殺了這麼多陷陣軍——」
15.
江流伸手捏住我的臉,在我腦門上重重彈了一下:
「梨落落,你是真蠢,真丟我們百花谷的臉!那些瘴氣林子裡,被人另外種上了毒靈草你都不知道。
自打師傅死後,你這腦子裡到底整天在想什麼東西?想男人嗎?」
什麼?
毒靈草?怪不得他們都死了,我還以為是我不小心把澆灌瘴氣林的藥方配重了,我頓時如釋重負。
師兄一來,我好像瞬間就有了依靠,我相信他能把事情都順利地辦妥,帶我回家。
我聽他的話,決定把魏廷放了。
我把解藥丟給魏廷:
「你滾吧。」
魏廷很意外地看著我:
「什麼意思?」
「不管你信不信,陷陣軍不是我害死的。但你殺了百花谷那麼多人,卻是千真萬確。等戰事結束,我再來找你算賬。」
魏廷神色復雜地看了我一眼,伸手撿起解藥。
他轉身離去,沒有再說一句話。
第二日,宋琦帶著人去了迷霧森林的方向,我悄悄跟上,卻感覺身後也有人跟著我。
我佯裝不知,尋個空隙,躲在灌木叢裡,直接跳了出來。
「你為什麼跟著——」
看清眼前的人,話音戛然而止,
「魏廷,你跟著我做什麼?」
魏廷難得有幾分不自在地轉過臉:
「我既然都到這了,自然要去百花谷的出口看看,到時候大軍通過,也好有個準備。」
我不理他,自顧自地往前走。師兄在前頭留下了痕跡,我一路跟著,倒便宜了魏廷。
走了小半日,密林裡遮天蔽日,遍地的蛇蟲鼠蟻,地上也開始隱隱有白色的霧氣浮現,前方忽然傳來人聲。
我身手靈活得爬到一棵樹上,魏廷也跟著爬了上來。
我瞪他一眼:
「跟著吃屁嗎?滾去找個其他地方。」
魏廷抿了抿唇:
「這裡視線最好。」
16.
我們兩個躲在樹冠上,透過層層枝葉往下看,下頭被清掃出一小片空地,一圈人圍著篝火團團坐著,不知為何,不見師兄的身影。
宋琦笑著拍手:
「這裡果然也有瘴氣,隻是比百花谷入口外的更弱一些。」
旁邊有個賊眉鼠目的年輕人狗腿地附和:
「主子,那便加些毒靈草,把瘴氣的毒性都激發出來,就像百花谷入口那樣,保管叫陷陣軍有去無回。」
宋琦撿過身旁的一顆石子丟了過去:
「你這蠢貨!那不是要把陷陣軍全都害死,還怎麼打仗?
「此處隻能用慢性毒藥,要等陷陣軍打完勝仗,班師回朝才慢慢毒發,死在路上。這樣別人隻以為是陷陣軍傷勢發作,神不知鬼不覺。
到時候,皇上也除了南陽郡王的兵權,魏廷又有軍功在身,隨意領個闲職,我們就不用這樣辛苦了。」
魏廷站在我身後,呼吸陡然粗重起來。
若不是時機不對,我簡直想大笑三聲。
這就是他心心念念要報效的君王啊,不愧是帝王,出手就是夠狠,三萬精兵,打完仗一個都不想要了。
我倒要看看,事情發生在自己身上時,魏廷還能不能面不改色地說出不能心懷怨憤這種話。
也許是我太過得意忘形,不小心弄出了聲響。宋琦敏銳地看了過來,抬手朝我們的方向射出一支袖箭。
我還沒反應過來,魏廷抱住我,朝後一躍,帶著我輕巧地落在地上。
「是你這賤人!」
宋琦氣極,揮了揮手,
「你是什麼人,居然敢偷聽我們說話。來人,殺了她!」
他們人多勢眾,魏廷不想暴露自己的身份,帶著我向後逃竄,我們逃了一路,不小心踩空,兩個人一齊抱著滾下一處斜坡。
魏廷緊緊護著我,我沒有受什麼傷,他卻衣衫褴褸,身形極為狼狽。
「找到人了嗎——」
頭頂傳來宋琦的聲音,接著,一顆頭探了出來。賊眉鼠眼的年輕人,衝我瘋狂地眨眼睛。
「主子,這裡沒有——」
我松口氣,宋琦帶著人往其他方向一路尋找。
17.
「剛剛那是我師兄,有他在,宋琦的奸計不會得逞的。」
魏廷低著頭,聲若蚊蠅:
「梨落,對不起。」
我冷笑一聲,轉了轉自己的手腕:
「對不起有用嗎?我們百花谷的人能活過來?魏廷,你欠我的,我全部都要討回來。」
我站起身,從旁邊找了些止血的草藥,給魏廷上藥。
我要聽師兄的話,把他全須全尾地送回去,讓他打完勝仗。我要他昭告天下,他們陷陣軍對百花谷造的罪孽,他不是最重名聲?我要他以後一文不名,要他永遠在百花谷贖罪。
魏廷的手臂上被尖石拉出一長條血痕,我撕破他半邊衣裳。正要把手裡的草藥貼上去,卻猛地發現,在他大臂內側有一個極淺極淺的月牙痕跡。
我手指一抖,手中的草藥掉在地上。
魏廷抬頭看了一眼,不知想到了什麼,苦笑一聲:
「這是宋琦小時候咬的,她以前熱心善良,我實在不知她怎麼會變成如今的模樣。」
我眼眶通紅,抬手狠狠地打了魏廷一巴掌。
打完又不解氣,我拉住魏廷的手臂,在那道月牙痕的地方用力咬了上去。
魏廷悶哼一聲,卻沒有反抗,隻是拿手摸了摸我的發頂:
「若能讓你心裡好過一些,你就咬吧。」
我口中全是血腥味,滿嘴悽苦。我松開嘴,眼淚一滴接一滴砸到地上:
「世上怎麼會有你這樣的蠢蛋,又蠢又壞,我當初便是撿個松鼠,都比撿了你好。」
十年前,我在百花谷撿到一個昏迷不醒的小男孩,我看他長得漂亮,難得好心地給他上藥。他卻咬了我一口,當時我膽子也還小,嚇壞了,轉身就跑。
誰料他一把抓住我的腳,拖住我把我按在身下,在我後腰處又咬了一口,咬得疼極了。我火氣上來,也轉過身去咬他,我們兩個像兩頭小獸一般,互相亮著獠牙攻擊對方。
後來他清醒過來,給我道歉。我見他渾身顫抖,狼狽不堪的樣子,也沒跟他計較。我找了個山洞把他藏起來,每天給他送吃的,比當初偷偷養松鼠還開心。
我經常拍他的頭,捂著嘴笑:
「你長得和我以前養的那隻松鼠有些像呢,眼珠子都是這樣黑黑圓圓的。喂,我救了你的命,你以後可要好好報答我,給我送許多好吃的。」
他也笑:
「救命之恩,當以身相許。」
魏廷神色劇變。
他伸手用力地扯住我,我跌坐在他懷裡。魏廷嘴唇顫動,張了幾次口,卻發不出半點聲音。他死死地盯著我,呆了片刻,忽然開始脫我的衣裳。
18.
我毫不反抗,任由他把我的衣袍扯下,我背對著魏廷,片刻後,一隻溫熱粗糙的大手撫上我的後腰。
那裡有一處淺淺的印記,同魏廷手臂上的一樣。
有一滴滾燙的水珠落下,滴在我的腰窩上,燙得我心裡生疼。
「梨落——對不起,對不起——」
魏廷把臉貼在我後腰上,吻我的疤痕,眼淚打湿了我的後背。
這一路上,不管我怎麼折磨他,給他下再厲害的毒藥,我從未見他哭過。
男兒有淚不輕彈,我心裡本該痛快極了,隻是不知為何,我的眼睛卻酸地發澀。
我拋下魏廷獨自走了,回到百花谷外的小鎮,租間院子住了下來。
半個月後,師兄找到了我。
我撲上去抱住他,把臉埋在師兄懷裡。師兄像往常一樣摸著我的發頂,笑嘻嘻的:
「落落,這麼想我啊?」
我點點頭,悶在他懷裡不想動彈。
「落落,咱們進京一趟,那老不死的還沒死。」
我大吃一驚:
「師父不是你親手埋掉的嗎?」
大師兄冷哼一聲:
「我也是被他騙了,這個為老不尊的東西。」
師父沒死,我很開心,有師兄在,有師父在,我的家便還在。
19.
我知道師兄同我不一樣,他父母還在,每年時常消失小半時間,師父都說他回家去了。隻是我萬萬沒想到,師兄竟然也是皇室的。
我吃驚地看著門口的匾額,「端王府」三個大字在日光下熠熠生輝。
師兄尷尬地撓撓頭:
「闲散王爺,闲散王爺,沒什麼用的。」
我跟他進到偏廳,師父撫著胡子,正跟一位氣度不凡的大叔下棋:
「喏,沒騙你吧?你兒子把兒媳婦給你帶回來了。」
那大叔丟下棋子,兩眼放光地朝我走過來:
「你便是落落,好好,乖媳婦,爹爹這有個不值錢的玉佩,送給你當見面禮好不好?」
手裡被塞進一塊成色極好的羊脂玉,我呆呆地瞪大眼睛,反應不過來。
師兄羞惱地去打師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