阿醜便去摘,在荒地裡滾得一身泥回來。
被我狠狠地數落,然後細細地洗幹淨。
偏偏他被騙一次還不長記性,每次林芸芸都能用相似的方式捉弄他。
久而久之,就顯得極為可笑。
19
但最可笑的,還是他給系統買零食。
試圖討好系統打聽他那莫須有的爹的時候。
系統將瓜子蜜餞統統拋向空中,耍球一般來回接,嘴裡不住地跑火車:
「是的,我娘之前被一個垃圾男傷到了,後來遇見的我爹,我爹很帥很帥,對我娘超級好。」
「一次仙盟的人和盛惜霧的玉鳶幫打架,盛惜霧的靈力餘波震飛了一把椅子,然後那椅子飛到後院正巧撞到我爹的腦袋上,把他撞死啦!」
「我娘發誓要為我爹守一輩子的活寡,並且要將盛惜霧細細切做臊子。」
「咻咻咻,我也意圖苦練飛劍,目標是千裡之外取盛惜霧的人頭。」
阿醜猶豫:「你上次說,你爹是被鐵锨扎死的。」
「咳咳,是這樣的,其實是那把椅子撞到了鐵锨上,鐵锨倒下去又扎死了我爹,所以說也可以說是椅子撞死的我爹。」
阿醜眼神閃爍,十分憤怒地拍地:「太過分啦。」
「不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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見他仍然心存疑慮,眼看瞎話要編不下去,系統眼珠子一轉,壞水從肚子裡冒出來,一把撲進我懷裡,超級大聲道:「娘,阿醜好像喜歡你诶。」
「他想當我的後爹欸!」
「啪嗒」一聲,院落的竹門忽然塌了。
激揚的灰塵中,藍玉心、景流政一行人剛剛從仰月山返回。
他們身後,是一排搬著家伙事前來以物換藥的鄉親們。
眾人齊齊瞪大了眼,手裡的東西被驚得落地。
不知哪裡有人惡作劇地叫了一聲:「我不同意這門婚事!」
愉快的笑容便充斥了整個院落。
阿醜便逃也似的跑了。
20
對於這種惡劣的玩笑,我擰著系統的耳朵將它狠涮一頓。
任由他撒潑打滾也不給他做飯吃。
我那天背著一筐吃的,找了好久。
終於在晚上的時候,在柴房背陰處找到阿醜。
阿醜蜷在角落裡,縮成崎嶇的一團,像一片灰暗的影子。
我蹲下身,試探地將一枚青色的果子放地上推過去。
果子款款地滾到阿醜的手邊,撞到了他的手,他動也不動。
他問:「得知我喜歡你,你一定覺得很丟人吧?」
「我很抱歉。」
他的聲音十分沉鬱,我深深地感受到了他備受打擊的自尊心。
我沉默了良久,慢慢靠著另一面牆坐了下來:「並不。」
「你喜歡我,我感到開心,謝謝你對我綜合素質的認可。」
「沒有尊貴的身份,沒有潑天的富貴,沒有絕頂的根骨,沒有出眾的外貌,就不配喜歡人麼?不配被人喜歡麼?」
「那你會因為這些,而喜歡一個人嗎?」
我腦海裡浮現出某個人影:「我曾經是喜歡過一個人,他恰好什麼都有而已。」
「後來不喜歡了,那他擁有的一切對我而言毫無意義。」
阿醜道:「是他負你。」
「不。」我搖了搖頭,「這種你情我願的事,從來沒有對錯之分。」
阿醜問道:「那,我可以留在你身邊一輩子嗎?」
這話問得人語塞。
我拍了拍衣上的灰,站了起來,仰頭看向夜空,已經快年關了,此時已經有零零碎碎的煙花在天幕上綻開:「我知道你不是真傻。」
「林芸芸每次騙你去採花,你總是能帶點東西回來,你是故意受她捉弄的。」
「以後別這樣了。」
我嘆了口氣,無限滄桑道:「如果你願意的話,留下來過幾個年也行。」
角落裡,阿醜終於拾起果子,卻也不吃。
捂著眼睛,隱隱有水跡從指縫中滑下。
「你不要這樣,你這樣我會……」
「我會感到難過……」
「和遺憾。」
我提起裙擺,靜悄悄地離開了。
21
那天晚上,我再次夢見了盛惜霧。
這次還是在那間暗無天日的水牢裡。
纏著我的鎖鏈由四條變成了五條——腰上也多了一條。
盛惜霧這次沒有站在我的背後,而是背對著我,站在了我的面前。
緋紅的衣角無風自動,成為暗黑牢獄中唯一的亮色。
少年已經完全長開,體態修長,身姿挺拔。
我想說,停停,先給我一個蒙眼的東西。
一條柔軟的綢緞就自虛空中飄了下來,像是活物一般地落到我眼上。
鐵鏈也隨之落下,將我牢牢地扣在地上。
前襟被輕輕地揪住,透了點牢裡的冷氣。
我剛覺得有些寒冷。
一個更溫暖更厚實的東西纏了上來。
細碎的痒意從四肢百骸上傳了過來,像是有人用最軟的毛筆在皮膚上撓動。
這撓動是有規律的,我感受了很久,才發現那是固定的幾個字:
「人生南北多歧路,君向瀟湘我向秦。」
十年前,正是我鄭重其事地向盛惜霧拜別時,說的這句話。
隻是再怎麼特殊的撓動方式我現在也痒得顧不得了。
隻能用盡力氣去纏圍著我的那個東西。
我感覺我像是變成了一尾魚和一隻香餌纏綿悱惻,我明知道這個香餌其實很危險,但還是忍不住去蹭它,蹭過尾巴,蹭過脖頸,蹭過臉頰。
22
第二天醒來,我腿窩都疼。
一打開門,發現門前擺著一簇露水沾湿的鮮花。
廚房處炊煙嫋嫋,有食物的香氣從屋內飄來。
一個笨拙的身影不住地忙碌著。
我又想起來我撿到阿醜那天晚上做的夢。
太過巧合了。
我氣勢洶洶地衝進系統的屋子裡想要再問問。
結果敏銳地發現他的床邊有幾滴水跡和泥印。
大早上的,有人來過系統的房間。
我說:「這不對,這完全不對。」
我薅起系統的頭發:「你在背後搗什麼鬼?」
系統撕心裂肺地慘叫:「娘!你是我唯一的娘啊!我怎麼會害你呢娘?你要相信一切都是命運最好的安排。」
「娘啊,我的頭發,你別薅了。」
「過年,等到過年,我一定給你一個圓滿的答案。」
23
隻是我有這個耐心等到過年。
有人卻等不到了。
除夕夜的那一天,下了薄薄的一層小雪。
我在屋裡糊燈籠。
我將藥汁和進燈籠芯裡,這樣冒的煙有靜心舒緩的功效。
我每年都會做幾個這樣的燈籠送給鎮上熟識的人家。
正在此時,我便聽見外面「咚」的一聲。
像是重物落地。
來不及擦幹淨手上的面糊,我便跑了出去。
隻見藍玉心倒在了我的院落門前。
冰清玉潔的女神此時臉色蒼白,身上的衣服像是被山裡的猛獸抓了,被撕得一條一條的。
她傷得很重,手裡卻還死死地抓著一簇絨毛。
我俯下身正要探她的脈,藍玉心卻突然抓住了我的手。
她抬眼,說的每個字都重得像要把牙咬碎似的:
「我找到阿盛了,你和我們一起去仰月山。」
「仰月山有開了靈智的妖王,妖王手中有一件寶物,隻要輸入人的氣息,就能感應到那人的位置。」
「沒有你,我們無法順利突破瘴氣,完整地走進大山深處。」
我松開了手,退後一步,搖搖頭。
我說:「你知道我的規矩的,我不摻和……」
話說了一半,就被蠻橫地打斷:
「言願,我可是藍家的聖女啊。」
藍玉心發髻凌亂,忽然猛地一捶地,掙扎地爬了起來,目光死死定在我的羅襪上:「言願,你冷嗎?」
我蹙眉,不禁向後退了一步。
才後知後覺地感到了違和。
藍玉心道:「我知道,半夜有人求藥時,你總是急得忘記穿鞋就跑出來。」
「這個時候阿醜也會跟著你跑出來,將鞋放在你的腳下幫你穿上,風雨無阻。」
「今日天寒地凍,你猜他為什麼沒出來?」
我:「……」
果然,接下來,藍玉心捂著胸口,吐出一口瘀血,慘笑一聲:「我把醜人,留在那裡了。」
「我可是藍家的聖女啊。」
她舉起自己的雙手不停地揉搓,不住地重復著這一句話,似是不可置信,也似崩潰。
「阿盛,阿盛!我看見他了。」
雪花從無盡高天之上飄下來。
遠處傳來噼裡啪啦的爆竹聲。
我垂著頭,手上掛著的糊被體溫化掉,滲入雪地,更滲入汙濁的泥土。
良久,我一伸手。
狠狠地將藍玉心的頭按進了雪地裡。
她在我的手底不住地掙扎。
我面無表情地點了她的穴:「你冷靜一點吧。」
她倒在地上,我獨自站在院落中央。
昏黃的燈光從漏風的窗紙透出,照在屋檐上、照在籬笆上,照在竹門上,投下錯落有致的陰影,圍成四四方方的一片。
風逆行而襲。
我的袍袖被吹得張開,淺綠色的麻料漸漸洇出幾片深色的痕跡。
良久,我蹲下身,將手埋進雪堆裡,洗了洗。
搓了又搓,隻將手指搓得通紅才罷手。
24
沒幾天,我就被以藍玉心為首的主角團給綁了。
想當初他們對我多麼地禮貌啊。
現在拿著繩子綁著我,繩子上還附有密咒。
我越掙扎繩子越緊。
而且最糟糕的是,自從我離開了藥廬、系統借機重新回到了我的身體中後,他卻因為太久沒有升級,陷入了沉睡之中。
我已經很久沒有感受到孤立無援了。
這讓我心裡總像壓了一大塊石頭一般,沉甸甸的。
隻不過奇怪的是,這種沉重並不來自於對我本人的人身安全的擔憂。
而是那種更隱秘的,不足為人道之的,心悸的擔憂。
藍玉心說自己在妖王的後山看見了盛惜霧。
說盛惜霧正在被妖王囚禁,生死不知。
她說得斬釘截鐵,振振有詞,但我一個字也不信。
我懷疑她是瘋了,產生了幻覺。
畢竟原書中妖王就是個背景板設定,根本沒有戲份。
而且從她的精神狀態來看,我的猜測很合理。
她身後的家族固然一直支持她,但也不能任由她一直胡鬧下去。
她為了要挾我,做了人生中的第一件惡事後,是徹底放飛自我了。
也不拿什麼聖女高冷的調調了。
直接武力鎮壓主角團所有成員。
男性角色俯首帖耳,女性角色敢怒不敢言。
25
藍玉心還說,聽聞最近妖王想找媳婦,正好將我獻上,換取盛惜霧。
我表示強烈反對。
我忍了許久才沒有爆粗口:「你腦子是被門夾了嗎?你之前帶人去了仰月山這麼多次,你有一次成功進入內山麼?」
「憑什麼你自己去溜達溜達,就能無意之間突破瘴氣進入妖王洞府地界,無意之間看見盛惜霧,無意之間從小妖口中得到消息,又是這麼巧的時機?」
「我知道仰月山是有一位妖王,但人家成百上千年不出山,你不得好好再打探打探?」
「藍玉心,我覺得你還是好好想想自己有沒有仇家,這明顯就是給你搭好的臺子,你非要往裡跳。」
對於我的質疑,藍玉心冷冷地回頭看我一眼:「無論發生什麼事,我們都會逢兇化吉的。」
行,「我們」不包括我是吧?
女主確實有這樣的底氣。
我氣得要暈倒:「你把醜人丟哪裡了?」
自然沒有人回應我。
一路上,隻有景流政偶爾會照顧我。
他會溫柔地用手絹墊在繩子磨得緊的地方,偶爾喂我一口水喝。
我鄙視他:「每一個發瘋的女人背後,都必定有一個盡職盡責的舔狗。」
「你滾吶。」
我又喊道:「藍玉心,你何必那麼執著?你身邊的這位不也很好麼?」
藍玉心正在探路,一扭頭就兇我:「你懂什麼?」
景流政輕輕向我解釋:「阿玉總是要最好的。」
「很好,不是最好。」
我沉默了。
可能是我一介平民,還是不太懂這些高端的擇偶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