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噓——」她說,「聽聞你是這裡最有名的醫師,我的同伴受了傷,請求你為他醫治。」
她的身後,幾個人分出一條小道,抬出一個人。
那人臉色烏青,一看就是中了毒。
「不要和別人說,要不然……」
刀鋒又向前逼了逼。
我被捂著嘴,瘋狂點頭。
10
我從他們的交談中得知,他們打聽到盛惜霧可能流落在了仰月山附近。
仰月山有妖王盤踞,他們很是擔心。
於是藍玉心便帶領眾人入山搜尋,其間她的一隻舔狗——也就是男三景流政,為了保護他被毒蛇咬了。
他們隨身帶的解毒丸解不了這種復雜的毒,便隻好抬出來在附近的城鎮上找到了我。
我真的會謝。
天下之大,命運總是讓我們相遇。
在我答應為景流政解毒後,他們放開了我。
我站了起來,拍拍身上的土,抓住剛剛薅的藥草,準備向前走。
有人用劍擋住了去路,目露寒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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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無奈道:「你們先往後稍稍,救人也得講究先來後到。」
他們這才向後看去,看見了在土裡的醜人。
目光稍微在醜人的臉上一沾,他們便齊齊大皺眉頭,離得近的還嫌棄地倒退兩步。
女三上前,一腳把醜人踢了個滾,無比驕橫地一叉腰:「我管你自己有什麼規矩,你先救阿政。」
我拿著十字刀站在田埂上,笑得一臉菜色。
11
我這一忙,忙到了日頭西墜才穩住景流政的情況。
我要求他們將醜人也送回我的藥廬。
當時醜人身上已經爬上了不少螞蟻,還滾了不少難聞的肥料,身上敷的那幾片藥草也散發著刺鼻的味道。
所有人都不願意接下這個髒活。
但誰讓景流政還需要在我的藥廬裡休養,他們也需要有一個僻靜的落腳地。
吃人嘴軟,拿人手短。
主角團十幾個人石頭剪刀布,來回鏖戰十數輪,終於確定了兩名抬人的倒霉蛋。
我坐在田埂上,託腮看人笑話。
隻是我那藥廬甚小,房間也不多,分到最後捉襟見肘。
最後他們又一窩蜂地吵了起來:
「不行不行,阿政不能和這個醜八怪住在一個屋養傷。」
「誰知道他有什麼病?會不會傳染?」
「氣味太難聞了,是不是也該考慮一下我們這種照顧傷號的人的感受?」
最終藍玉心撥開眾人,目光沉靜,意味深長:
「姑娘,你見多識廣,應該知道我們是什麼人。」
「這些時日,還請姑娘多擔待一些。」
「找到幫主之後,幫主絕對不會虧待了你。」
我點了點頭,終究讓了步:
「好,醜人和我住一屋。」
12
晚上,我拿出毛巾仔細地擦幹淨醜人的臉。
昏暗的燭光下,髒汙和血跡漸漸剝落。
我這才發現,這人不仔細看時,確實有些醜。
但如果有人能細細品其骨相、身段、風度,就能發現,這個人真是醜爆了。
系統蹦蹦跳跳採藥歸來,先是被主角團嚇暈。
然後跳進我的屋子。
隻看了一眼,就「咿呀」一聲,倒在地上打滾。
「麥艾斯!麥艾斯!」
我道:「又不是看見了盛惜霧。」
系統搖頭:「雖然原理不同,但這種酸爽的感覺如出一轍。」
耍完寶,他正色道:「其實說真的,我感覺事情有些不對……」
他面色凝重,我卻注意到醜人微微一掙,似乎要蘇醒了,急忙示意系統住嘴。
醜人睜開眼睛,眯起一條縫,卻沒看我,直直地盯著系統。
話語像是鐵鏽一般粗糙沙啞,似帶著一股被壓抑的怒火:「他是誰?」
我道:「我兒子。」
戲精系統配合地撲過來,甜甜喊道:「娘親。」
室內一片死寂。
過了片刻,系統道:「這人好像又暈過去了。」
「娘親~你這醫術這麼多年絲毫不長進啊。」
13
其實從前,我很愛做夢。
以往我夢見過最多的場景就是:
金鱗臺上,雲氣飄渺。
絕豔的少年一劍刺入仇人的胸膛。
然後轉過身來。
握緊絕世寶劍的手扶起我,溫柔得像扶起一朵嬌弱的花。
系統化作一團霧氣向我宣布:「攻略成功,我們可以回家看看了。」
或者我一身黑氣。
腳下踩著萬人屍骨,笑得邪魅放肆。
將盛惜霧拖出來,悍婦鋤地似的鞭打:
「你大爺的,老子辛辛苦苦幫你打天下,說一句喜歡那麼難?」
系統尖叫:「宿主鯊瘋了!鯊瘋了!加油!加油!」
一個是前期攻略時的少女幻夢。
一個是後期攻略時的怨婦怒吼。
可時間久了,我慢慢放下之後,沒有了執念。
淡如水。
也就沒有了夢。
隻是今晚也許是主角團的出現勾起了我一些舊事。
我又重新夢到了盛惜霧。
我身處一個四四方方的監牢中,四面臨水。
我坐在唯一的空地上,四肢均被鐵質的镣銬鎖住。
長長的鎖鏈延伸到黑暗中。
黑水之外,不見邊際,亦沒有任何聲息。
唯有我的喘息聲隨著水波晃動。
有人在我背後用刀柄抵住我:「你好狠的心。」
他的雙臂緊緊地箍著我的腰,箍得我生疼。
灼熱的掌心一路從我的後背轉到我的脖頸。
我用盡全力掙扎,卻像似陷入棉花一般,熱得發燙,四肢癱軟,渾身發麻。
「找不到了,我找不到了,你跑不掉了。」
似乎有藤蔓一類的異物沿著我的大腿攀援而上,勒住我的脖頸,幾乎讓我窒息。
有人下巴抵著我的肩膀,狀似瘋魔地一遍又一遍地重復。
他咬牙切齒,極端憤怒,又像是在哭。
最後他一口咬了下去。
犬齒深深沒入柔軟的皮肉中。
14
尖銳的疼痛把我喚醒。
我猛地從床榻上坐起,大口喘息。
舉起燭臺三步兩步地來到醜人的床前,仔仔細細地將他全身上下照了一圈。
醜人被我驚醒。
他睜著一雙不大的眼睛:「怎麼了?」
燭光明明滅滅,我翻來覆去找了一圈,實在沒能從他身上找到一分半點的盛惜霧的影子。
這才稍微放了點心。
我敷衍地為他掖好被子躺回了自己的位置。
夜色沉沉,半晌我聽見他翻了個身:「我睡不著。」
「有些難過。」
我警惕道:「為何?」
醜人沉默良久,才悶悶道:「我娘死了。」
「沒人給我唱安眠歌了。」
「哦,那沒事了。」
盛惜霧他娘根本沒給他唱過歌。
我放下心,昏迷前一秒,才發覺我這話說得不大禮貌。
「那我哄哄你吧。」
隻得重新起身,無邊的月色下,我握住他的雙手。
「醜人要聽醜人歌。」
我頓了頓,縱情歌唱道:「醜八怪哎咿呀啊咿呀呦,能否別把燈打開。」
「啪——」
一雙拖鞋從窗外擲來。
「娘,」系統道,「我求你別唱了,我耳朵聾了。」
醜人卻咧開嘴,緩緩地笑了。
15
第二日,我難得地起晚了。
一晚上我都被鎖在那所不見天日的監牢中,被纏得骨頭都酥了。
後半夜我想蘇醒,卻又不得其法。
我去看景流政,發覺女主已經一早就到了。
女主頗為關心地問我,阿政什麼時候才能好。
我說可能需要個把月。
她便焦慮起來:「能不能更快點?」
我搖搖頭說:「勉強為之,傷人根骨。」
正在這時,景流政忽然拽住了我的衣角,目光堅定地看向我:「我能行。」
多一天養病的時間,盛惜霧便多一天危險。
看著男三忠貞不二的樣子,我嘆了口氣,支開了女主。
我俯下身吐槽:「哥們,你真情聖啊。」
景流政目光一錯不錯地看向我:「姑娘,我總覺得,我們似乎在哪裡見過。」
換藥的手微微一頓。
我抬起頭,面上仍是一派不解:
「山野小民,已然十年未出仰月山地界了。」
景流政是個儒雅的翩翩公子,向來不會和人虛與委蛇地試探。
我這麼一否定,他的瞳孔中也浮現出一分茫然,良久才道:「我說的不是這種見過……罷了,我也不知。」
我的心卻沉了沉。
如若說男三隱隱約約有了這樣潛意識裡的直覺,那麼會有人想起前幾次輪回的事麼?
16
換好藥,我回到自己的房間,對著銅鏡梳頭。
卻隻覺得右肩有些輕微的刺痛。
輕輕地撥開衣領,鎖骨的位置赫然顯出一小片紅痕。
和在夢中盛惜霧咬的位置一模一樣。
一陣惡寒自足底上升,轉眼間貫徹至全身。
我猛然轉過身去,將昏迷著的醜人拎起來,上上下下地摸了一圈,最後掰開他的嘴檢查牙口。
動靜太大,吵醒了系統。
他抹了一把嘴唇上的哈喇子,極為不屑:「我知道你應激,但你能不能不要大驚小怪?」
「以前你又不是沒有被蟲子叮過。」
「而且,這是白天,你快快放下他。」
「你言願現在好歹是附近小有名氣的小老板,這場面被人看見,還以為你單身久了飢不擇食了。」
系統痛心疾首:「我是你兒子,我丟人吶。」
有了系統的保證,我才稍稍放下心來。
17
藍玉心不是那種強人所難的女主。
景流政還在養傷。
她便一次又一次地向仰月山發起衝鋒。
其間小團體的人們都傷了又傷,最後竟然暫時將我這裡當成了一個臨時根據地。
一開始我還擔心仙盟的追兵追到這裡來。
為此,我和系統警惕了很長一段時間。
但事實上,主角團的到來,似乎對我的生活沒有產生一絲一毫的影響。
即使同住一個屋檐下,我們也沒有變得更為熟悉。
這很合理,這份生疏在他們眼中是「雲泥有別」。
在我這裡是「熟了不好要租金」。
18
在這期間,醜人的傷也徹底好了。
隻是當初他的骨頭斷得太碎太多,即使完全愈合,也留下了些微的殘疾。
他的腰會不自覺地向右歪,右腿也稍微長了一些。
是以即使他知道遮醜,用長長的布條蒙住了自己的臉,卻因為身形的缺陷弄巧成拙,讓自己變得更為猥瑣。
我去採藥時,他便默默地背著藥筐跟在我的身後。
久而久之,大家都認識了他,並且叫他阿醜。
是帶著嘲笑之意的。
不過要數最討厭他的,還是主角團。
我雖然身份低微,但還算長得齊整,就算不打扮也是楚楚可憐的溫柔小白花一枚,符合他們高貴的審美。
阿醜就不行了,身世長相在主角團裡都是屬於不可饒恕的範疇。
隻有女三林芸芸會在心情極差的時候捉弄他玩。
林芸芸騙他山東頭有我最喜歡的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