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6
後幾日的旅程中,我直接躺平,作為一名煉解毒丹的工具人被景流政抬著進了山。
這種感覺並不好,惹得我又想起了過去的日子。
我精疲力盡地對景流政說:「你看著吧,到了地方,你就會發現,你們像猴子一樣被人耍,根本就沒有什麼妖王。」
「啪——」
我被人輕輕地放下了。
山林裡的風,忽然急了起來。
樹葉細碎摩擦的聲音由遠及近,窸窸窣窣。
我身後的人微微彎腰,像一排整齊的小樹苗。
我聽見了藍玉心懇求的聲音:「王上,你想找的媳婦,我給你帶過來一個。」
「嗯。」
一道清淺的聲音從我頭頂響起,像是從雲端墜下,從泉裡浸過。
無一不妥帖,無一不自然。
我掙扎著翻過身,將頭仰過去。
隻看見了妖王燦若朝陽的衣角。
他身量極高,肩寬腰窄,戴著一副赤鬼面具,雙手背於身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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雖然看不到面容,也能感受到來人的王霸之氣。
竟然真有?
我一哽:「你是搶走了作者的筆嗎?怎麼淨給自己加戲?」
27
宴會廳內。
妖王出乎意料地親熱和友好。
絲毫沒有計較眾人的打擾,反而極為熱情地招待了他們。
藍玉心的面色有些僵硬,頻頻地看向我,眼神中寫滿了愧疚。
她本來隻想將我搬來碰碰運氣,沒想到真碰上了。
眼下焦灼問題得到了解決,道德感也升了起來。
相比於她愧疚和歡喜交加,景流政就顯得有些怔然,他都不看藍玉心了。
轉而去看妖王,神色中帶著審視。
妖王一轉身,優哉遊哉地來到我的桌前,輕輕叩擊我的桌案。
「言願?」
「你叫言願對嗎?」
我置若罔聞。
他道:「姑娘不必感到緊張,你在這裡自由來去就可,我亦不會強迫你成婚。」
我食之無味地戳著桌上的食物,用筷子敲擊瓷碗。
「醜八怪啊,在這曖昧的時代,醜八怪,其實見多就不怪。」
一旁的主角團紛紛起身意欲阻止我。
隻有妖王靜靜地看著我發瘋,鬼頭面具下的薄唇彎起一片弧度。
28
藍玉心舉著杯子敬他。
他也衝藍玉心舉杯:「你要找的人前一段時間受了很重的傷,一直在本地將養。」
「隻是,」他嘆了口氣,一副遺憾的樣子,「真是抱歉,前幾天他傷重不治,去世了。」
一石驚起千層浪。
這一句話像是在人群中投下了一顆炸彈。
大廳內頓時噼裡啪啦一陣響。
藍玉心手中的酒杯早已脫手。
她咬著牙,自顧自地堅持:「不會的。」
罔顧她的自欺欺人,妖王揮了揮手,幾聲沉重的步伐聲從遠處傳來。
幾名小妖肩上扛著一口金玉雕飾的棺材,重重地砸到了堂下,激起一片塵灰。
棺材蓋滑開,我下意識地錯開眼去。
餘光隻看見了模糊的一片紅。
和聽到了此起彼伏的哭喊聲。
一時間,場面極其混亂,有人質疑,有人質問,還有人取出兵器亂砍。
像一幕極其荒誕的戲劇。
我被來來回回的人群帶得一陣踉跄,連面前的桌子都差點翻了。
這時,一陣嗞啦的電流聲過後,系統恰到好處地連上了線:【我剛剛升了級,發現之前我們認知錯誤了。】
【我能夠儲存的能量僅僅能驅使你完成十次輪回,後面的輪回都是男主推動的。】
【他是喜歡你的,他是怕你離開,故意不選你的。】
「啪嗒」一聲,我手抖了一下。
筷子掉了。
系統忙問道:【娘,啊不,宿主,你要上前看一眼麼?】
我搖了搖頭,撿起地上的玉箸,重新端端正正地放在桌上。
【不必看了。】
我深深地吐出一口濁氣,轉過身,將悲痛失聲的眾人和巨大的棺椁甩在了背後。
清風吹過山嵐,我站在雲氣流轉處。
看著下面的小妖忙忙碌碌。
忽然覺得內心像塞了一顆青皮橘子,又脹又澀。
29
一回頭,不知何時妖王已然站在我的身側。
他剛剛也不去維護秩序,冷冷清清地站在一旁,像是個旁觀者。
我託著下巴圍著他轉了兩圈:「你看著有點眼熟。」
他取下面具,露出一張清逸出塵的面孔。
我道:「關於你是誰,我有兩個猜測。」
「你猜。」
我恹恹道:「醜人?」
妖王笑了笑:「你猜對了。」
他的目光亮晶晶的。
真是超級吃驚呢。
我身邊就這麼一個來歷不明的人。
最近也就這麼一個來歷不明的人失蹤了。
我沒忍住翻了個白眼,舉步欲走:「看見你好就沒事了,那回見,不用送。」
「我家裡的藥也曬幹了,等著我去收。」
才走兩步就被拽住了衣角。
離開了大堂,他的行為舉止似乎都局促了些,帶著一股子的小心翼翼,突然結巴了:
「你聽我說,我不是故意騙你的,阿醜是我的一個化身,一個劫數。」
如今仰月山妖王,歷盡劫數,正位而歸。
「我名仇白,當初我渡九重天劫,這是最後一重……」
我低頭看著被他拽住的袖子,目光凝了凝,突然舉起手來打斷了他:「不用解釋。」
我略一思忖:「那要是你的話,咱們也這麼熟了,明天直接結婚吧。」
系統道:【好耶,好耶!】
我:「?」
30
是夜,我盤腿坐在新房的床上,看著門外張燈結彩。
小妖們忙忙碌碌,有的貼窗花,有的團繡球,有的排練吹喇叭。
仇白本來的意思是說,希望我給他一個追我的機會,以後天長日久,慢慢培養感情。
結果沒想到我直接答應了
現在他正在崖邊吹響一支玉笛,召來無數五彩斑斓的飛鳥。
取下飛鳥的尾羽為我刺蓋頭。
眼角眉梢的喜意蓋也蓋不住。
一切都在欣欣向榮中。
遠處主角團的悲哭聲已經離得很遠。
藍玉心擦幹了眼淚,在檢查完盛惜霧的屍體後,已經發出數十隻帶有靈力的紙鶴。
紙鶴拍拍翅膀飛向世界各處,會將盛惜霧身死的消息昭告天下。
景流政扶著她在一旁休息,眾多舔狗中他最為冷靜,未來上位的可能性增添了不少。
林芸芸在一邊練鞭子發泄自己心中的鬱氣,打得松樹啪啪作響。
死者長已矣,生者長戚戚。
可生者走出悲痛後,依然會有廣闊的未來,和琢磨不透的運途。
這篇仙俠文似乎要這樣完結了。
這一世,沒了我的幫助,盛惜霧掛掉了。
可是,遠處鑼鼓喧天,煙花陣陣。
彩色的光點如同流星般劃過夜空。
一股揮之不去的違和感如海面上突兀的礁石,讓人難以忽略。
我道:【系統,我總覺得這兩天的事,十分地戲劇化。】
系統此時正在神識裡吹嗩吶,戴上了大紅花。
【主公此話怎講?】
我摸著下巴:【突然出現的人物,突然出現的變故,像是有個末流的作者看多了類似的橋段,勉強為這個故事編織出一個美好的結局。】
賽博嗩吶突然炸了。
系統莫名其妙地跳腳:【什麼末流?我覺得這樣不也挺好的嗎?】
我耐心道:【很奇怪欸!】
【而且你說,男主橫死後,世界有可能會崩塌。】
我攤開手指,纖細的手指尖上,薄薄的一層繭都清晰可見。
【可是現在世界仍然很穩定,也沒有重啟的前兆。】
系統道:【咳咳,那就是可能,可能這個男主的權能讓渡了唄。】
【比如讓渡給了這位仰月山妖王大人,他對你那麼好,又那麼帥,又強又有能力保護你,有什麼不好呢?你答應了他的求婚,應該也是比較喜歡他的吧?】
系統的聲音沉悶了幾分:【你又回不去家了,你在那個世界已經死亡了。】
【既然你是這個態度的話。】
我思忖片刻,盤膝而坐,握緊拳頭:【我已經理解一切。】
【你理解什麼啦?】系統警惕。
我惡狠狠地頂了一下自己的太陽穴:【我知道你是對我好,但這不需要。】
【你最好這輩子都不要出來,否則……】
我磨了磨牙。
31
面對我的威脅,系統卻置之不理。
它今日興奮過度了,活像喝了賽博酒一般,嘮嘮叨叨,說話也顛三倒四,倒了不少苦水。
我從來不知道它心裡藏了那麼多事。
【我們的醫館開得太大了,統子我辛辛苦苦採的藥被知州大人弄灑了,沒有一句道歉!】
【還有好多醫鬧,他們自己喝錯藥死了人,前來打砸,把你打傷,統子我住的小木屋都壞掉了。】
它越說越委屈,嗞啦的電流聲不住地響:
【快樂的日子很多的,但也偶爾被人欺負。】
【有時我也想,要是快樂的日子一樣多,還不會擔心被人欺負就好了。】
【……】
系統鬧騰了好久才消停了下來,陷入短暫的休眠之中。
我默念:【晚安。】
32
我再次做了夢。
這次真的是夢。
不是四四方方的水牢。
沒有人從背後挾制我,也沒有人用綢緞蒙住我的眼睛。
我站在一片桃溪春野之中,抬眼看向面前的少年,或者說,青年。
盛惜霧的成年體,不管看多少次還是會被驚豔。
是我千八百次輪回中,唯一所見的,皮相能和世間山川湖海之大美匹敵的。
他的發帶被輕輕吹起。
我下意識地垂下頭,想捂住眼睛。
但卻發現我並沒有什麼受到刺激流淚的衝動。
時隔了不知多少年,我終於能提起勇氣直視他的眼睛,而做到內心毫無波瀾:「人生南北多歧路,君向瀟湘我向秦。」
「當時這句話,是我對你說的,你沒有回應,可能在你的心裡,這不算道別嗎?」
「那阿霧,你什麼時候能給我一個正式的回應呢?」
我的聲音空蕩蕩地沉在霧氣裡。
沒有人回答。
33
胡思亂想了一整夜,也不知怎麼和衣睡著了。
待我醒來之時,卻發現自己身上已然蓋上了一個柔軟的蠶絲被。
被子的四角被人仔細地掖好了。
醜人雖然搖身一變變成了妖王,其細心卻絲毫未減。
沒來得及感動,我就被一群女妖拉起來一頓折騰。
系統也不知是傷了心,還是心虛,將自己鎖在一個神識的角落裡自閉。
我渾渾噩噩被人擺布到正午,才被稀裡糊塗地拉進仇白主殿內。
這倉促而就的婚禮似乎並沒有顯出任何一點倉促的跡象。
不夠的也被仇白用法術變了出來。
總之排場很大。
就連剛化形的小妖都穿得喜氣洋洋。
我手裡被人塞了一把團扇。
不遠處,仇白長身玉立地站在中央,目露驚豔。
他的每一個五官,每一處細節都和盛惜霧是完全反著來的。
盛惜霧是豔,那他就是清。
清秀的極致。
就連人物設定也微妙地背道而馳。
盛惜霧未來高居廟堂,手握重權;而他匿於山野,自由自在。
盛惜霧眼波時常汪著一波水,看狗都深情,性情張揚肆意。
他的眼睛卻冷而定,溫柔內斂。
好像是生怕我不喜歡他似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