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沈毅的眼神示意下,管家把銀錠強行塞進蕭景懷中。
沈毅冷哼道:
「剩下的兩千兩銀子,擇日會送到府上。」
「現在,你可以放開我沈家夫人了嗎?」
蕭景眼神中透露出清澈的愚蠢。
他大大咧咧收下銀子,客氣地朝沈毅拱手還禮:
「哎,你說你,這是給昌兒的伙食費吧?」
「一個小孩子家家,能吃多少飯,給這麼多銀子?」
「昌兒呢,帶過來吧!」
別說沈毅和周婉,連我也沒跟上他的思路。
「娘,我要娘,嗚嗚嗚我要保護娘親,不讓她被壞女人欺負!」
奶娘和丫鬟顯然看不住昌兒。
才抱下去沒多久,他又哭鬧著朝屋裡跑來,剛好一頭撞進蕭景懷中。
「嗬,不錯,還知道保護娘親了!」
蕭景拎小雞一樣拎著昌兒的後脖頸,把他往腋下一夾,還不忘招呼我:
「媳婦兒,跟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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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這可真是,意外之喜!
17
在沈毅一行人的目瞪口呆中,蕭景龍行虎步,走得飛快。
我跟在他身後一溜小跑,默默祈求沈毅幾人再多傻站一會兒。
「站住!」
「放開我兒!」
身後遙遠地爆發出一陣怒吼。
沈毅此人最重風度,講究一個君子喜怒不形於色。
今天,好像一直在打破自己以往的形象。
聽到這話,蕭景跑得更快了。
我和蕭景都會武,沈毅是個文弱書生,撒開了腿都追不上我們。
更不用說周婉了,向來弱柳扶風,走幾步路都要捂著胸口喘氣。
眼看著我們倆就要消失在眼前,沈毅急得嗓子都喊劈了:
「來人啊!」
「快來人!」
周婉也跟著哭喊:
「光天化日,朗朗乾坤,你們就不怕夫君去衙門告你!」
會怕,就不是蕭景。
在北疆,他一個人就敢單槍匹馬去挑草原中最兇殘的食人部落。
用他的話說,真男人,就要喝最烈的酒,打最硬的仗,娶最美的女人。
而我,就是他眼中最美的女人。
想到這,我心頭一甜,腳下生風,跑得更快了。
沈府沒什麼錢,請的護衛,也都是三腳貓。
蕭景一手抱著銀子,一手夾著昌兒。
連手都沒用,一雙無影腿踢翻了滿院子的護衛。
「啊!」
「哎呀!」
「嗚嗚嗚,娘,爹,救我啊!」
慘叫聲,哭鬧聲,還有沈毅的呵斥聲傳出很遠。
當沈毅白著臉,呼哧帶喘地趕到門口時,哪裡還看得到我和蕭景的影子。
18
等回到將軍府時,昌兒嗓子都哭啞了。
蕭景大馬金刀將他往椅子上一丟,咧開嘴露出一口大白牙:
「來,叫爹!」
「嗚嗚嗚,你這個野男人,竟然和這個狐狸精一起欺負我爹娘!」
蕭景的臉沉了下來。
他皺著眉頭,疑惑地看向我:
「這真是咱們兒子?別是個傻子吧?!」
看昌兒這樣,我心裡十分難受。
等我把在沈府的情況細細說完,蕭景眼中泛起心疼:
「媳婦兒,你受委屈了。」
「這孩子不能再留在沈府,都給他們教壞了。」
昌兒哭累,已經昏睡了過去。
我將他小心翼翼抱上貴妃椅,心頭湧起幾分酸澀:
「他是沈家的長子嫡孫,沈家怎麼可能會把他交給我呢?」
蕭景瞳孔一閃,道:
「這事,我來想辦法!」
蕭景匆匆進了宮,我則是在屋中等昌兒醒來。
「娘,我要我娘!」
昌兒哭喊著醒來,便對上兩雙漆黑的眼珠。
州兒和阿月站在一旁,正好奇地盯著他。
州兒有些嫌棄地撇了撇嘴角:
「這就是我哥?」
「比猴子還瘦,一看就不能打架。」
昌兒惱羞成怒,眼睛瞪成銅鈴:
「誰是你哥?!」
「你隻是狐狸精生的野種!」
19
「啪!」
「啪!」
昌兒呆呆地捂住臉,不可置信地看著眼前的男孩和女孩。
「你們,你們竟敢打我?!」
六歲大的阿月已經比昌兒高了半個頭。
她半眯著眼,伸出手拍了拍昌兒的臉:
「再問你一遍,我們是誰?」
我捧起茶,饒有興趣地看著兄妹三人打鬧。
昌兒在沈府顯然是被嬌寵長大的,哪裡受過這種氣。
當下扯著嗓子,喊得聲嘶力竭:
「你們是賤人偷漢子生的雜種!」
「啪啪啪!」
他臉上挨了三巴掌,白瘦的小臉立刻紅了一片。
月兒吹了吹手,沉下眼眸:
「你還有最後一次機會,說,我是誰?」
昌兒撇了撇嘴,哇的一聲哭得淚流滿面。
月兒性格執拗,顯然不肯就這麼輕易罷休。
她捏住昌兒的臉,一字一句說道:
「不說,就脫光褲子,用藤條打你屁股。」
州兒從桌案底下拿出拇指粗細的藤條,啪一聲抽在桌子上。
黃褐色的桌面立刻泛起一道白痕。
我抽了抽嘴角,我的黃花梨雕花桌案……
這臭小子,下手沒輕沒重的。
20
昌兒偷偷瞄我一眼,我低頭假裝喝茶。
他抿了抿唇,目光幽幽地盯著那道白痕。
半晌,才哽咽著小聲嘟囔:
「是,是我的弟弟妹妹。」
還可以,不算太蠢。
我瞟了他充滿怨氣的小臉一眼,繼續喝茶。
月兒拿過藤條,將它在桌案上抽得啪啪作響:
「說,這些話都是誰教你的?」
「如果敢騙人,一句謊話,抽一鞭!」
州兒在一旁跟著點頭:
「超過三句,直接打死!」
「呃!」
驚嚇之下,昌兒開始打嗝。
確認過眼神,是不能得罪的人。
昌兒一邊打嗝,一邊哭哭啼啼開始訴說。
他這些話,都是身邊的丫鬟和奶娘教的。
昌兒的奶娘和丫鬟,都是我精心挑選,可是按照他所說的這幾人,我全都不認識。
甚至都不是沈家和江家的家生子,倒好像是從外頭新買來的。
權貴之家的奶娘,從不用新買之人。
大多都是幾代家僕,才能信得過。
昌兒身體雖瘦弱,記憶力卻極佳。
他說兩年前,沈毅便得到消息,有人曾在江南一帶見過我。
21
不久後,江府中也有老僕透露信息。
說我確實沒死,江家老夫人和老爺也並不傷心。
當時我掉下山崖後,江家一直沒有舉辦葬禮。
爹娘派人四處尋找我,從未承認我已經離世。
沈府當時正在焦頭爛額中,沈毅認定我借死遁逃,拋夫棄子。
等事情一過,便立刻迎娶了周婉上門。
為此,家裡還去沈府鬧過一陣,也由此斷絕了往來。
「奶娘,奶娘每天都在我耳邊說。」
昌兒抽抽噎噎,不時用黑葡萄般的大眼睛小心打量我:
「說你不要我了,說你是個壞女人。」
「她說你傷了爹爹的心,對沈府見死不救。」
「還說,你一個人在外頭風流快活,早就把我們忘記了!」
三天前我送了拜帖上門後,昌兒的奶娘更是一日三頓在他跟前絮絮念。
「你那妖精娘親要來搶大夫人的位置了。」
「到時候沈家太太是一個風流女人,你去上學,大家都要恥笑你,沒人和你做朋友!」
「你婉兒娘每天以淚洗面,愁得連飯都吃不下。」
「這麼狠心的女人進府,我昌兒可要遭罪了!聽說她是武將女兒,出身粗鄙,打起小孩都用軍棍!」
我將牙齒咬得咯咯作響。
沈毅雖然不通俗物,又自命清高,有時候腦子還不好。
但他自詡君子,不會讓婆子去和小孩說這些。
這奶娘,是周婉的人?
好個周婉!
她嫁給沈毅也就算了,竟然敢離間我的兒子?
那可是我十月懷胎,一隻腳踏進鬼門關才生下的兒子!
22
昌兒說完,對上我們三人意味深長的眼神,害怕地縮起肩膀。
「我,我都說完了,一句謊話都沒有!」
「啪!」
月兒一巴掌蓋在他頭頂上,道:
「不說謊怎麼了!誰叫你這麼蠢!誰說的話都要信!」
「人家叫你吃屎,你會去吃屎嗎?!」
「給我憋回去,再哭,打死!」
昌兒不敢哭出聲,憋紅了臉,看著怪可憐的。
有這樣的奶娘時刻教導,昌兒會這樣想,確實不能怪他。
別說昌兒年僅七歲,沈毅還是朝廷命官呢,還不是信了這些謠言?
我嘆了口氣,伸出手摸摸昌兒的頭:
「吃飯了。」
「蕭北州,蕭明月,不許再欺負哥哥,聽見沒有?!」
飯桌上,州兒和月兒捧著碗吃得很香。
隻有昌兒,皺著眉頭,嫌棄地把碗推到一邊:
「我不要吃飯,我要吃冰酪!」
我這才知道,昌兒為什麼這麼瘦弱。
蔬菜嫌苦,肉難下咽。
腸胃不好,每日還要用兩大碗冰酪。
因為太過嗜甜,小小年紀牙齒就蛀壞了三顆。
月兒和州兒搶著去看他的牙,一邊看一邊驚嘆:
「好大一個洞,這裡頭得住十幾條蟲子吧?」
昌兒抽了抽鼻子,又開始扯著嗓子哭號。
我眉頭跳了又跳。
「今日起不許再吃甜食,每天要按時喝藥。」
「早晨起床後,和州兒月兒一起去蹲馬步,蹲不到時間,家法伺候!」
23
沈允昌從來不知道,一個小孩子要吃這麼多苦。
不能吃糖,不能吃冰,不能貪涼玩水,也不能哭。
飯不準人喂,要自己吃。
衣服要自己穿,就連被褥,都要自己疊好。
他想不通,什麼都自己做,還要丫鬟小廝幹嘛?
婉兒娘親說他生來就是享福的,隻要每天開開心心,想做什麼便做什麼。
不想念書,可以不念。
不想吃飯,可以不吃。
不想起床,也可以不起。
周嬤嬤果然是對的,婉兒娘親才是世界上對他最好的人。
不像這個惡毒娘親,雖然看著笑眯眯的,但兇起來像故事中的惡狼。
還養了兩隻小狼。
沈允昌大口大口扒著飯,隻覺得飯苦,心也苦。
一抬頭,蕭明月正捧著肚子笑:
「哈哈哈,鼻涕眼淚拌飯也吃得這麼香!」
沈允昌有些不想活了。
他想逃走。
兩隻小狼說奶娘都是騙人的。
說惡毒母親當時為了救他和爹,才跌落山崖被姓蕭的救起。
還說她從來沒有忘記過自己。
生病好了以後,第一件事就是來家裡尋他。
哼,這些哄小孩的話,他一個字都不會信!
24
沈允昌準備好逃跑。
天還沒亮,他躡手躡腳從床上起身,推開房門在院裡頭狂奔。
天上月亮已經逐漸西落,繁星點點墜在黑夜中,有幾顆星星,還在不停閃爍。
沈允昌仰頭,呆呆地望著星空,被這壯闊的黑夜攝去心神。
如果是蕭明月和蕭北州,此刻就會喋喋不休,說這顆是天狼星,那是北極星。
不像他,什麼都不知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