蕭明月和蕭北州雖然比他小一歲,但他覺得,他們懂的東西比爹爹還多!
他們去過草原,見過狼,坐過雪橇,還在湖裡鑿開冰塊釣過魚。
他們還認識許多草藥,知道什麼吃了會中毒,什麼吃了可以救命。
不但如此,他們倆還會騎馬,射箭,蕭明月甚至還懂得怎麼布置陷阱。
上次她在院中設好陷阱,把一個巡邏的護衛倒吊在樹上,差點驚掉沈允昌的下巴。
為此,她也被罰端著一盆水,蹲了一個時辰馬步。
蕭北州去扶她時,她笑嘻嘻地說,這次的陷阱做得不夠好,還能再改進一下。
沈允昌突然就不想逃了。
清風在他耳旁吹過,輕柔地拂去他臉上的汗珠。
他頓住腳步,突然就記不清自己上一次這麼開心地跑,是什麼時候了。
奶娘總說他體弱,不讓他跑,甚至很少讓他走路。
多半時間,他都是由丫鬟抱在懷中。
慢慢地,他身體越來越差,稍微多走幾步路,心髒就蹦得像要炸開一般。
可現在這樣跑著,雖然心跳很快,他卻並不覺得難受。
反而有種掙脫囚籠的自在和快樂。
沈允昌低下頭摸了摸自己的肚子,來蕭府短短半個月,他好像壯了很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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力氣大了,胃口大了,肚子上的肉也多了。
如果現在回到沈府,自己是不是就永遠比不上蕭北州了?
雖然他很討厭蕭北州,但是不得不承認。
他個子更高,力氣更大,懂得更多,似乎也更聰明。
惡毒娘親雖然看起來對他們很兇,但是,卻教會了他們一身的本領。
而婉兒娘親雖然對自己千依百順,可卻把自己養得體弱多病,什麼也不會。
沈允昌仰望著天空,第一次有些茫然。
到底怎麼樣,才算得上是一個好娘親?
25
昌兒的消失,在沈府引起了軒然大波。
聽說沈老夫人得知消息,當場就暈了過去。
沈家挖地三尺,甚至驚動了五城兵馬司,總算是找到了蕭府。
沈毅得知那日我夫君是當今赫赫有名的鎮北將軍,氣得進宮告了御狀。
告蕭景不顧廉恥,奪人妻子。
此時,昌兒已經在蕭府,住了整整二十天。
蕭景拍著胸脯跟我保證,說沈家同意昌兒住在府中。
我萬萬沒想到,他膽子竟這樣大!
見我瞪他,蕭景笑嘻嘻地摟住我的肩膀:
「媳婦莫怕,一切,盡在我的掌握之中!」
金鑾殿中,沈毅眼神如刀,恨不得將蕭景射殺在當場。
「陛下,蕭將軍強搶我兒!」
「可憐我昌兒小小年紀,被囚將軍府整整二十天!」
「昌兒自小體弱,還認床,離開他母親,還不知道要瘦成什麼樣子。」
沈毅揉了揉眼睛,不可置信地看著眼前肉嘟嘟的小男孩。
「昌兒,你怎麼胖了這許多!」
沈毅是真的被驚到了。
昌兒在飲食上極為挑剔,不喜歡吃的東西剛吞進去一口,就又哭又吐,大病三天。
為此,他遍尋兒科名醫,最後甚至求到了宮裡,都沒辦法讓昌兒多吃幾口飯。
因為身體不好,昌兒不太喜歡出門。
有客人來,也是躲在丫鬟身後,一副畏畏縮縮見不得人的模樣。
眼前的男孩雖然還是瘦,看著卻極有精神。
他大大方方地站在蕭景身後,一改往日膽小怯弱的模樣。
26
皇帝見沈毅這模樣,瞪了蕭景一眼:
「看樣子,蕭將軍孩子養得不錯。」
沈毅那滿腔的怒火,突然就熄了一半。
直到轉頭看到我,穿著二品诰命服飾低眉順眼地站在蕭景身側。
沈毅胸口一滯,聲音中帶著恨意:
「陛下,我要告江白薇,一女二嫁!」
「她是臣的發妻,名字還在我沈家族譜上寫著,未義絕,未和離,怎可再嫁他人!」
「還請陛下做主,取消她和蕭將軍的婚約,讓她重回沈府!」
蕭景眼珠子都氣紅了,暴跳如雷:
「放你娘的屁!」
「你瞧你養的兒子,瘦皮猴一樣,馬步都隻能蹲半炷香時間!」
「連個孩子都養不好,還有什麼臉同我搶媳婦!」
我扯了扯蕭景的衣袖,示意他不要殿前失儀。
皇帝也有些無奈,按了按眉頭:
「沈學士,這事情,著實有些誤會。」
「這段時間蕭將軍已經找好證據,你看了就知曉怎麼回事。」
我有些詫異。
所以蕭景這段時間早出晚歸,都是忙這些事情?
當初收留我的富商,醫治我的大夫,甚至還有砍傷我的山匪,全都被一一帶上。
一撥又一撥人被帶進金鑾殿。
周婉跪在地上,臉色慘白,身體不停地發抖。
欺君之罪,株連九族。
沒人敢在天子面前撒謊。
27
周婉痴戀沈毅已久。
我失蹤後,沈毅活得如同行屍走肉般。
她買通了江府下人,還有沈府的管家,在沈毅面前唱了好大一出戲。
沈毅信了,由愛生恨,求娶周婉為妻。
可周婉覺得,府中到處都是我的影子。
於是她修整院子,遣散舊僕,將內院徹底捏在自己手中。
「陛下,求陛下恕罪!」
周婉啞著嗓子拼命磕頭,殿中隻有沉悶的撞擊聲。
一下又一下,撞在眾人的心頭。
昌兒呆呆地看著她,率先打破沉默:
「所以,奶娘都是騙我的?」
「我娘失蹤,是為了救我,是她生病了,不是故意不要我的?」
「我娘不是壞女人,你才是?」
昌兒瞪著眼,幼小的心靈受到了極大的衝擊。
沈毅也瞪著眼,受到的衝擊比昌兒還大。
他嘴唇泛白,哆嗦半晌,才顫著嗓音問那富商:
「你,你救了人以後,是不是住在七星鎮的同福客棧?」
富商點點頭,沈毅朝我露出一個苦笑:
「我,我和昌兒也住在同福客棧。」
「我躺在床上,不能動彈,似乎聽到了你的聲音。」
「可是管家,說,說你兇多吉少,是我聽錯了……」
「噗!」
在眾人的驚呼聲中,沈毅噴出一大口鮮血:
「錯過了,竟就這樣錯過了……」
28
「蕭將軍和江氏,自是天定良緣。」
「沈毅和周氏,也是,呃,機關算盡。」
「朕看蕭府把孩子養得極好,沈允昌就送去蕭府養著吧。」
「畢竟,唉,後娘心,蠍尾針啊!」
周婉臉上的血色,在頃刻間褪得一幹二淨。
皇帝這話,就差指著鼻子罵她蛇蠍心腸了。
金口玉言,她這輩子的名聲,算是毀了。
沈家,不會要這樣一個女人做宗婦。
最好的下場,是被送進家廟,青燈古佛一生。
而最有可能,便是一尺白綾,送她上路。
這一切,要看沈家族老,如何定奪。
沈家世代清流,名聲大過天。
周婉,怕是兇多吉少了。
從金鑾殿退出,沈毅叫住我:
「白薇,咳咳,蕭夫人。」
「蕭夫人的嫁妝,我會清點好,全數派人送去府上。」
「昌兒,昌兒就有勞……」
蕭景側步上前,用寬大的後背將我擋了個嚴嚴實實。
「我媳婦的兒子,就是我的兒子。」
「我的兒子,就不勞沈大人費心了。」
「沈大人有那闲工夫,還是整治一下內院吧,呵,幾個下人都管不好。」
昌兒握著我的手,一步三回頭,去看他那搖搖欲墜的爹。
我看他戀戀不舍的模樣,有些於心不忍:
「要不,送你回家住幾天?」
聽到這話,昌兒臉色一變,甩開我的手大步向前:
「蕭北州和我約好晚上要比投壺,我要是走了,他還以為我跑了呢!」
「君子一諾重千金,我要回家去投壺!」
29
沈家,到底是沒有放過周婉。
隔了幾天,我去沈家搬嫁妝時,周婉已經病得下不來床。
臉色灰敗,形容枯槁。
她伸出一雙瘦骨嶙峋的手,死死抓住被褥。
原本就大的杏眼,看著更大了,幾乎佔據半張臉。
「你一定在心裡頭笑話我吧。」
「我這一生,汲汲營營,機關算盡,到頭來,卻落得這麼一個下場……」
「沈毅親自去族老面前求了情,請他們賜我一個全屍。」
「三尺白綾換成一劑毒藥,讓我可以苟延殘喘半月,卻說,這是對我的恩賜!」
「他心裡,從來就沒有我,從來就沒有!」
在周婉的描述中,我是沈毅的一生摯愛。
哪怕誤以為我拋夫棄子,沈毅依舊不能忘記我。
平日裡滴酒不沾的他,會在我忌日和生辰時,一個人喝得酩酊大醉。
因為昌兒長得像我,他不敢去見昌兒。
卻會在昌兒生病時,急得整晚整晚睡不著覺。
「你不知道,你上門遞帖子時,他有多高興!」
我搖搖頭,感覺周婉有些魔怔了:
「高興?高興開口就是讓我做妾?」
周婉失望地看著我:
「你竟這麼不懂他。」
「他折辱你,是因為心中恨你。」
「恨你,是因為愛極了你。」
「哪怕他誤以為你已經是不潔之身,卻依然舍不得放你走。」
30
我覺得他們都有病。
和沈毅在一起時,他隻給我過了一次生辰。
第二年,忙於政事,就給忘了。
我不高興,他卻比我還不高興:
「又不是小孩子,生辰不生辰的,就這麼重要?」
活著的時候,對我沒什麼好臉色,死了反倒扮上深情了。
莫名其妙。
見我一副不以為意的模樣, 周婉笑了:
「我努力了一輩子, 都得不到沈毅的心。」
「想到他也一樣,我便算不得孤單。」
「江白薇, 能得到沈毅的愛,你可真幸運。」
真是人之將死,其言也癲。
我翻了個白眼,十分不屑:
「沈毅的愛, 算個屁!」
「我在府中時, 他嫌我行事粗鄙,不會詩詞歌賦。」
「我掉落山崖時, 他躺在床上, 自責, 痛苦,卻隻是隨便派來幾個僕人去找我。」
「如果是我們家阿景, 爬也要爬出去,掘地三尺找到我。」
「就他, 也配說愛我?!」
有些人就是如此。
實際並未付出多少,卻最愛演繹深情。
演到後來, 自己都信了。
周婉怔住, 一雙漆黑的眼眸有些渙散:
「不是這樣的, 沈毅是愛你的, 他情深義重,是個好男人!」
「你不知道我有多羨慕他對你的愛, 我羨慕你嫉妒你,做夢都想變成你。」
「所以我才去做這些事情,才去……」
接下來的話,我沒有再聽。
是了,沒記錯的話,她好像是沈毅的表妹,喚作周婉的。
「我沈」看樣子,她是撐不過今天了。
可這些,都和我沒什麼關系。
31
我清點完嫁妝就要出府, 沈毅的貼身小廝攔住我:
「蕭夫人, 能不能請你去看看我家老爺。」
「他,他已經遞了折子,自請下放去七星鎮做縣令。」
「他現在病得很重, 身體越來越差,他……」
我淡淡地笑了:
「你剛才喊我什麼?」
「蕭, 蕭夫人……」
小廝的聲音越來越低,頭也跟著垂下去。
「對不住,打擾了,蕭夫人。」
我收好嫁妝單, 不由得加快了腳步。
蕭景一大早可是吩咐過了,不可在沈府逗留太久。
想到他拈酸吃醋的黏人模樣,我忍不住摸了摸手臂上豎起的寒毛。
「璃月, 還愣著幹嘛, 趕緊回家!」
璃月扯出一個大大的笑容, 用力點頭:
「哎,小姐,馬上就好。」
沈府大門外, 蕭景背手而立,身邊還站著三個小不點。
我大步上前,奔向我的幸福所在。
-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