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一時支撐不住,倒在了地板上。
太後坐在屋檐下,慈祥地問我:「定王妃,昨夜我兒還行?」
什麼!
我和趙懷瑾瞪大了眼睛,望著年過五旬的太後。
他蹙眉不言。
我轉頭看向他處,正巧在陰影裡,看到了一抹熟悉的身影。
是沈玠。
他臉色不太好看,像極了爹爹死那日,他守我一夜的憔悴。
隔著清晨的曦光,我遠遠看著他。
我到底是愛慕過他的倔強。
可,也隻是愛慕過了。
太後見我二人不說話,嗔怒:「哀家好心辦壞事了!」
我磕頭:「不,太後,王爺很行。」
此言一出,沈玠的臉色更是難看到極致。
太後轉怒為喜。
宋蔓垂死中,乞求太後:「太後,我真的是公主,求你饒了我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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太後冷哼一聲:「不急,等真相大白,哀家自然還你公道。」
宋蔓往沈玠方向爬過去:「玠郎,我腹中孩兒你也不要了嗎!」
沈玠一身錦衣華白,從陰影中走出來。
一言不發,抱起虛弱不已的宋蔓。
他筆直的身體,毅然跪在地上。
「臣有罪,還請太後責罰。」
太後敲了敲龍頭拐杖,訕笑一聲:「沈卿家,罰你以死謝罪,可好?」
沈玠抬起頭來,目光駭人。
望著半開玩笑的太後,嘴角翕動,咬牙說:
「君叫臣死,臣不得不死。」
太後面色肅然。
大殿之上,無人敢言。
直到軍報加急:「北梁流民入侵,邊關大亂!」
沈玠一聽,嘴角浮起一抹得意的笑。
我心亂如麻。
沈玠之所以敢拿捏皇室,皆因為他手中有兵權,而如今戰事起,皇室不敢拿他怎樣。
太後像是早已料知此事一般,不慌不忙。
沈玠冰冷地說:「太後,臣請命出徵!」
太後不語,良久,她老人家看著我:「定王妃是凌將軍之後,將門之女,可願掛帥出徵?」
我愣了一下。
慌亂中,手心裡傳來溫涼的掌。
是趙懷瑾,他拉著我的手。
我反手握著他,當即伏地領命:「臣女願為吾國身先士卒!」
太後大笑一聲:「此次剿滅流寇,定王妃為帥,沈卿家便為副將,隨軍出徵吧……」
沈玠未料到會如此。
他愕然看著我,那眼神恨不得吃了我。
我們起身告辭時,沈玠打算抱走宋蔓。
太後不急不慢地說:「宋家女還未查明正身,沈卿家還是把她留下……」
留下等死?
我抬頭看著太後,她老人家像是在對我說。
上輩子,你被人欺負了。
這輩子,賤人哀家來收拾,你隻管收拾負心郎。
19
出徵那日。
我特意回了凌府,趙懷瑾始終陪著我。
抬腳走進祠堂,闊別幾載,草深木高。
我一襲戎裝,飛舞紅纓槍出鞘,劍走龍蛇,眉眼疏狂。
小夏子和雨沾在旁鼓掌:「王妃颯爽!」
我許是多年不練劍,氣息有些不平整,一個趔趄敗下陣來。
趙懷瑾側耳傾聽,小夏子趕緊扶他來到我身邊。
「夫人,礙不礙事?」
我搖了搖頭,咬唇又飛舞了數十下。
直到凌府外,有士兵來報。
「凌將軍,時辰到了。」
我轉過身,目光倏爾變得異常堅定。
「備馬!」
「是,將軍。」
一聲令下,棗紅馬噠噠馬蹄衝進了凌府,乖乖地蹭在我身側。
我翻身上馬,御馬前驅。
出了凌府,沈玠一身銀裝挺拔蒼勁,佩劍在腰,坐在黑駿上,目光陰森地望著我。
他在戰場廝殺多年,周身都是肅殺之氣。
我眼神直逼他。
他盯著我看多時,薄情寡義的薄唇緊抿著。
他身後站著精兵良將,都是曾經隨我爹爹出生入死的戰士。
他們看見我時,目光躲躲閃閃。
我不怪他們。
兔死狗烹,人終歸是要為自己著想。
沈玠見我出來那一刻,譏笑一聲:「凌枝華,你的兵呢?」
我死死攥著韁繩,騎到他身側。
「你不就是我的兵!」
沈玠氣急,掐住我的脖子,紅著眼說:「跟我回家!」
我反咬了他虎口。
「沈將軍,昨晚我已經嫁人了,請你自重。」
沈玠狠厲地看了眼坐在輪椅上,風輕雲淡的趙懷瑾,低頭拂了拂袖口,訕笑:「一個瞎子?」
我一巴掌打在他臉上。
全軍下馬叩首。
「他是定王,你是臣子,沈玠,我該治你以下犯上之罪!」
沈玠輕狂,舔了舔嘴角的血漬。
「憑你們!」
我怒而起,一把紅纓槍直接撩開了他的束發。
「沈將軍,你的功夫還是我教的,今天就讓我來教訓教訓你!」
我招招奪命。
他見招拆招,終於在第十個回合,我落了下風。
他抱著我腰肢,挑釁地看著我,玩味地說:「凌枝華,我竟然是小看了你!」
我一把推開了他。
扶槍喘氣:「沈玠,你別得意,我失去的,我會一點一滴找回來!」
沈玠邪笑:「幾年不見,你竟然有了性子,甚好!」
我狠狠地看著他,吸了吸鼻頭。
高揚著兵符:「我為將,沈玠為兵,若有不服者,就地論斬!」
寒風蕭瑟,街道靜悄。
忽而遠處傳來馬蹄聲,一群白發蒼蒼的老將高騎白馬上,攜參軍少年破塵而來。
老將下馬叩跪:
「凌將軍,老兒們攜孫助陣,願將軍庇佑,待將軍凱旋!」
沈玠臉黑。
我大笑一聲,眸光清亮,扶起老將,鼻頭微酸:「枝華謝過將軍,定不辱將軍之託。」
沈玠無話可說。
我披風一揮,大喝一聲:「出發!」
20
出了城門。
露宿長坡,我問趙懷瑾:「你不是一定要跟著我吃苦。」
他倒是坦然。
「夫人在哪裡,為夫便在哪裡。」
我左右拗不過他,便隨了他。
隻是行軍苦,也不知道他一個養尊處優的王爺,能否吃得了這個苦。
沈玠見我照顧趙懷瑾,事事笨拙。
挖苦笑我:「凌枝華,別逞強了,回來跟我。」
我一箭射向他。
「跟你去死嗎!」
他接住箭,雙腳一瞪,飛到我面前,左手將我死死按在馬背上,作勢要來親我。
「沈將軍,自重!」
沈玠掰開我的唇:「三年不見,你變好看了。」
還未等我一巴掌拍在他臉上,一根棍子直直地就打在了他肩上。
他吃痛掉下了馬。
我騰空而起,伸出手,將趙懷瑾拉入我懷中。
我二人配合得天衣無縫。
趙懷瑾恰如其分地抱住了腰肢,嚶嚶嚶地說:「誰掉馬了?」
我淺笑一聲:「賤人!」
趙懷瑾假裝大驚:「難道是沈將軍?」
沈玠滾在塵土裡,撐住受傷的胳膊,揚言:「凌枝華,你過分了!」
我策馬,甩他在身後,高聲道:
「沈玠,來日方長!」
夜晚,沈玠帳篷裡傳來了撕心裂肺的喊叫聲。
我躺在床上,問趙懷瑾,「你今天對他做了什麼?」
趙懷瑾靜靜地閉著眼睛,悠長地吐氣:
「也沒什麼,就是拐杖裡有淬毒散。」
我瞪大了眼。
「還有什麼?」
我掀開鋪蓋,坐到他身上,「老實交代,還有什麼?」
他眼波流轉,伸出雙手在黑暗中摸我。
我抓住他的手,輕輕放在我臉上,他摸到了我,才像個小孩兒一樣賭氣。
「還有一點痒痒粉,本王見不得他勾搭你。」
痒痒粉?
我噗嗤一聲笑了。
多大的人了,還這麼小孩子氣。
我不想跟他生氣,打算從他身上下來,結果一把被他拉住。
他有些嚴肅地問:「那天,你為什麼要維護我?」
我想了想,大概是出發時那天。
我說:「人心是肉長的,你待我不薄。」
21
行軍途中,我不騎馬。
「王爺喜歡研究石頭,可否借枝華一些?」
我掀開趙懷瑾的車簾,一身勁裝,幹淨利落問他。
他抿唇微笑。
我命雨沾沿途買了一個扁擔、兩個竹籃。
每個竹籃裡都盛滿了趙懷瑾廢棄的石頭。
從上京到北梁,短則兩月,快則一月。
爹爹曾在書中言,兵貴穩扎穩打,況此次我已闊別戰場數年,斷然不能急功近利。
每日辰時行軍,我卯時便起。
卸了盔甲,獨自一人挑起盛滿石頭的竹籃,天未明便出發。
從前,我是如何練就沈玠。
現在,我也如此苛責自己。
我每日挑籃兩個時辰,直至軍隊趕上我的步伐。
中午休息,我又強迫自己和燒飯卒一同進林劈柴挑水。
晚上,營帳靜謐。
獨我帳篷,夜火通明。
失去的那些年,我披星戴月補起來。
就連小夏子都忍不住陪我早起挑籃,一來二去,與我同路之人越來越多。
這天早上,我涔汗津津埋頭走路。
一陣熟悉的味道飄到我身側,頭頂傳來譏諷。
「凌枝華,你是在替過去的自己贖罪嗎?」
我埋頭不語。
沈玠見我未回,翻身下馬,擋在我面前,「凌枝華,本將軍不稀罕你遲來的道歉。」
我繞過他。
他一把抓住我的扁擔,我反手翹起擔尾,雙腿扎馬。
反身面對著他,我表情異常嚴肅。
「沈玠,收起你假仁假義的嘴臉。
「為你贖罪?你做夢。」
沈玠見我怒,壓上前來,小夏子擋在我面前。
他一把推開小夏子,低頭深情地看著我,挑起我下巴。
「凌枝華,你服個軟。
「你服個軟,我就不計前嫌。
「凌枝華,今晚陪我。」
他說得那樣情真意切,差點我就信了。
我啐了他一口。
「呸!當初是我眼瞎,才會把你留下。
「如果……」
如果我早知道,你發跡後,會讓我死無葬身之地。
當初我斷然不會留你性命。
我趁他不備,卸下竹籃,石頭滾在他腳邊,我挑起扁擔,一擔扣在他受傷的肩上。
他始料未及。
躲閃已來不及,就連抽出配刀的手都被我鉗制。
幾番回合下來,他已然甘拜下風。
我轉合末尾,從他側跨滑過,反手將他制服在身下。
捏住他受傷的肩膀,居高臨下說道:「沈將軍,這毒,你還受用嗎?」
沈玠蹙眉。
「拐杖裡有毒?」
我大笑一聲:「你不會今日才知道吧?」
沈玠狠厲望我:「毒婦!」
我湊近他:「將軍剛剛還說讓我來陪你?怎麼這會兒又叫人家毒婦?」
沈玠臉色晦暗不明。
我一腳踢飛了他。
沈玠捂住受傷的肩膀,眼神幽怨,沉悶地說:「從前,你很喜歡我。」
我冰冷地回:「你也知道,是從前了。」
說完,我轉身挑起竹籃,繼續上路。
22
行軍一月。
我們來到了北梁邊境,周圍都是逃難的流民。
安營扎寨之後,我吩咐幾個少年喬裝打扮成流民模樣。
出發前,趙懷瑾來尋我。
「夫人,我隨你一起。」
我攔住了他:「北梁此次進犯,恐怕沒有那麼簡單。」
上一世,我明明記得沈玠打算逼宮謀反的時候,北梁才屢次挑釁邊陲。
皇室內憂外患。
再加上皇宮裡住著一個吃裡爬外的公主,沈玠才能如此順利。
不出一月,改朝換代。
難道這一世,因為我的重生,所以沈玠要提前謀反?
那北梁流民凌氏亂,豈不是提前助攻?
如果真是如此,看來沈玠早已和北梁勾結。
可是他帶回了北梁王的首級,也是他帶爹爹回來見我。
我越想越想不通,眉頭都快擰成了結。
趙懷瑾摸著我眉心,緩緩地替我舒展眉頭。
「夫人,你且去前方,後方為夫幫你守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