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不了以後有時間了就過來給你打卡行了吧!不至於這麼在意我吧!
許久未踏足這裡,我竟覺得恍如隔世,在看清神像之後,我瞬間愣住。
神像變得破敗不堪,整條右臂不知所終,截斷處已經被小鳥做了窩。
那張好看的臉變得面目模糊,看不清五官,眼角一道裂痕,斜斜向下,像一行淚。
我放下鮮花和水果,突然聽到身後有腳步聲伴著交談聲傳來。
「師兄,你痛不痛啊?別擔心,師尊說你傷得不重,去冷泉泡一夜就沒事了。」小師妹心疼地扶著齊淵,「那個廢物,怎麼突然變得這麼厲害了?」
齊轅恨聲道:「誰知道她搞了什麼歪門邪道,那死女人,早晚有一天我——」
我踢了個石子到他們面前,抬高聲音問:「你怎麼?」
齊轅和小師妹都露出受驚的表情。
我施施然走到他們面前,猛地拔劍,兩人被嚇得同時一抖。
好有默契的一對小狗男女。
「別怕,我就是想問你們個事兒。」我指了指神像,「這神像怎麼變成這樣了?」
二人一起轉頭看,臉上的表情都轉為茫然。
最後還是小師妹先開了口。
「這是誰的神像啊,好端端地放個神像在這裡做什麼?」
齊轅苦思冥想了好一會兒才想起來:「哦,這好像是那個飛升的小師叔的神像,忘了誰給立的了,去年我和師兄在這兒切磋,不小心給打壞了。」
Advertisement
我皺眉:「你打壞了神像不知道修補好嗎?」
齊轅口氣很衝地說:「又不是什麼重要的東西。」
我很憋悶,一口氣上不去下不來。
齊轅說小師叔對宗門來說不算什麼重要的人,倒也算實話。
小師叔並非平庸之輩,但宗門人才濟濟,大能輩出,飛升者如過江之鯽,傳奇人物要多少有多少。
若不是我日復一日寫了那麼多以他為原型的黃文,想來在最初的新鮮和驚豔消失後,他也會慢慢消失在我的記憶裡吧。
他最初是為什麼驚豔到我的呢?
我茫然地回憶了很久,才回憶起來,不過是因為師尊短短的一句話。
「你小師叔白海流是個天才劍修,可惜天妒英才,他十九歲那年就死掉了。」
我因為這一句話對小師叔產生了好奇,到處去打聽他的過往。
孤兒,進宗門沒兩年就嶄露鋒芒的劍修,獨來獨往,低調話少,喜歡的消遣是坐在冷泉邊看玉蘭花。
十八歲時單槍匹馬闖進歸墟,殺了作亂的千年魔蛟。
次年時局動蕩,餓鬼道開,鬼母攜眾鬼危害人間,他以一己之力擊退鬼母,封住了人間和餓鬼道之間的通道。
他是宗門第一個以靈體飛升的人,因為屍身永遠留在了餓鬼道,他甚至沒能有座墳。
神像是師祖給他立的,師祖心疼他孤零零地來,孤零零地去,在他喜歡的玉蘭花樹邊立了座神像。
神像建好的第二年,唯一疼愛他的師祖便仙殒了。
他這樣耀眼的人,竟也被這嘈雜的世界襯得黯淡,以至於很快就被人忘記,連留在世上的唯一憑證都變得面目模糊,千瘡百孔。
所以他才會心心念念惦記著我,因為我每天都會去看他嗎?
我看著這座破敗不堪的神像,越看越覺得,他眼下的裂口好像一行洶湧的淚。
6
齊轅和小師妹匆忙離開,我也扭頭回了自己房間。
接下來的幾日都沒人敢來招惹我,師尊也沒因為我那天口出狂言、當眾頂撞他而教訓我。
大家都說我這下可鹹魚翻身了,我不知從哪兒得了大機緣,馬上就會瘋狂打臉所有人,所以萬萬不能惹我不高興。
但我完全沒有小人得志的快樂,隻覺得自己是個欺騙人家感情的家伙。
怎會如此啊小師叔,你就一直高高在上不好嗎,為什麼要陰魂不散地下來找我!現在好了,大家都不開心了。
為了撫平內心的愧疚,我決定把小師叔的神像修好。
可惜我實在手笨,做不來這種精巧的工作,拿著鑿子忙活半天也沒什麼效果。
做了好幾次無用功後,我脫力地跪坐在神像前,抬頭看著神像的臉。
為什麼非要用他為原型寫黃文?我想。
他知道以後肯定覺得很羞辱,很委屈。
他死的時候才十九歲,那麼獨來獨往的一個人,連消遣都是獨自坐在水邊看花,從沒聽說他和誰走得近,也許連女孩子的手都沒碰過。
「……老天爺。」我抱著頭痛苦地吶喊,「我好悔啊!」
「怎麼了?」小師叔的聲音在我頭頂響起。
我嚇得扔了手裡的鑿子,給他表演了一個抱頭鼠竄。
「別怕,是我。」小師叔小心地把我扶起來,臉上滿是歉意,「不好意思,是不是把你嚇到了?」
我心虛地說:「沒事沒事。」
就因為是你我才怕啊!你好恐怖啊你。
小師叔有些尷尬地放開我,回頭看了看自己的神像,神色慢慢變得寂寥。
好像永遠不會停止的沉默在我們之間蔓延,我搜腸刮肚,試圖尋找話題,沒想到還是小師叔先打破了安靜。
他說:「其實我很早之前就想來看看你了,但我是以靈體飛升的,等了這麼久才長出新的肉身離開上界。」
原來他並不是高高在上接受著我的供奉,而是等肉身一長好就下來看我了。
為什麼,因為我是唯一記得他的人嗎?
救命,我好想尖叫。
我對你也沒有很深的感情啊小師叔,我隻不過是發現你的黃文很好賺,所以才寫了八年的,你別搞得好像我睡了你八年,然後提褲子跑路行嗎?
可小師叔聽不到我的心聲,他依舊頂著那張清純的美麗臉蛋,很認真地看著我。
「蘇九鴛,我見過師尊幫一個廢靈根弟子開悟,雖然過程艱難,幾多波折,但最後終歸開悟成功了,有我幫你,你千萬不可以心灰意冷,輕言放棄。」
我:「啊是是是,小師叔說得對。」
可惡,居然還惦記著我的廢靈根,我又不想和你們一起卷,我就想把我的錢花光光然後死掉。
小師叔:「在我消失之前,我一定會幫你開悟。」
我點頭:「好好好……消失?什麼消失?」
也許是我震驚的表情太明顯,小師叔好心給我解釋:「我可能時日無多了。」
我不可置信地看著他,問:「神仙也會死?為什麼飛升了的神仙也會死啊?」
小師叔平靜地說:「我真正的肉身留在餓鬼道,日夜遭受餓鬼啃食,受鬼氣侵染,早晚會反噬到這具身體上。其實現在我的力量已經有些弱了,不過應該來得及助你開悟。」
「不,不是,就算你的力量被削弱了,但是神仙受萬物供養——」
「不是受萬物供養,是受信徒供養,信徒越多,供奉越多,神仙的力量越強,生命自然就越長。」
我張了張嘴:「可是,可是……」
「可是除了你,沒有人記得我,更沒人供奉我。」
我幾次三番開口試圖想說什麼,卻一個字都說不出來。
這實在太超出我的預料了。
「你不要覺得有什麼負擔,蘇九鴛。」小師叔說,「我隻是很感激你陪了我八年,所以想為你做點什麼而已,你每天給我擦神像,還經常帶玉蘭花和水果給我,我……我特別高興,在宗門的時候,大家嫌我性格孤僻,都不怎麼和我玩的。」
他站在玉蘭花下,花瓣落在他臉頰上,好像要穿越時空去碰觸十九歲時尚未飛升的他。
原來別人嘴裡的他都是假的,他不是什麼高傲冷淡的天才劍修。
他和所有的孤兒一樣,很孤單,很想有人陪,但因為沒有家,他總覺得這世界沒有自己的一席之地。
大家都過得熱熱鬧鬧,隻有他總是獨自一人,沒人陪他玩兒。
從世上徹底消失前,他終於等到了我這個陪伴了他八年的信徒。
但實際上我隻是寫了他八年的黃文而已。
……我真的好悔啊!
7
我忘了自己是怎麼與他道別的,總歸不是很體面,堪稱落荒而逃。
我趴在床上亂滾,瘋狂打掃衛生,喝了很多熱茶,把自己折騰得筋疲力竭才消停下來,坐在椅子上發呆。
如果他就這麼死了,那我會良心不安一輩子。
我每次花錢我都會想起這錢是我寫一個男人的黃文賺來的,這個男人死了兩次,第二次死前還在惦記著我的廢靈根。
我要救他,我一定要救他,但怎麼救?
我不斷回想著他說的話。
信徒越多,給的供奉越多,神仙的生命就越長,但除了我沒人供奉他。
除了我沒人供奉他。
除了我……
我猛地起身,在鏡子裡見到自己迸射出精光的眼睛。
我想辦法給他搞來一大堆信徒不就行了嗎!
8
上次一別後,小師叔接連一個月都沒有下凡,但他每天都會託夢給我,在夢裡送一些他手抄的秘籍心法,鼓勵我勤勉預習。
他說一個月後他會再下凡找我,當面開課。
一個月後,小師叔果然按照約定下凡找我了。
但我已經離開了宗門。
一個月前,我和師尊請了長假,說是出門遊歷,然後帶著自己的小金庫,一路御劍到這附近最熱鬧人口最多的城鎮。
我買了塊地,給小師叔蓋了座廟。
小師叔下凡找到我時是震驚的。
他看著自己眼前鍍了金身的神像,茫然地問我:「這神像為什麼和我長得這麼像?」
我說:「這就是我給你蓋的廟啊!」
小師叔:「……」
小師叔,「……什麼。」
小師叔,「……啊?」
他茫然無措地站在那裡,我的情緒卻愈發高昂起來。
「小師叔,這可是我為你精心挑選的風水寶地,這鎮子裡有錢人可多了,人一有錢就容易迷信,為了上一炷頭香能搶破腦袋,你要是在這裡打出名堂,那供奉還不是要多少有多少?你保準比咱們宗門養的王八都能活。」
小師叔用了好一會兒才接受了眼前的現實,他問我:「你哪兒來的這麼多錢?」
我心想,賣你的黃文賺的啊,這才花了不到一半呢。
「我把自己那點小金庫都給貼進去了,小師叔,這下咱們可真是背水一戰了,你有沒有信心成為全鎮人氣第一的神仙?」
小師叔看了看自己的神像,又看了看我,表情復雜到讓我難以解讀。
他說:「你為什麼……」
我想我是懂他的,我懂他想問什麼,他想問我,為什麼為他做這麼多,對他這麼好。
我調整好表情,抓住他手腕,很用力,好像這樣就能顯示我是一個真心的人一樣。
「因為我不要你死。」我堅決地說,「你不知道你對我來說有多重要,你死了我也不想活了。」
我想我的表情一定很真,真到小師叔一下子就信了。
這個十九歲就死掉的天才劍修,站在他自己的神像下,對著我這個虛偽的信徒不受控制地紅了眼圈。
9
小師叔並不贊成我的計劃,他說這是不可能完成的事情,而且他已經做好準備去死了。
「我這一生沒什麼後悔的事,也沒什麼遺憾。」他說,「你不要浪費錢和精力在我身上。」
撒謊,我心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