下午第一節 課的下課鈴響了。枯葉在樹根下積了寥寥幾片。
風迎面拂過來。薄漸轉頭,神情疏怠:“江淮,你還留著那段錄音對麼?”
江淮沒想到薄漸會忽然把話題轉到這上面來,神色漸漸冷下來:“薄漸,這件事和你無關,也已經翻頁了。”
薄漸的目光從他腰際掃過,又停頓在江淮的膝蓋。不疾不徐,也不遮掩,江淮清清楚楚地能感受到薄漸在看哪,都看過哪。
薄漸掀唇問:“你覺得翻頁了麼?”
江淮攥緊手:“和你沒關系。”
“你還有別的拒絕的話嗎?”薄漸問。
江淮像是在看一個陌生人,不帶感情:“我和你有熟到拒絕你還要費盡心思找好聽的話來安慰你的程度麼?”
薄漸手背迸出青筋,臉上卻雲淡風輕:“沒有。”他說:“我隻是在做學生會主席分內的事。”
江淮嗤了聲:“學生會主席的職責,伸張正義?”
“是的。”
江淮的神態反倒緩和了許多,他看著薄漸說:“這事兒您真管不了,過去的就讓它過去吧。那幾個小混混也拿我沒辦法。”
他繼續往前走,松口了不少:“要是再把這事重新掀頁掀回來……不說後果怎麼樣,對誰都是傷害,是吧?”
薄漸望著江淮的後背。
許久,他問:“什麼錯,什麼後果都自己扛的感覺很好麼?”
江淮停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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薄漸問:“你覺得這樣,自己的人生很有價值?”
江淮轉過身來,眼神很冷,也更陌生。
薄漸掀唇:“很蠢。也不會有幾個人感激你,更多的人隻會厭惡你。”
江淮抬手,指著薄漸:“可以了。適可而止。”
薄漸毫無動容,也一樣的神情冷漠:“如果你不在意別人討厭你,又為什麼會在意那麼一點點微不足道的感激?你覺得自己是英雄嗎?”
“不。你不是英雄。”薄漸說,“你隻是在勉強自己做一件力所不能及的事。”
“滾。”江淮嘴唇微動,“最後一遍。”
“做好你能做的就可以了。”
在江淮眼裡,這位學生會主席在用一種理性至極、高高在上的態度,說著因為事不關己而格外冷漠,和官腔別無二致的話:“把錄音交上去,讓別人知道錯的不是你,知道到底是誰錯了……剩下的,你做不到的,在你能力範疇之外的,就和你沒有關系了。你盡力了,沒有人有資格指責你。”
薄漸說:“江淮,保護別人不是你的義務。即使你視而不見,也一樣會……”
江淮一拳打在薄漸臉上。
薄漸稍稍偏了偏頭,嘴角破出一點血跡。他站著沒動,依舊冷漠地把話說完:“也一樣會有人理解你。因為大多數人都是沉默的。”
江淮神色中帶著種極鋒利的戾氣。他語調平直地說:“薄漸,對你不了解的事情,就保持閉嘴。”
薄漸神情不變:“你認為我還要怎麼了解?”
江淮蜷緊了手。他說:“你不了解,也沒必要了解。”
薄漸不了解,也沒必要了解。沒必要了解他,沒必要了解他有多討厭,討厭透了這種“大多數人的沉默”。
他和江儷還住在舊出租房,三更半夜有醉漢喊著不堪入耳的話,來砸門,來砸窗戶時,他已經知道絕大多數人都是沉默的了。
“我是個Beta,你讓我玩玩,我標記不了你。”
“我是個Omega,你讓我玩玩又怎麼樣?就爽幾下,你又懷不了孕。”
薄漸當然不了解。
一個每天上學都有專門司機接送,衣食住行處處挑剔到不行,隻接受精英文化,精英教育的大少爺怎麼會了解。
薄漸沉默了許久。他抬眼:“那你給我一個了解的機會好麼?”
江淮嗤了聲:“你是我什麼人啊?”他微微眯起眼,“主席,您不覺得您在我身上浪費的時間有點多了嗎?”
薄漸又靜了幾秒。他很輕地說:“朋友……可以嗎?”
江淮稍愣了下:“什麼?”
薄漸問:“我們現在算是朋友,可以嗎?”
他斂下睫毛,向江淮攤開手:“比前後桌關系更好一點。”
江淮愣神地看著薄漸這隻修長勻稱的手。他頭腦有一瞬間發空,他剛剛打了薄漸一拳,薄漸還說他倆是朋友……這是當代真善美嗎?
江淮沒話說,往後仰了仰:“那你伸手幹什麼?”
薄漸又靜了幾秒。許久,他說:“等我找到辦法把‘照片’刪了,你把錄音給我,好麼?”
想辦法把宋俊手裡的“照片”刪掉,江淮也不是沒想過。但誰知道宋俊把“照片”存哪去了,有沒有備份,這個想法就是天方夜譚。
所以江淮也沒覺得薄漸說這話有任何可行性。
他皺眉:“這和你伸手有關系嗎?”
薄漸:“……”
作者有話要說: 主席:木頭,不牽我手·^·
第37章 勾引
周五下午江淮還是沒逃得過被叫去主任辦公室。
江淮在班主任、主任、副校長辦公室輪流呆了一整個下午, 但最後落到他身上的處分隻有一個“班主任批評教育”。不是學校對他網開一面,是江淮留下了“挨打證明”, 又是那群四中混混翻牆進校主動挑的事,所以這事不怨江淮。沒有自己學校學生平白無故挨了打, 還處罰自己學校學生的道理。
但學校很重視這件事, 後門西那面牆百分百保不住了。
剛剛放學, 衛和平過來問:“哎淮哥, 周末出來玩麼?”他說,“這周天,咱們班籃球隊一塊出來,吃個飯逛逛, 再找個場子練練球……你來麼?”
衛和平當然不是籃球隊裡的,江淮估計是許文楊找衛和平來問話。他抬了抬眼皮, 前排的許文楊扭著頭覷他, 見江淮看過來,就笑了笑。
江淮:“不去。周天有事。”
衛和平知道一般星期天是約不出江淮來的,每回周天都必然是有事。平常衛和平也不會周天來約江淮……但這回不是他約,是班長, 還有其他的同學。衛和平心想這不是個讓江淮融入班級體的千載難逢的機會麼?
衛和平問:“要照顧阿財嗎?”
江淮一頓, 點了下頭,沒說話, 算是回應。
衛和平這可就犯難了。他又一尋思,一咬牙狠心道:“要不你去跟他們練球吃飯,我去你家幫你照顧阿財?”
江淮抬頭看他:“……”
衛和平舉手自證:“我很細心的!過年我家親戚弟弟妹妹來了都是我照顧!”
江淮沒什麼表情地看了他半晌:“再說吧。”
“那再說是去不去?”
“隨緣。”
“什麼叫隨緣……練球班級榮譽呢!你說隨緣我就當你答應了!”
“……”
衛和平一想, 又腆著臉伸手。
江淮眼皮一跳……今天怎麼老有人向他伸手。他問:“你伸手幹什麼?”
衛和平:“把你家鑰匙給我,星期天我去你家找阿財玩去。”
“滾。”江淮“啪”打走衛和平的手,稍稍挑了挑唇角,“周六再聯系。”
衛和平松下一口氣,心想江淮可算他媽的答應了。為了讓江淮融入集體,多交朋友,提高個人風評,他容易嗎?
他正要走,餘光向江淮身後斜覷了眼,他小聲問:“哎,江淮,主席嘴怎麼破了?”
江淮涼涼地瞥衛和平:“我怎麼知道。”
薄主席面色如常,整理好課桌,躬身把板凳放到桌肚下,出了座位。
臨出後門前,他稍稍側身,在衛和平的目睹下,揉了揉江淮的頭,彎起嘴角:“下周見。”
衛和平:“!!”
江淮:“……”
衛和平長吸一口氣:“江……”江淮挎起書包,“鐺”地把凳子踢到了桌底下:“你閉嘴。我先走了。”
校後門停了輛引人注目的銀色古思特。二中學費不算低,但大多還是依據中考成績錄取的學生,好學生更集中……雖然二中也不乏家境殷實的學生家庭,可能開得起一輛幾百萬的車來接送孩子的家長寥寥無幾。
連司機都已經習慣了這種對他僱主富有的豔羨和驚嘆的目光。
一個人在這種環境下不變得驕傲自大,洋洋自得是很難的。
薄漸支著頭,靠在後座,神容倦冷。
司機說:“今天下午夫人在家。”
沒有回應。司機也已經習慣了沒有回應。
柯瑛把手中的大學簡介放到一側。她起身,看了眼時間,開門見山地問:“上次我讓司機給你送過去的申請材料你看了嗎?”
薄漸書包也沒有放:“看了。”
那沓厚厚的申請材料在進二中校門的半個小時內就進了活動室垃圾桶。
“有心儀的學校了麼?”柯瑛說的是問句,但她繼續說,“上次的材料我重點圈了幾所,這幾所是最合適你的……當然最後選擇的權利在你手裡,你權衡一下哪所更合適,盡快做好申請準備。”
薄漸神情不變,漫不經心道:“我自己選麼?”
“對,但我認為……”
“我不出國。”
柯瑛猛地像被卡住了嗓子:“你……”
薄漸做了個彬彬有禮的停止的手勢:“媽,不要作徒勞無功的事。我自己的事情,我自己可以安排好。”
他轉身上樓:“我先去寫作業了。”
薄漸的作業在放學前就寫完了,他在睜眼說瞎話。
他習慣性地反鎖房門。其實並不會有誰魯莽的不敲門就直接進來,但他習慣了把房門反鎖上。薄漸放下書包,脫了外套。
衣櫃旁有一面等身鏡。
薄漸瞥向鏡子,嘴角還留著點破損的傷口。江淮那一拳打得他牙根發酸。
刺兒頭小朋友,一言不合就動手。
薄漸取出電腦,登錄QQ。QQ消息閃動了幾下。
Patreon:我把四中高二教學樓從九月一號到今天的監控記錄都截出來了,你說的高二八班,二樓八班走廊三個攝像頭我都截了。
Patreon:但對著你給我的那張照片剪輯出有這小孩出現的監控記錄這種事我就不做了吧,太沒技術含量了,再說這得剪幾天?
Patreon:要我做也不是不行。加錢。
這幾句文字消息頂上,“Patreon”一次性發送了上百段截取的視頻文件。每一段都是四中高二教學樓的監控記錄。
這是從四中的監控系統裡竊取出來的。
再往上,是薄漸發過的消息:
“這是四中高二八班宋俊的照片,把這學期開學後高二教學樓有他出現的監控記錄都剪出來。”
“宋俊JPG.”
薄漸打了幾個字:“可以。工作量大你可以找別人幫忙。”
Patreon:老板大方。妥了。
薄漸問:“有加急服務麼?”
Patreon:……你想要幾天?
薄漸:“越快越好。”
Patreon:……行吧,我去問問我們系裡有沒有樂意勤工儉學的,你付工錢。
“Patreon”下線了,薄漸關了QQ。
江山難改,本性難移。
宋俊在二中管不住自己,去了四中也一樣管不住。但查監控不一定能查出什麼,開學時間太短了,宋俊又在二中吃過一次虧……宋俊可能會老實上一段時間。
不過不急。
慢慢來。
薄漸屈起食指,慢慢敲著桌面。他瞥了眼桌上那個幼稚的蠟筆畫相框,輕輕笑了聲。
吃了晚飯,江淮去洗了個澡。
他手臂撐在鏡子上,向一側扭過頭,餘光往眼梢走,盯在後頸的咬痕上。已經看不太出牙印的樣子,隻剩下紅印,像是吻痕。
他戳了一下,眉心蹙起道褶兒。
跟以前不一樣,以前這裡是平的……現在摸上去其實也是平的,但戳上去卻感覺發脹發痒,跟腫起來了似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