先皇在朝時,獨孤家因站錯隊而坐了冷板凳,等獨孤屠繼承爵位的時候,已從侯府降低到了伯府。
於是獨孤屠就帶著自己兒子去邊關打了十多年的仗,硬生生從疆場上打下基業,又坐回了勇毅侯的位置,隻是七個兒子六個全死在了邊關,要不是獨孤旭年紀小,身體又不好,估計也逃不掉。
獨孤家隻剩下這一個獨苗苗,獨孤老爺子終於不折騰了。
「想不到你我兩家還有這樣的緣分。」
獨孤屠的妻子已逝,談婚論嫁的事也不可能讓妾室商議,故尚在世的老夫人親自前來。
「我家旭兒身體不好,隻怕委屈了悟兒。」老夫人笑盈盈的,說話格外好聽。
宮內其實藏不住秘密,司朔求陛下賜婚時已向外放出消息,說是心儀悟兒,可陛下非但沒準,還把悟兒指給了獨孤家,這裡面的彎彎繞,足夠朝內朝外腦補一出大戲。
「老夫人家的小侯爺我以前是瞧見過的,是個好孩子,隻是悟兒性格直率,又愛舞槍弄棒的——」
我自不會隨便給悟兒選個郎君。
獨孤旭我見過,是個風朗月清的少年郎。
雖身體不好,卻並不孱弱,長得好看,又頗有大志。
最重要的是陛下讓悟兒與獨孤旭成婚名正言順,獨孤家已是侯府,各種恩賞也到頭了,總不能給獨孤家封王。
獨孤旭身體不好,獨孤屠就怕這小子一命嗚呼斷了香火。
六個兒子都搭進去了,現在倒是著急。
此時賜婚,既是大大的恩賜,又解了我們的燃眉之急,順帶著還能把獨孤屠手裡的兵權收回來。
一石三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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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舞槍弄棒的好啊,旭兒成日裡要死不活,我看他就是該多動動,有悟兒在,也能拉著他練練拳腳。」
王爺和獨孤屠進屋,說話的正是獨孤屠。
身後跟著個小少年,是獨孤旭。
「什麼叫做要死不活的?這是說自己兒子的話嗎!
「還讓悟兒拉著旭兒練拳腳,你怕不是連兩個孩子都不放過,想帶去戰場幫你建功立業吧!」
老夫人也是彪悍的性格。
罵起獨孤屠中氣十足。
我笑了笑,偏頭去看藏在屏風後往外瞧的女兒。
婚姻大事,還是要讓悟兒過目了才行。
小丫頭也不怕羞,偷偷給我比畫了一個手勢,我知道,這是看上獨孤旭了。
「王妃,過幾日老身在家裡擺花會,不如王妃帶著郡主過去瞧瞧。」老夫人笑盈盈地邀請。
她見過悟兒,但也想著讓兩個年輕人見見面,不至於盲婚啞嫁。
我略微沉思,卻是拒絕了。
「老夫人,花會怕是去不成了,悟兒前些日子剛落水,如今身體才養好沒多久,我想讓她在家中休養。」
「王妃可是在擔心什麼?」老夫人是人精,估計是猜到悟兒救司朔,此事另有內情。
「是,我擔心婚期將近,出什麼事就不好了。」
還是小心點好,女子的名聲貴重,那司朔計劃被破壞,指不定能做出毀掉悟兒清白的惡毒手段。
「怕什麼?能出什麼事,難道有人還敢害我!——」獨孤屠的話吼到一半又被老夫人給罵了回去。
「王妃。」倒是獨孤旭朝著我行了一禮。
「感激王妃願將郡主許配給我,獨孤旭必用生命護郡主周全。」
「你可曾見過悟兒?」我有些奇怪。
「那日嶺南世子落水,我曾遠遠的瞧見了。」
我詫異。
既是瞧見,那便知道司朔想害悟兒了。
即使這樣也願娶悟兒,不怕惹上麻煩,可見獨孤旭的確是好的。
我心頭一軟,拉著他起身,笑著拍了拍獨孤旭的肩膀。
「好,好孩子。」
11.
果不其然,
獨孤家出事了。
說是獨孤家的姑娘上山進香時不小心遇了土匪,好在那日我說與老夫人的話老夫人放在了心上。
派多人跟著自家孫女,甚至還在她身邊放了兩個會拳腳的婢女,這才逃過一劫。
「光天化日,京都皇城底下,哪來的山匪?
「還藏在佛山之中,他們平日裡打劫和尚還是打劫尼姑?分明就是司朔那個混賬安排的。」
王爺聽得也是一陣陣後怕。
隻有終生做賊的,沒有終日防賊的。
司朔就是那陰溝裡的臭蟲,腐草裡的毒蛇,泥潭裡的癩蛤蟆。
面對面的殺傷力不強,但總是趁你不注意,跳出來惡心惡心你。
「王爺可聽說前些日子北莽來使臣了,一同前往的還有北莽公主?」
我給王爺倒了一杯茶,垂眸整理著思緒。
「嗯,北莽有意同我朝和親,隻是公主年紀小,陛下無意納入後宮,但宗室子弟無人願娶。」
這是自然的。
北莽公主,自然不能為妾,但若是一蠻夷女子當王妃,怕是在其餘宗室子弟中都抬不起頭來。
「雲瀾,你是打算?」
王爺話落,詫異地瞧著我。
「我聽說北莽公主是個脾氣暴戾的,這幾日就已打死了身邊兩個伺候的。」
「此事可能嗎?嶺南王除非瘋了,才會讓自己的兒子娶北莽公主。」
「如果,不是自己的兒子呢?」
我笑道。
將杯中的茶水一飲而盡。
12.
北莽公主來中原,皇帝設宴。
這種宴會,總少不了比比詩文,切磋切磋拳腳。
少男少女一眼望過去,賞心悅目,來此宴席的,倒並不是全為了北莽公主,大多數少年郎都想展示一下自己的才華,為了以後的姻緣,也為了以後的前途。
我和幾位宗室之婦聚在一起,留一耳朵聽著他們說京都城裡的消息。
誰與誰家在議親,誰家的姑娘兒郎品性好。
注意力卻聚集在不遠處,向來性子冷僻的獨孤旭登上了比試臺,將不少人的視線引了過去。
「獨孤小子這幾日倒是活泛許多。」身旁的夫人朝著我打趣,我略微頷首,沒多言。
說話之間已有人上了比試臺,身形挺拔,英姿勃勃,正是司朔。
「獨孤旭,早聽聞勇毅侯徵戰沙場的威名,本世子一向欽佩,特來領教一二。」
我太清楚司朔這人,他雖已死過一次,又奪舍而生,卻沒改掉骨子裡的自負。
這一世他投身嶺南王府,一歲能握筆,三歲能作詩,毫不遮掩自己的「天賦」。
絲毫不明白木秀於林風必摧之的道理。
比試臺上的二人已動起了拳腳,呼吸之間獨孤旭就被司朔踹倒在地爬不起來。
隨行的侍從連忙將獨孤旭扶下來,頗為狼狽地離開。
「好!」
看臺傳來一聲叫好聲,是北莽公主。
她生得很好看,明豔得像是一枚驕陽,將惡毒的心腸遮掩得嚴嚴實實。
「王妃,世子年紀還小,比試時拳腳失了輕重,王妃不會介意吧?」
嶺南王妃笑盈盈地看著我,「隻是,這獨孤旭的身子也太薄弱了些,拳腳功夫居如此生疏。我可聽說,當初陛下問悟兒心意時,悟兒說要許給大將軍才行。」
她在嘲笑我看走了眼,選了獨孤旭這個人盡皆知的病秧子。
「我記得世子今年也十七了,何來小一說?
「十八歲還年紀小,怕隻能是腦子還沒長好。
「若論起來,獨孤旭也與他同齡,倚強凌弱,嶺南王府果真好教養。」
嶺南王妃的臉色有些不好看:「世子是宗室子,獨孤旭不過是臣子。」
聽到她的話我一樂。
「世子爺對獨孤旭下狠手,陛下會怎麼想?
「說不定會覺得世子的做法實則是嶺南王授意,試探陛下是否已放下昔年仇怨,願與其重修兄弟情義,將此事輕輕揭過。」
「王妃慎言!揣測聖意,乃大逆不道!」嶺南王妃攥在手裡的杯盞掉落,清脆的一聲摔在地上,她壓低聲音,看上去格外緊張。
「比起這個來,王妃還是操心一下自己吧,您可說了,獨孤旭不過是臣子,但別忘了,就算是臣子,也是陛下的臣子。
「難道說嶺南王打算謀逆了?」
我聲音不高,面前的女人卻已渾身僵硬。
嶺南王妃的臉色已經不能用難看來形容了。
簡直是煞白一片。
「胡言亂語,小心血光之災。」我握著她的手拍了拍,貼心「安撫」了一句。
獨孤旭不行了。
獨孤屠哭到了宮中,御醫請了一個又一個,但傳出的消息皆是獨孤旭被司朔那一腳傷了心脈,如今吊著一條命,怕是後半輩子都要捧著藥罐子過活。
陛下震怒。
不僅讓司朔在家禁足思過,還將嶺南王傳入宮中斥責。
嶺南王回府第二日,府內便傳出王妃的死訊,王府非但沒有辦喪事,還將王妃從族譜上除名,連司朔這個親子,都沒為自己母親辯駁一句。
13.
「狼崽子就是狼崽子,狼心狗肺的東西。」
我拿著荷包,敲了敲悟兒的腦袋。小丫頭學騎馬射箭挺快,學女工簡直能氣死十個女師傅。
小荷包上歪歪扭扭地繡著個耗子,我說是耗子,悟兒說是兔子。
「娘親在說司朔嗎?」悟兒躲開,笑出倆小酒窩。
「外面都在傳獨孤旭快死了,你還笑得這麼開心?」我把荷包丟開,拉著悟兒的手,任由她撲過來圈住我的腰。
軟乎乎膩在懷裡的小姑娘,讓我心軟得一塌糊塗。
看,
早就說了,女兒好。
「娘親,是你偷偷告訴獨孤旭,讓他上臺比武的吧。」悟兒的眼睛亮晶晶的,她抬頭瞧我。
「那日場上的小公子們都是比詩詞歌賦,就是怕被北莽公主瞧上。獨孤旭是故意在司朔面前晃蕩的,若非有人授意,他才不會答應司朔的幼稚挑釁。」
聽著十五歲的小丫頭說別人幼稚,我眼底的笑意更甚,摸了摸她腦袋。
「還有呢?」
「還有,獨孤旭才沒那麼沒用,一腳就被人踹出去。」悟兒說到這裡,耳根卻紅了。
我滿意地點點頭,悟兒看上去大大咧咧沒心沒肺,卻是個心思缜密的。
京都宗室子弟皆知那場比試要躲著北莽公主,隻有司朔為了點小恩小怨大出風頭。
我整理著閨女被拱亂的發髻,多少覺得有些譏諷。
司朔隻是得到機遇重活一次,又不是換了個靈魂換了個腦子。
一個連自己父親妃子都染指,最終被賜死的蠢貨,
就算重活一次,也照樣是個蠢貨。
「娘親,北莽公主會不會出事?」
陛下宣旨讓司朔禁足在家時,北莽公主曾出言求情,言辭之間顯然是看上了司朔。
悟兒有些擔心,司朔手段下作,不知道會幹出什麼事。
「不會,娘親不會讓她出事的。」北莽公主當然要活著。否則,我還去哪裡給司朔找那麼好的姻緣。
14.
獨孤旭一病不起,獨孤屠每天到朝堂上就是哭,眼看著整個人都憔悴了。
陛下被哭得不忍,朝臣也聽得同情,朝堂內外開始議論嶺南王世子的心性不好,下手如此歹毒。
「王妃來了。」
老夫人看上去精神不太好,唉聲嘆氣:「旭兒一病不起,王妃若是有意退婚,我也能理解,過些時日我便讓侯爺去王府退親。」
「老夫人誤會了。」我擺了擺手,「這些日子請的御醫不少,卻不見起色,王爺和我也擔心著。前些天我府上來了名女道,說起來奇怪,她一見我便知我身體的暗傷。
「不如讓她給旭兒瞧瞧?」
「好,好,人可帶來了?」老夫人連聲詢問,我招招手,一名道骨仙風的女子上前,她年紀不小,近不惑之年。
獨孤旭是晚輩,也沒有什麼男女之別的顧忌,我進屋就聞見濃鬱的藥味,目光掃過那窗邊的一株蘭花,枯萎衰敗。
「旭兒最喜這株蘭花,也許是養的時間久了,也有了靈性。如今旭兒病著,它怕也是活不出樣子了。」老夫人注意到我的目光,低聲嘆氣。
我拍了拍她的手安撫,心裡面有些無奈。
可不是枯萎衰敗了,畢竟日日夜夜用湯藥灌溉著。
女道士已診脈出來,眉頭緊皺的,似是格外棘手。
「怎麼樣?」
「世子被傷了心脈。」她的話與御醫的一模一樣,轉而又拋出生機,「但也能治,隻是需要取其至親的血液入藥,佐以藥方慢慢溫養。」
身體發膚受之父母,平日裡損傷分毫已是大逆不道,更別提身為人子卻讓自己的父親損傷身體。
老夫人卻顧不上那麼多。
朝著僕從喊道:「快,快去把老爺叫回來。」
獨孤屠風風火火地趕過來,聽說兒子有救,操起刀就要往自己的胳膊上劃。
「侯爺,侯爺且慢。」我連忙伸手阻止,將一個小瓷瓶和一根針遞給獨孤屠,「侯爺不用這麼著急,隻需幾滴血就行。」
獨孤屠皺著眉,把指腹戳破,擠出六七滴血液,頗為擔憂:「這也太少了吧,要不要多加點,說不定效果更好。」
「侯爺無須憂心,藥物講究分量,多一點少一點藥效都不同。」我勸著獨孤屠,女道士取了血下去開方熬藥。
「你安心坐著!」老夫人見獨孤屠急得團團轉,想要跟上去看女道士熬藥,扯著他訓斥了一句。
「我著急啊。」獨孤屠嘆氣,語氣裡夾雜著火氣。
「陛下讓那狗東西在家中禁足,偏偏北莽公主請求讓司朔陪她遊覽京都風土人情,奈何宗室子弟沒人想攬這個大麻煩,陛下隻好把他放出來了。」
獨孤屠臉上兇相畢露:「他真以為我獨孤屠是吃素的?泥人尚有三分火氣呢!」
「侯爺謹言。」老夫人讓他閉嘴,無論嶺南王府做事有多惡心人,但總歸是皇家血脈。
我笑盈盈地看著獨孤屠,來勇毅侯侯府時,王爺身邊的小廝曾過來同我說過,今日北莽公主纏著司朔出行遊玩,他們跟蹤的時候發現有另外一撥人也跟著司朔,若沒猜錯,便是獨孤屠派的人。
正想著此事,便有小廝急匆匆地進了門,湊近獨孤屠耳邊說了什麼。
他臉上的表情古怪,像是興奮又像是覺得惡心至極。
獨孤旭的藥熬好,看著裡面黑乎乎的藥汁,我覺得自己嘴巴裡都泛著苦味,偏獨孤旭能眉頭都不皺一下地喝下去。
他的臉色果然好看了很多,人也清醒了過來,拉著女道士的手連聲感謝。
「王妃,還請讓這位女神仙在府裡長住幾日,等旭兒的身體大好,我才能放心點。」
「自然。」我笑著告辭,我還挺好奇,司朔怎麼了,能把獨孤屠惡心成這副模樣。
15.