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出了勇毅侯府門,
發現王爺在馬車裡等我,上了車,隻見王爺的表情和獨孤屠如出一轍。
「雲瀾,司朔出事了,但是這事我怕說出來髒了你耳朵。」王爺有點難以啟齒的樣子。
「讓我猜猜。」我拉著王爺的手,捏著他指尖玩,細細推想,「宮中前腳斥責了司朔,後腳又透出有意讓司朔娶北莽公主的意思,今日司朔被北莽公主纏著一同出行,以他的行事風格,必然沉不住氣。
「他不敢殺公主,卻又不願受此等羞辱,因此,毀掉一段姻緣最好的方法就是讓人毀掉公主的名節。
「獨孤屠的人一直跟著他,必會出手相救,公主是個壞脾氣,得知被人算計,定會鬧到陛下那裡。」
「不,不隻如此,公主並沒有鬧到陛下那裡。」
「嗯?」我疑惑地看著王爺。
「公主把司朔給賣了。」
「什麼?」我的確驚到了,沒想到北莽公主如此彪悍。
「嗯,手下的人回來說,他親眼看見北莽公主將司朔用鞭子抽了一頓,然後賣入了青樓。」
「......」
我眨了眨眼睛,和王爺四目相對,久久無言。
惡人自有惡人磨,司朔若不是故意針對獨孤旭,也不會被公主惦記上。
若是做事手段沒那麼下作,也不至於得此報復。
堂堂世子爺被賣入黑窯子,還差點被人給玷汙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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嶺南王府就算有再多的手段,也堵不住悠悠眾口。
16.
「陛下在朝堂上氣得臉都黑了,說是讓人去查,查清楚這件事到底是誰幹的。」悟兒和獨孤旭的下聘之日快到了,宮內賜了些新鮮的瓜果,我與王爺闲來無事,坐在一起剝蓮蓬。
圓潤的蓮子落在掌心,我將蓮心取出,塞王爺嘴巴裡:「司朔這叫做自找苦吃。」
司朔清楚是誰把他丟入那腌臜地的,但他不能說,加害北莽公主,這個罪名他擔不起。就算不至於賠上性命,至少別再想著繼承爵位了。
不過,如今他的名聲比茅廁裡的石頭還要臭,世子爺的位置怕是早已坐不穩。
「聽說在那暗娼館裡,司朔受了不少罪,留下心理陰影。嶺南王府天天雞飛狗跳的,司朔不讓人近身服侍。」王爺被苦得五官皺成一團。
「王妃,王妃。」婢女匆匆忙忙地過來,神色驚慌,「勇毅侯老夫人請王妃過去瞧瞧,說是獨孤公子出事了。」
「雲瀾。」我起身,卻被王爺抓住了手腕。
「別擔心,事情很快就能解決。」我伸手用掌心摸了摸王爺的側臉。
17.
「王妃,這女道士到底是什麼人,為何要害旭兒!
「我們無論怎麼問,她都不說一個字,想到她是王妃帶來的人,便沒刑訊伺候。」
室內,老夫人和獨孤屠都在,旁邊的屋子裡隱隱約約能聽見女人們的哭聲,應該是獨孤旭的嬸子、嫂嫂們。
女道士臉色蒼白,被人壓著跪在中央。
「說!到底怎麼回事!」獨孤屠怒目而視,他上一秒還在看司朔的笑話,卻不想下一秒就又有人給自己兒子下毒。
「是有什麼難言之隱嗎?」我看著面前的女道士,詢問出聲。
「王妃,我並非受僱於人加害世子,而是......而是——
「而是什麼?」
「藥方沒錯,是血錯了。」她的聲音不大,卻震得室內死一般的寂靜。
血錯了?
那就是說,獨孤旭不是獨孤屠的兒子?
「你可知道自己在說什麼!」老夫人握緊了桌角,手指發顫,帶得桌子上的茶盞也在晃。
「知道,我可以起誓,若是此話有假,我必死後墮入畜道,生生世世不得翻身!」
她的話說得又快又急,眼底含著淚。
獨孤屠以為她是害怕,我卻知道,那是恨,徹骨的恨意。
18.
整個京都可以說暗流湧動。
嶺南王府的人在查到底是誰暗算了司朔。
勇毅侯府在查為何養了十八年的兒子不是自己的兒子。
一來一往,難免都知道了對方家中的醜事,安插在嶺南王府的探子來信,說是司朔得知此事後,居然一掃多日的陰霾,面上都帶了笑容。
「瞧瞧,這點消息就能讓他眉開眼笑的。」我將書信焚燒幹淨,從王爺手中拿走手帕擦拭指尖沾上的紙灰。
「混淆皇室血脈的事,事關重大。」
「你以為這京都裡的暗流湧動瞞得住陛下的眼睛?」我低笑出聲。
陛下真的是那種因為北莽公主的幾句請求就解了司朔禁足的人?再說如今我朝兵力強盛,反倒北莽俯首稱臣,北莽公主又不是非娶不可。
不過是司朔向來看不起陛下罷了。
既把別人當蠢貨,那被算計了也別覺得委屈。
王爺嘆了一口氣,將我圈在懷裡,悶悶的沒吭聲。
我知道他為何低落。
他向來不喜這些鉤心鬥角,別的皇子奪嫡時,王爺隻想著自己的府邸該種什麼樣的花。
「王爺前些日子是不是得了一株不錯的蘭花?好好養著,等一切安定後送給獨孤旭當賀禮吧。」我想起獨孤旭屋內那慘遭毒手的蘭花,輕笑出聲。
「娘親。」
三日後,悟兒匆匆忙忙地來找我。
「娘親,我聽說,今日獨孤老將軍不知為何讓人抬著獨孤旭去了嶺南王府。
「最奇怪的是,一個時辰後,嶺南王與勇毅侯一同進宮,出來的時候,身邊帶了一名宮內的公公。」
悟兒著急得厲害,應是一路跑過來的,氣都沒喘勻,面頰通紅。
「誰和你說的這些事?」我不願讓悟兒知道這些汙糟事,根本沒在她面前議論過這幾日京都裡的事情。
「奶娘。
「娘親,奶娘和我說這些,是不是別有目的?」
「小丫頭還挺機靈。」我點了點她腦袋,「知道她有目的,你還來問,有些事,左耳朵聽就要右耳朵出,就算放在心上了,也不能讓別人瞧出來,聽明白了沒?」
「聽明白了,所以,娘親,到底出什麼事了?」
我直搖頭。
悟兒這是說著自己知道錯了,卻一點都不打算改。
「嶺南王早年侍妾眾多,嶺南王妃入府時,膝下已有了一個庶長子和三個庶女,因此,她最重要的事就是以最快的速度誕下嫡子,穩固地位。」
我讓婢女搬來個小板凳,悟兒坐在一邊撐著腦袋聽故事。
「可是生男生女是天命,於是王妃讓心腹帶著銀錢買通了一即將生產的婦人。」
「王妃生下的是女孩子?可是這不對啊,獨孤旭和司朔都是男子。」
「不,王妃生下的是男孩,卻身體虛弱,隨時都會夭折,於是便換了農戶健壯的孩子。
「她讓心腹將那病歪歪的嬰兒處理掉,侍女心中不忍,想將孩子送得遠遠的,恰遇見落了難在外分娩的勇毅侯夫人,她幫著夫人生產,但終究還是晚了一步,勇毅侯夫人生下一死胎後就撒手人寰,於是她便將那孩子放在了勇毅侯夫人懷中。」
悟兒聽得目瞪口呆。
怎麼都沒想到,事情會發展到這種地步。
「那......那豈不是獨孤旭才是嶺南王世子?」
我沒有回答悟兒的問題。
這件事別說外人了,怕就連獨孤家和嶺南王府都沒有辦法接受。
19.
獨孤旭醒了。
這可以說是「鐵證如山」。
我與王爺被陛下召見,進了大殿,隻見獨孤旭、獨孤屠與嶺南王均在。
大病一場的獨孤旭,看上去瘦得隻剩下骨頭,憔悴得讓人心疼。
嶺南王眼巴巴地看著獨孤旭,獨孤旭卻不搭理他,隻垂著目光一聲不吭。
也是,司朔的名聲毀了,如今又被證明來歷不明,比起司朔來,顯然獨孤旭更閃閃發光。
雖然身體弱了點,但能養好啊。
何況,獨孤屠已斷子絕孫,隻剩下這個養了十幾年的獨孤旭,就算不是親子也勝似親子。隻要他認回獨孤旭,等同於獨孤家的軍權也有他的一份。
「簡直胡鬧!」
陛下發了好大的火,斥責嶺南王妃混淆皇室血脈,愚不可及,奈何嶺南王妃已暴斃而亡,陛下憋著一肚子火無處可發。
嶺南王也逃不過挨罵的份,順便連司朔前些日子鬧出的醜事也被陛下再次拎出來罵了一頓。
「陛下......陛下.......
「臣難過,臣心裡難過啊!」
誰也沒料到,獨孤屠居然雙膝一跪,不顧顏面地號啕大哭起來。
倒也能理解,家裡就這麼一個獨苗,差點被司朔一腳給踹死;以為人不行了,結果獨孤旭又活了過來;可是活下來又有什麼用呢?養了那麼多年的兒子,居然是別家的種。
「勇毅侯別難過,以後旭兒是我的兒子,也是你的兒子!」撿了大便宜的嶺南王伸手去扶獨孤屠,卻被他一把推開。
「夠了!
「別哭了!」
就在這時候,陛下終於出聲了,他揉著太陽穴,半天之後緩緩開口。
「此事乃皇家醜聞,不可透漏出去,否則天下人將怎麼看待皇家?堂堂嶺南王世子,被自己的母親拋棄,狸貓換太子不說,還差點被一個赝品一腳踹死。
「獨孤屠,你是否還願意認獨孤旭為兒子?」
獨孤屠憋著老淚,不吭氣,倒是獨孤旭先開了口:「陛下,臣子隻有一個父親,是獨孤屠將軍。」
「旭兒。」嶺南王不願,獨孤旭可比他那些庶子品性要好得多。
嶺南王卻不知道,這一切都是他自作自受,司朔怎麼會允許有潛在危機威脅自己的位置?
因此,還是孩童時,他就給自己母親下了藥,讓她再也無法懷孕。王妃一直以為是後院的妾室下的手,便故意養廢那些庶子。
這一家子,都是自私自利的性子。
「陛下,可否讓臣弟說句話?」一直默不作聲,陪著我看戲的王爺行了一禮。
「獨孤家年少兒郎均戰死於沙場,唯一的血脈卻又被人換了去,若是此時讓獨孤旭回歸嶺南王府,既對獨孤家過於殘忍,又是將這宗醜聞昭告天下。
「不如壓下此事,對外便說嶺南王認獨孤旭為義子。」
「就這樣辦吧。」陛下沒給嶺南王反對的機會,直接敲定,順帶轉了話題,「那孽子,你打算怎麼處理?」
嶺南王心中一驚。
不確定陛下是不是知道了司朔算計北莽公主的事。
但無論陛下知不知道,司朔也沒用了,出了那種事,簡直曠古奇聞!
「司朔......行為不檢,內德有虧。」嶺南王一字一句地說,腦子亂糟糟的,他突然想起當日王妃死時司朔一滴眼淚都沒流,該不會司朔早就知道自己並非他的孩子吧?
那他是否知道獨孤旭才是他真正的兒子?
如果司朔知道,那踹向獨孤旭的一腳,其實就是想要了獨孤旭的命!
嶺南王越想越害怕,起了一身雞皮疙瘩。
「請陛下廢了他的世子封號,臣會將他遠遠的送走。」
是,送得遠遠的。
說不定司朔下一個想要害的就是他呢!
我在一邊安靜瞧著,
一句話都沒說,毫無存在感。
人心是復雜的,我隻是投下了一粒種子,但他們心中的私欲、恐懼、多疑,會滋生著這粒種子瘋狂地生長。
20.
外界傳,
嶺南王府最近不知倒了什麼霉,
先是死了王妃,後是世子出事,沒想到過了幾日,陛下非但沒有安撫世子,還下了一道聖旨,將司朔貶為庶民,連「司」這一姓氏都被廢了,以後他隻能叫「朔」。
本以為塵埃落定,結果司朔被逐出府的第二日,嶺南王被發現死於家中。
嶺南王府無人主事,陛下派內管前往嶺南王府,發現了嶺南王的遺書,遺書中寫明, 有意將新認的義子獨孤旭立做世子,百年之後, 爵位由獨孤旭繼承。
「所以,嶺南王妃真的換了孩子嗎?」我與王爺站在城牆上, 看著北莽使臣離京都的儀隊。
沒了嶺南王府的庇佑,司朔被北莽公主帶走了。
他不是想娶我的悟兒, 然後對悟兒百般折磨嗎?也該讓他嘗一嘗這種滋味, 省得動不動就幹毀人清白的事。
「的確借了孩子, 卻沒有換。」我握著王爺的手,被風吹得有些冷。
「她做事向來狠絕毒辣, 確定自己生下的是個健康的男嬰,就讓侍女去處理抱回來的孩子,連帶著把那農戶一家全部殺光。」
「那道士, 與農戶一家是何關系?」
「她便是被人奪了孩子的母親, 死裡逃生, 被撿回了道觀。
「若不是司朔為了保全自己, 害怕被嶺南王妃拖累, 殺了自己的母親, 也不至於讓王妃的侍女生出兔死狐悲之感,選擇與我合作。」
隊伍已經走遠, 我握著王爺的手,順著樓梯往下走。
在這京都城, 我終於能睡一個安穩覺了。
不僅是我, 王爺與陛下也一樣。
「獨孤旭知道你的計劃?」
「知道。」
「獨孤屠也知道?」
「原先不知道, 但後來內官去滴血認親時,給他帶了皇帝口諭。」
「所以,所有人都知道這是一個局?」王爺的語氣裡滿是笑意。
我不知道司朔哪來的臉皮喚我一聲母後。
「「王」因果循環,貪心不足,
弑父殺母,
這般狼心狗肺、傷天害理的玩意,
死了, 也算我們替天行道。
21.
我同老夫人商議,兩個孩子年紀尚小,不如先辦了婚禮, 但不圓房, 老夫人倒是沒反對, 反而樂呵呵地道謝,謝我給了他們獨孤家前所未有的榮耀。
外面的風言風語有什麼重要?反正沒人敢在他們面前直說。
孫子還是自己的孫子, 而且還成了小王爺,這可是多少軍功都換不來的!
獨孤旭搖身一變, 繼承了兩府的爵位, 可以說是京都城裡最優秀的少年郎。
而我的悟兒, 也是京都城裡最開心的小姑娘。
大婚那日,
我與王爺看著滿府的紅綢,想起的卻是上一世北王府被烈火焚盡的畫面。
王爺將我擁入懷中, 言語中帶著感慨:
「雲瀾,結束了,一切都結束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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