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當時還不信,隻當如此美麗溫柔的女子怎會是那般描述的存在,可如今木枝身邊侍女死完,輪到她來,才發現,原來當真人不可貌相。
木枝非但不是如外貌那般美麗溫柔的女子,甚至格外涼薄無情。
死後哀榮?
人都死了,哪裡談得上哀榮?
雖然未曾與那兩位神妾見過面,但侍女料想對方若是知道,自己拼死相護的神女是這般性子,定會齒冷。
於是說完這句話,侍女態度平靜而冷淡地放下藥碗。
“您好生休息,掌門要我告知您,獻祭典儀推遲至七日後舉行,這段時間您安心養傷便是。”
“好,多謝。”木枝溫柔笑道。
待侍女離開後,她安靜躺在床上。
胸口的創傷,仍然傳來陣陣深入肺腑般的劇痛,偏偏設在胸前的符箓陣法,又在極力維持這副軀殼的完好,不許她就此痛暈過去。
木枝在重重帷幔之內,隻覺得忽然窒息憋悶到喘不過氣來。
想掀起帷幔,卻痛得沒有自主之力。
她沒有傳喚侍女,隻是艱難抬起手,做冥想之狀。
“棲凰天道福澤正神在上。”
“神女木枝……”
一如既往的虔誠祝禱,根據掌門所說,天長日久,這樣的虔誠總歸能感動上天,垂憐於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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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
“捂得這麼嚴實,你不覺得憋氣嗎?”
就在此時,床幔忽然又被人挑起,少女輕快的聲音響起。
木枝嚇了一跳,愕然望去,隻見自己房間中,竟多了三名不速之客。
一黑發馬尾的白衣男子,神色冷淡疏離。
一被五花大綁的年輕少年,樣貌正是刺殺她的殺手!
而此刻離她最近,甚至掀起帷幔,好奇打量著她的,則是個杏眼靈動的少女。
沒有開窗。
可少女與她說話時,聽著那快言快語,木枝卻無端感到一股清新之風迎面吹來,令她胸中濁氣陡然消解。
“你真漂亮。”
清禾早就對木枝好奇不已,因此祓神將他們送到目的地後,她便好奇地挑起帷幔,想要一睹另一位“神靈新娘”備選的真容。
至於為何素來懂事的小姑娘,會用這般魯莽,甚至稱不上莽撞的手法……
嗯,隻看那邊站得遠遠的,表情疏離的祓神大人就明白了。
不過看見木枝後,清禾一開始有些刻意的情緒,確實消散了些。
她喜歡美人。
“你也很好看。”木枝輕聲道。
她反應很平靜。
但不平靜也沒辦法,從這三個人沒有驚動任何發展,便神奇的憑空出現時,木枝便知道,他們的實力定然強勁到了一定境界。
說不定還有仙人助陣。
畢竟不是誰,都能從容自在地擅闖慈周心庵三大神女之一的閨房,而不被發現。
更何況,她還從那白衣修士身上感受到了熟悉而陌生的感覺,這令她靈感浮現出渺遠的敬畏。
樁樁件件,均說明這三位不速之客,並非什麼易於之輩。
“那你可太會說話了。”清禾摸摸自己臉蛋,不害羞地直率道,“但我本來確實挺好看的。”
不知為何,祓神為兩人遮掩聲息,為他自己捏了個平平無奇的化身也就罷了,偏要給她也要做對應偽裝。
“你的眼睛很漂亮。”木枝微笑道,“是美人的眼睛。”
“你知道麼,你像隻小孔雀,神氣又可愛。”木枝用一種特殊的溫柔語氣緩緩道。
……完蛋。
清禾覺得自己說不出壞話了。
被溫柔美人那樣注視著,她居然臉紅了!
臉紅了!
其實剛開始時候,她對木枝還是存在有那麼點意見的。
隻是小姑娘稚嫩青澀的試探言語,還沒形成完整打擊,就被木枝三言兩語地化作無形。
楓無眠簡直看不下去小姑娘此刻表現出的笨拙。
“她閱人無數,比你見識多多了,你還與她打機鋒?”楓無眠冷冷道。
嘖。
這人怎麼說話呢?!
她隻聽得慣祓神如此說她笨拙不知世事。
其他人說她單純笨拙,那絕對就是認為她笨,誰聽了會開心?
然而木枝的微笑,在聽到楓無眠的話時,卻黯然不少。
“你們是來奪我性命的麼?”木枝心平氣和道。
“不是。”清禾說道,“我們來,隻是來調查你是不是真的有罪。”
“但你如果真的有罪,那結果就不好說了。”
清禾將事實清清楚楚地為木枝講解,也說明了楓無眠與她的利益衝突。
“所以他會用一切方法,指控你有罪。”
在說明楓無眠情況時,精通諸多小說套路的清禾,緊緊觀察著木枝神情。
她真心覺得楓無眠那姐姐有問題,與木枝生辰相合更是離譜至極的言論。
所以為了避免某些狗血可能,她專門仔細觀察木枝聽到楓無眠情況時的表情。
但木枝毫無情緒波動,對楓無眠全然陌生。
哪怕她的心機比海還深,也不該偽裝的如此自然吧?
“無論如何,今日我都會殺了你。”楓無眠接著清禾的話補充。
“哎哎哎,正堂之上,不可以直接人身攻擊。”
但木枝仍然沒有露出慌張表情,隻是緩緩從床上艱難坐起。
牽扯到傷處,以木枝的養氣功夫,也不由蹙眉。
清禾看著都覺得疼。
於是,原本準備冷眼旁觀的她,還是敵不過內心的不安,搶先出手扶住了木枝。
“你慢點。”她幹巴巴道。
“謝謝你。”木枝溫柔道謝。
“隻是任務需要罷了。”清禾嘴硬。
木枝靠在床頭,總算長舒口氣,此時她額頭已疼出淡淡冷汗。
無木枝言地看著殺意盎然的楓無眠,露出有些蒼白的淡淡笑容,
“你和你姐姐感情很好。”
透著淡淡豔羨意。
“不必如此諷刺。”楓無眠平靜道,“我姐姐需以你換命,而你恰好是有罪之人,可為我所殺。你我之事,僅此而已。”
“所以,木枝有何罪?”清禾接道。
“戕害活人,淫.穢.亂.交。”楓無眠不耐道,“前日我親眼所見,還要我如何說?”
“她在慈周心庵正堂,與三個老頭子如何,需要我詳細描述麼?”
他看出清禾對木枝有些情緒,刻意以此作話頭。
但是沒那麼喜歡木枝的清禾卻微微搖頭。
“這件事,非得鐵證如山,方能將這八個字掛在她身上。”
“為何?”楓無眠不解。
據他平日隱匿所見,凡人無分男女,最愛說的不就是圍繞女性的那方面下流話題麼?
“因為我認識過,因為這種事情而死的人。”
海島夜晚遼遠的鮫人之歌,她從未忘記。
木枝嘴唇動了動,微微垂眸,語氣平靜道。
“那是……神使在為我開光祈福。至於活人,乃是神使所殺,我愛莫能助。”
“哦,色孽。”楓無眠露出有些輕松地表情,接著又透出冷淡的厭惡,“如此自甘墮落,當真可憎。”
清禾不喜歡他表現出的這種態度。
“不要這麼說話,”清禾明確表明,“我是女人,我不喜歡聽。”
“可你又不會自甘墮落,下賤到與多人媾和。”
楓無眠極度厭惡這樣的女性。
“你也不必說我未經他人之苦。”
“我自幼與姐姐顛沛流離,吃盡苦頭,可便是再難,我姐姐也立身極正,從未墮落門風。”
他尊重姐姐的貞烈,所以也聽從姐姐的教誨,恪守原則,哪怕為重金利誘,權威壓迫,也堅決不殺無罪之人。
楓無眠為姐姐與自己的原則感到驕傲,並不覺得有何不對。
清禾聽得眉頭越皺越深。
這種想法她覺得怎麼聽都不對勁,並且有很多想要反駁的話說。
可貼合這個時代背景的,貼合當前情景的,一時之間,她居然想不出能說什麼。
半晌,隻反駁道:“若她是被逼迫,不得不委身呢?”
木枝有些詫異地看了清禾一眼,沒想到她會如此為自己開脫。
“你現在需對天道起誓,接下來你說的都是實話。”清禾認真注視著木枝,“你可有利用如此混亂關系,謀取會危害無辜之人的利益?”
“需說實話。”她告誡,“此刻說謊欺瞞天道,下場真的會死。”
木枝深深看她一眼,搖頭。
很好,沒被雷劈。
“那可是你主動引誘他們的?”
“有些是,有些不是。”木枝如是道,並無羞慚恐懼之態,“不過這位刺客說得對,我確實作風不夠幹淨,頗多入幕之賓。”
聞言楓無眠露出厭惡表情,隻差說句“看吧”。
清禾則微蹙眉頭。
“那不敬神靈,又從何談起?”
第七十章 神靈新娘
“你不知道麼?慈周心庵正在籌謀向天道獻祭新娘。”楓無眠說道,“我還當你如此關心木枝,一定將此處情況都了解透徹了。”
“那現在不是在了解麼。”清禾語氣稍顯不耐。
如今她看楓無眠,已然沒了第一眼時的驚豔。
為何不能體諒他人難處,自己千辛萬苦做到,便也強求別人做到?
清禾心裡如此想,隻是木枝自己都沒異議,她暫時不好開口,但語氣卻冷淡幾分。
“將如此汙穢之人獻祭給天道,不是褻瀆神靈之罪?”
清禾盯著楓無眠:“我觀你也不似尊敬神靈之人。”
楓無眠回答道:“我雖未篤信天道,但路左相逢,總歸會進廟供奉一二,感念當初對凡人之庇佑。如此,不能稱作虔誠,卻也是清清白白,從無傷天害理之行。”
這話說得冷漠,卻是事實。
盡管對女性態度是隱含的偏見冷酷,但這位出身落魄名族的少年殺手,目前還真沒幹過傷天害理之行。
清禾去瞧祓神態度。
卻見白衣男子不知何時已盯著楓無眠瞧了,此時唇角微微翹起,露出似笑非笑地譏诮弧度。
神靈很少對某個人表現出如此態度。
他的嘲諷冷臉隻會在清禾面前表露,在外人面前,神靈幾乎從不會出現情緒波動。
但他同樣沒有動手,直接一劈了事。
楓無眠同樣感受到了祓神冷漠的注視,他抬眼望去:“不知前輩對我這番言論有何指教?”
祓神仿佛意有所指:“你一言一行,影響皆是自身氣數。”
化神期修士,修行時已然觸碰到仙人眾隱藏的秘密——天道,自然知道慈周心庵供奉的不是邪神,而是真正存在的神靈。
也是由此,不少人都連忙重新撿起天理,嘗試感應天道,以減弱突破合道期時的天雷強度。
“我問心無愧。”楓無眠認真相對。
“如何問心無愧了?”清禾終於冷冷開口,“我與你態度相左,天道論跡更論心,倘若木枝心地清清白白,如何神靈與她碰觸便是接觸汙穢?”
“出竅期便不要妄言天道了。”楓無眠微微搖頭,“你如何有我了解天理?”
常理來論,化神當然比出竅接觸天道機會更多。
清禾險些被逗樂。
“至於問心無愧,”楓無眠冷淡道,“自是因為,我楓氏相傳二十三代,皆以清白正義傳家,男不得作奸犯科,女不得為奴娼伶。即使家道中落,我們也從未墮落祖宗高潔之名。”
說到此處,楓無眠想起自家姐姐,與木枝更是形成鮮明對比,便又多說了幾句,以示姐姐相比木枝的潔淨無瑕。
他怎會感知不到清禾對他轉冷甚至透著排斥的態度?
可這卻是楓無眠最引以為傲的事物,是他與至親阿姐共患難的過去。
“楓氏在南厭部洲,當年也算是大族,以煉器出名,煉出的法寶萬金難求。”
曾經的天地兵器簿,天榜前十一度曾被楓氏包圓。
“我是楓氏長房嫡子,父親是南厭排名第一的煉器大師。”
楓無眠注視著清禾,眼裡燃燒著冰冷的怒意。
既然看不起他們,那便來聽聽吧。
落魄流離的姐弟二人,如何漂泊至另一塊部洲,仍然堅守清白,不曾墮落聲名的。
年僅三歲的楓無眠,已然展現出過人的天賦。
“隻是我沒能繼承父親的煉器天賦,相比煉制鍛造,我更喜歡揮舞父親煉制的武器。”
好在楓輕語對煉器頗有興趣,倒也不至於家傳就此落寞。
“我姐姐從小就是個優雅端莊的世家之女。”楓無眠慍怒的臉上終於顯現出少許柔和,“外表溫柔,但內心極其堅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