隻是為了不拖累楓無眠,他的姐姐在將他拉扯長大後,便減少與他聯系,不願拖累他。
楓無眠也從不主動騷擾姐姐,可他仍然惦念楓輕語的教導,即使殺人,也隻殺有罪之人。
這是他的準則與底線。
變故出現在五日前,楓輕語主動尋見到他。
“容顏盡毀。”
“器髒衰竭。”
“苦痛纏身。”
冷血寡情的少年,在說起姐姐慘狀時,聲線終究出現了變化。
他不知道,在自己缺失的時間裡,姐姐究竟遭受了怎樣的折磨。
甚至隻要想到,阿姐是拖著這樣的瀕死之體,在世間奔波尋找他,他便心如刀絞,愧疚不已。
總之,奄奄一息的楓輕語,告訴弟弟唯一能夠拯救她的方法。
“我阿姐生辰八字特殊,已知之人中,僅有神女位格的木枝與她相契,所以隻有殺死木枝,才能為她續命。”
清禾聽完後皺眉。
“你不覺得你姐姐委託你的這件事,很是透著蹊蹺麼?”
她是個對心計全然不敏感的人。
但這次聽了楓無眠的講述,卻直覺地捕捉到某些細節上的不對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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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沒有。”少年冷冷道。
清禾表示質疑:“如果你姐姐真的愛你,根本不會讓你做這些事情吧?”
“你說什麼?”楓無眠不快道。
“如果你愛一個人,你會舍得他雙手沾滿血汙,墮入殺意輪回麼?”
“有何不可?”楓無眠語氣越發冷了,“你是在羞辱我麼?”
清禾搖頭,終於知道,自己剛才為什麼覺得哪裡都不對勁。
“這件事從讓你殺人開始,就不對了。”
“你從未經歷過我們姐弟之事,便不要置喙。”楓無眠冷冷警告道,“否則我會視作羞辱,那即使差距再大,我亦不會懼怕玉石俱焚。”
“我確實沒有姐姐或者弟弟,也沒有你們那般坎坷的體驗。但比較巧合的是,我恰好有一個,已經身處惡孽汙穢之中,極難抽身的在意之人。”
“按你現在的修為,應當知道惡孽汙染有多麼嚴重吧?”
隻殺有罪之人,既是對姐姐叮囑的珍重,也是楓無眠為自己修行選擇的道標。
“在意。”楓無眠冷冷道,“如你這般天真無辜,全然不知世間愁苦的大小姐,也會明白在意滋味麼?”
“當然。”
甚至當事人就站在旁邊,此刻正盯著咱倆看呢。
不過清禾不想直白說出這句話。
那也太羞恥尷尬了。
“況且你又沒經歷過我的事情,你怎麼知道?”她反問。
楓無眠:“……你隨意。”
“那再退一步。”清禾問道,“你為了救你姐姐,是準備不要你的道標了?”
楓無眠作為殺手,仍能不沾染過多惡孽的原因,就是因為他即使血債累累,也堅持隻殺有罪之人。
這條底線從他還不了解這麼多天理秘密時,便在保護著他了。
楓無眠道:“木枝乃是有罪之人,殺之如何?”
“你是不是沒聽我最開始說的話?”清禾道,“據我所知,木枝乃是無罪之人。”
“可她的罪孽,乃是我親眼所見。”楓無眠道,“我不會毫無調查,便貿然動手。”
少年語氣冷酷篤定,目光凜冽,怎麼看都不像在說謊。
清禾瞟向祓神。
神靈正好也在看她。
但她更不會懷疑祓神的判斷。
“你看到了什麼?”
楓無眠譏诮道:“戕害活人,淫.穢亂.交,意圖喚醒邪神,謀求神胎,樁樁件件,還不算罪惡?”
清禾:……?
有一說一。
裡面有些罪行,倒好似與她的某些經歷對上了?
第六十九章 相見
不過雖然其中某些罪名與她有關,但她顯而易見,是徹頭徹尾的受害者。
畢竟她一沒殺害無辜者,二沒勾引神靈誕育神胎,又活祭親子。
真要硬算,她最大的錯誤,也隻能是希望祓神來愛她……呸呸呸,學會愛。
所以清禾隻是微微蹙眉,確認道:“你親眼所見?”
“當然。”
“那能說說當時具體怎麼個情況麼?”
“我自然也沒有說不的餘地。”楓無眠冷冷道。
清禾衝他微笑,卻沒有反駁,顯然默認了這個說法。
其實楓無眠乍看之下冷酷無情,十分符合清禾認知的殺手形象,但因為某些原因,這位少年殺手,實則並非寧死不屈的剛烈性情。
能女裝、能服軟,還有著不殺無罪之人的底線。
是個挺復雜的少年人。
反正此刻,清禾軟刀子的語氣,除了幾句諷刺外,並沒有得到楓無眠其他的強烈反抗。
“兩日前,我來到了梧京,便立即接觸線人,了解近日梧京情況。”楓無眠淡淡道,“然後發現,素來對外傲慢清高的慈周心庵,新招了不少平民少女,再之後,那些少女便以培養儀態、矯正根骨之名,與外界斷了音信。”
“然後呢?”
“然後,我便扮作平民少女身份,混入慈周心庵,伺機刺殺了木枝。”楓無眠道。
“沒了?”
“不然?”楓無眠反問。
祓神沒表示,那楓無眠沒說假話。
“我觀你也不似信我,而你夫君實力如此強勁,”楓無眠冷漠道,“叫他領你去慈周心庵逛一圈,不就知道虛實了?”
對哦。
清禾被點了一下,轉而思索這個提議的可行性,一直冷眼旁觀的祓神眉眼卻驟然冷淡下來。
在外人看來,那張缺乏表情的面龐仍然毫無生氣,但清禾卻能從祓神驟然冰冷的氣場感受到,神靈生氣了。
因為楓無眠的態度。
她懂了。
清禾當即呵斥:“勿要胡言亂語,他是我師尊。”
胡說八道不要命啦?
褻瀆神靈,那是真的會死的。
神靈看似冷淡漠然,實則一直留意著清禾。
此刻祓神:……
他目光自清禾身上離開,頗有種見慣不怪的平和。
楓無眠瞟她一眼,又瞧祓神一眼,微蹙的眉心漸漸舒展,漸漸信了。
“原是師徒。”
他就說,這看起來頗為柔弱的小姑娘,如何與那白衣修士和睦共處的。
他盡管一直在與清禾交談對峙,但實際絕大部分心神都在那邊的黑發男人身上。
那男人一襲霜雪白衣,看起來不過二十出頭的年紀。黑發以發帶隨意束起,樣貌普通,就連氣質也頗為內斂,堪稱平平無奇。
然而,唯有楓無眠這種修行已然碰觸【天道】級別的強者,才能感知到,白衣男人隨意收斂起的威壓究竟有多麼駭人。
與那深不可測的修士相比,面前這眉眼靈動,笑容狡黠又叫人生氣的少女,反而如玉兔般純潔可愛。
楓無眠在心中,對清禾師尊保持著十二分的警惕。
他並非看上去的那般重傷瀕死。
堂堂化神期修士,若真到了山窮水盡地步,同歸於盡的招數難道還沒有麼?
而且他是殺手,還是三界最頂尖的殺手,舍身一擊的底牌,當真不缺。
所以之前看似被慈周心庵的女修圍攻至絕境,楓無眠也沒有半分慌張,隻待時機一到,便拼重傷逃離。
——理論上來講,事情結局該這樣發展的。
直到清禾師徒神兵天降。
在那黑發馬尾修士面前,素有天才強悍之名的楓無眠,感覺自己隻像個孺子般稚弱。
楓無眠靈力在體內潛眠,時刻能響應他爆發出全力一擊。
可他一點把握也沒有。
身為一個殺手,對拼死一擊的成效,竟是毫無底氣。
這已然說明許多了。
楓無眠既是敬服,也是平靜——大不了舍生一擊便是。
不過他方才亦是想過,這不過出竅期的小女孩,是如何與那般強者湊起來的。
他道這二人相處氣氛古怪,而且分明都是平平無奇的長相,可普通眉眼卻總給人股說不出的相稱感。
楓無眠尋思這不是血緣關系,便是夫妻相,卻沒想,他們二人是師徒。
“你與你師父關系不錯。”
能出現如此相稱融洽之感,唯有關系極深的師徒才有可能。
楓無眠的師父,那名退隱殺手是他們姐弟的救命恩人,再生父母般的存在,與楓無眠關系極親近,因此楓無眠對親近師徒倒是頗有共鳴。
此刻氣氛稍有平和,他隨口便說了這句。
可那白衣冷漠師尊聽到這句話,注視他的目光卻立即轉開。
楓無眠從對方平淡的反應中,感受到了一股微妙的冷漠意味。
自己好似被嫌棄了。
“師尊?怎麼說?”清禾望向祓神,徵詢道。
“你既然已有了計較,便按照你想的做。”祓神無所謂。
“沉浸、代入。”清禾小聲提醒他。
她想將祓神引入到劇情中,共同推進度。
她剛才聽楓無眠講劇情故事,聽得興致勃勃,向他發問時也認真思索,盤了各種線索,隻是回過神卻發現,祓神隻是在旁邊默默看著。
不要隻顧自己玩的開心,得讓神靈也不會覺得被冷落。
“他多有不敬,理應受雷罰之刑。”祓神稍作沉吟,給出了自己的行動意見。
楓無眠表情當即微凜。
“……師尊大人!”清禾小聲嗔怪,示意他態度稍微認真點,不要如此敷衍到離譜。
神靈給出極其主觀的回答。
祓神嫌棄道:“可他真的很礙眼。”
清禾隻當祓神沒說。
因為她知道,祓神從不會因自身喜惡,便殺死無辜者。
這隻能算一種表態。
天道真的在嫌棄楓無眠。
“天道酬勤。”清禾對楓無眠認真叮囑道,“以後記得再勤奮些。”
這樣,即使如今被天道嫌棄,暫時失去天才光環,但隻要當真刻苦向上,還是能夠重新贏回天道垂青的。
楓無眠:?
原來他還有以後麼?
隻是不論清禾神秘莫測的師尊,隻看少女輕盈又放松的笑容,倒確實叫他心頭壓力稍稍舒緩些許。
少女容貌隻是普通,可氣質清靈活潑,給那普通眉眼增色不少。
楓無眠心中有些明白,他為何覺得這對師徒相似了。
“總之,我們先去看看木枝吧。”清禾說道,“你單方證詞說完了,那就該我們查證以及尋找另一位當事人了。”
“隨意。”
“衝衝衝。”清禾向祓神打了個手勢。
神靈無須贅言,長袖一卷將楓無眠嚴實打包,便帶著清禾前往慈周心庵總部,探望重傷的神女,木枝。
裝飾清雅的廂房內,此刻滿是藥味。
“神女大人,您感覺好些了麼?”侍女端著藥碗,輕聲詢問。
“咳咳咳……無妨。”一道有些虛弱的女聲在床上帷幕深處響起,“能開下窗麼?”
侍女挑起帷幔,露出床上女子美麗而年輕的面容。
她大約二十剛出頭的年紀,姿容秀麗清雅,隻是面色此刻蒼白至極,越發顯得憔悴虛弱,很有些楚楚動人之態。
神女木枝,看起來就像是個溫柔如水做的般的女子。
侍女堅定的表示:“女醫說現在不能開窗,您會受風,不利養傷。”
“嗯。”木枝微微垂眸,露出微笑頷首道,“辛苦你了。”
她音色同樣溫柔。
無論怎麼看,這都是個令人心生親切憐惜之感的美麗女子。
但侍女卻如鐵石心腸般不為所動。
“為了神子,請您務必珍重身體,勿要輕舉妄動。”
“那翠羽她們呢?”木枝不經意問起自己出事那日,陪伴在她身側的貼身侍女。
“翠羽神妾和紅柳神妾,當日為了保護您,不幸為那刺客當場殺死。掌門已按規矩為她們舉行了葬禮與追封。”
“原來如此。”木枝贊許地微微頷首,“待我如此忠貞,確實該師尊好生安撫死後哀榮。”
分明是自己主動挑起的話題,但見木枝如此冷漠,侍女還是不由垂眸掩蓋住眼底的鄙夷之色。
早便聽人說,木枝神女看似溫柔體貼,實則不過是掌門的提線傀儡,冷心涼薄至極。